姨夫走了,从查出胃癌晚期到离世,不足3个月,走时,枯瘦如柴;
我爬上梯子站在树上,满树的葡萄,边吃边摘,腿战战巍巍的抖着,姨妈嘲笑着帮我扶着梯子,姨夫在树下走来走去,不停的叨叨“小小 ,小小,你小心点啊,可别掉下来啊”,这是我和姨夫最后的一次见面,也是长大之后唯一比较靠近的一次接触。
小时候村里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放电影,黑白那种,在学校的操场上或者在每个队的场里(一大片空地用于整队公共堆放柴火的地方),夏天的晚上,各自带着小板凳早早去占前排位置,大人看电影,小孩四处乱跑,可以和小伙伴们躲在白布后面捣乱,然后逼迫大人骂骂咧咧的作势去打,然后哄笑着疯跑;人群最后面,有一道光束透过一个圆筒放大到白幕上,光束的左边有一台像打字机一样的黑箱子在传输者着影像内容,操控这一切的那个黑影就是我的姨夫,姨夫是烈士的后代,当兵期间收到过特殊关照,做着最轻松的事情,退伍之后给他分配了放电影的工作,无数个夜晚,他扛着这些家伙什四处奔走于周边的村庄,他就是那个放电影的。
后来很多人家买上了电视,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放电影的人逐渐被下岗,姨夫下岗之后,却没有得到该有的薪资补贴,同时被抹掉了多年的工作经历,并且取消了烈士后代的加持;姨夫开始上访,每天天不亮,走十几公里的路到政府门口,被人家随便糊弄几句打发回来,依然天天去,后来有人告诉他应该有个状纸,他托人陈述事情,写成状纸,又开始一遍一遍去政府门口讨个说法,从乡里到镇里,再到县城里,一层层不断地的去递交状纸,一个人默默的申诉着,像着魔了一样,田不种了,四个孩子不管了,任谁劝说都无济于事,单位里的人好心告诉他,这点小事没有几个人会放在心里的,你还是放弃吧,就算办下来也没几个钱,还不如你在外打工呢;后来姨夫每天去市政府的门口站着,一站一上午,一句话都不说,也不找任何人,早上去,下午回,无论春夏秋冬,变成了一种执念。
96年的时候,大表哥是村里的不良少年,那年他和村里几个小伙子去偷别人的摩托车,被报警立案了,其他小伙子的父母都在找各种关系,出钱不让儿子入狱,姨妈急的团团转,各处找人借钱,姨夫看着跪在地下的表哥,鼻子里哼着气对姨妈说:都是你惯的。拿着茶杯径自走回房间看电视,还不忘把被拉乱的椅子还原到最初的位置。
99年的时候,姨妈跟着表哥表姐去了新疆捡棉花摘葡萄赚钱,二表哥和表弟两人还在读小学,那时候姨夫去了哪里无从得知,在我的记忆力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看得到姨夫,小学还没毕业的时候,他两一起辍学了,一起去了新疆找寻家的温暖,仅仅因为每日放学回家一口饭都吃不到嘴里;自此,姨夫与这个家里所有的人都无关,好像是一个孤寡老人,他对父亲说,你姐说我不顾家,我就不顾家,我没有能力管任何人。
姨夫每年的夏天都会消失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都是在骊山脚下的华清池温泉度过,听说那里的泉水可以消除他身上的牛皮癣,泡上三个月左右的温泉,在骊山脚下过着隔绝人世的生活,他说每天早上慢慢爬到骊山顶上,看一眼临潼这座城市的全貌,然后走下山泡个温泉,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活了;从骊山回去之后,他把老家的房间收拾出来,一个人在院子里种些蔬菜,去街上买上一大袋的面条,每天的生活就是从院子里最远走到我家,和我的父亲说几句重复的话。
姨夫从六十岁以后,变得很啰嗦,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双手背在身后,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把院子里暴晒的玉米,一根一根叠放整齐,把两把椅子挪来挪去,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后来他把旁边闲置的院子卖了,可是诺大的院子里,五间大瓦房依然安静的可以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姨夫开始频繁的来我家,跟我爸妈啰啰索索,我的母亲对他厌烦至极,常常几句话就把他打发回家;但过不了一上午,他又会找各种借口来絮絮叨叨;后来,姨妈回来了,诺大的院子里,变成了一个人辛勤干活,一个人絮絮叨叨。
19年的夏天,姨夫发现身体不适,自己一人偷偷跑了医院去做各种检查,买了很多好吃的东西藏起来自己吃;姨妈拖着70岁的身躯一个人跑到从未去过的江苏,拿着借来的钱又一次把不争气的表哥接回家,时隔第一次表哥离开接近25年;11月的时候,姨夫被确诊胃癌晚期,他开始住进医院,指挥着姨妈帮他做着做那,姨妈带着孙子城乡两处奔波,此时,他说:我有四个孩子,你通知他们回来看我。
2020年初 享年72岁 消极挑衅的一生终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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