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一个坏小孩,声名狼藉。
其实,坏是一个含糊笼统的字眼,真的需要人们有足够的耐心加以区别对待。
常喜华的坏,阴着来,除了我,别人不知道他究竟坏到什么程度。我的坏,摆在明处。可那些无事生非的嘴巴才不管这么多,一口咬定我就是个坏小孩。
我没办法去跟每个人解释,也懒得解释。本身话就不多,这下愈发沉默。
整条街的孩子被警告说,不许再跟丁字街的林芽一起玩,她爸是个大野物,她是个小野物。
大人们说林芽和她爸一样,都是来自外乡的美丽野物,他们有一张标致的脸和我们不一样的血,他们的血里,藏着戾气和嗜血的兽。
姥爷不理会这些,我不上学的日子,他一如既往地带我去茶馆。老街上一溜儿都是茶馆,褪色的红灯笼在春天慵懒的风里轻轻摇晃。
茶馆门口的卤菜,照例色浓油重,卤猪耳朵,猪头肉,猪大肠,齐齐码在大瓦盆里,由客人丰俭,七星小秤称了切盘装碟。槽坊新出的酒糟平平整整铺在街檐下,香气四溢,沿着老街的石板路,一路蔓延翻涌。
姥爷吩咐掌柜的给我切二两卤菜,沏一壶“一匹罐”的茶。一条木板凳正对着老街,我能在那儿坐一整天,吃肉,喝茶。
我不说话,只看老街上南来北往的人。
茶馆坐久了,就有不太相熟的人壮起胆子问姥爷,“老人家,您家这娃莫不是个哑巴?”
姥爷吧嗒着他的长烟杆,冲问话的人笑笑:“我家这娃,不聋不哑,她见人,才说话,见了鬼,她不说话。”
不爱说话的小孩,读书不赖。
快要升中学了,我妈领我去理发店的老秦师傅那儿剪头发,我说能剪多短就剪多短,老秦师傅的徒弟嘴快:“莫再剪了!再剪就成男娃儿啦!”
我瞥了他一眼,他立马噤声,悄悄闪到一旁,仿佛我会随时摸出把刀子来捅死他一样。
没人能体会一个小小的小孩被成年人惧怕着的滋味,那种感觉,不是荣光,是苍凉。我妈把两角钱的理发费丢在桌子上,拉着我就走。
临出门,她平静的跟老秦师傅和他徒弟说了一句:“不用怕,我女儿不是杀人犯,也没有狂犬病!”
我妈永远都不知道,她的这句话,让我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去报答她。
我拒绝再穿裙子。姥姥给我做布鞋,我给姥姥说,素的黑的就行。
九月,我考去了邻镇的重点中学。
离小镇稍许远了一些,关于我的种种传说暂时还未到达,一切风平浪静。
班上女生除了我之外,陆陆续续来了例假。一下课,她们就勾肩搭背往外走,一路嘻嘻哈哈秘而不宣的分享各自的惊慌和喜悦。
我顶着一头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运动装,各种球鞋,走路像男生一样晃。
新的学校,我不想再暴力示人。不管是主动的,或被迫出手伤人,我都不想重来一次。既然女生麻烦事多,那我就做男生好了。
我把免战牌高挂在脸上和身上,希望每个人看得到。我不想招惹谁,也不想别人来招惹我,相安无事,天下太平就最好。
寄宿生活对我来说,最大的好处是谁也不知道我恶名昭著,最大的问题是洗澡。
我从不当着其他女生的面脱衣服,每次她们脱得稀里哗啦,我就埋下头去洗衣服洗头发,直到她们离开。这个真不是故意的,是从小就没那个习惯。
这种情形一直维持到黎阿虹她们找上我的麻烦。
她走近我,凶巴巴的样子:“喂!有意思吗?你每天偷看我们洗澡有意思吗?”
我抬起头,一脸茫然:“我没看你们洗澡,我在洗头。”
“怎么证明你没看?”
“没看就是没看!证明什么?”
“你从来都不脱衣服,就说明你的目的不是洗澡,是专门来偷看!”
“脱不脱衣服要你管?你很好看吗?还值得我偷偷摸摸的看?”
“我好不好看关你P事!今天你不脱光一次衣服,就别想出去!”她用力推了我一下。
我忍无可忍:“黎阿虹,你不要太过分!”
“过份吗?过份又啷个样?打我啊?”她哈哈笑,笑得胸前两坨肉乱颤。
总跟她在一起的几个女生围拢来,其中又有人推搡了我一把。
“喂,林芽!你到底是女的,还是男的?挺拽的啊!”
“衣服都不敢脱,肯定不男不女,拽个毛啊拽!”
“林同学,你是自己脱啊?还是我们帮你脱啊?”
她们冲上来,七手八脚,试图抓住我的衣服和头发。
鉴于我死死护住自己,不让她们扒掉我的衣服。
也鉴于她们身手不够灵活,多次扑空,终于恼羞成怒。
这场架,无可避免地开打。
当然, 这场架,打得毫无悬念。
一堆青春美好的肉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我衣着整齐,拎着脸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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