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突突,八点半,工地塔吊已经运作快一小时。钻机在工地一角忙碌,声音传得到处都是。靠近工地西南角是一个地铁线出口,钻机不停地钻,人群不停地从地铁口里冒出来。工地上两幢高楼上的楼层牌子写到25层,电梯像拉链一样往25层之上拉上。十一点之前工地外属于地铁口进进出出的人,工地内还没设施外墙的各楼层属于太阳,光在各个楼层逗留,先是探进去,再缩回来,最后再探进去,一天的光的游戏就结束。
早于一小时前,有人从二十多公里外的地方起床,热早饭,打包然后乘车晃晃悠悠钻入工地对面一座深色玻璃幕墙后的大楼里,不再出来。工地上的工人来自四面八方,玻璃幕墙后的大楼里的人也来自四面八方。他们会在正午或下午下班时有些交集。工人换班或出工地如同放风。很多人戴黄色帽子,斜跨帆布包,脚下是沾着水泥点的球鞋。如果鞋上没有灰尘,一定是工地管理人员。玻璃幕墙后办公室里的人员也出来放风,不管什么季节,有女的穿裙子有男的穿西装,只是人群中没有老人和小孩。人群里有人边走便抽烟,烟味很重。办公楼里的人这时也抽烟,烟味也很重,很难分清到底是工人在抽烟还是上班族抽烟。
突突突,对面水塘里有人在用电捕鱼,两个男的穿着黑色橡胶套。水塘和校园只有一墙之隔,墙里面是一栋三层楼教学楼,墙外面是一个水塘,水塘再过去有条小道,小道两边挨挨挤挤不少私人自建房。因地势较凹,红色砖瓦的房子越靠近地面颜色越暗,相反地被过度暴晒的白色的屋顶有些灰白颓旧的迹象。
腾——其中一个男人猛地直挺挺地躺在地面上,另一个男子飞速奔过去,大声喊叫。小道里原本无人,忽然窜出不少人。有人帮忙把被电倒的男子抬到干净一点的地面上,有人折回去从屋里拿了东西冲出来。这已经是第几次被自己电倒的事了,众人对各自扮演的角色十分熟络,根本不用张罗喊叫,很快一辆救护车艰难地停在小道靠近街边的那头,水塘又恢复了平静。二十几年过去了,水塘不见了,水塘南部还是学校里那座三层楼房。二楼正在粉刷,现在是男生宿舍。原本水塘对面看到的几个不相识但面熟的男孩女孩都去了哪里了呢?
突突突,一只母鸡在院里啄玉米穗。母猫腾地从屋顶上跳下来,母鸡咯了一下岔开翅膀往后跳开,双脚支开,脖子上的毛竖起来。一看是母猫,脖子里的毛恢复到原样,脚往前走挪了挪,又继续啄玉米了。泥巴窗台放不下太多东西,一串红辣椒歪歪扭扭挂在一边,下面一撮看不出颜色的草扎成一把晾在窗台上。几天前屋子里的小孩放牛时从园子沟边摘的茶叶草,晒干后泡到水里有茶叶的香味。
“哎,屋里有人没?”大门外有人站在门口。“那谁嘛,俺当家里不在屋里,上坡里去了。”母亲从椿树下冒着青烟的厨房里探出头来,原本走到大门口要汪汪叫的阿黄一听到母亲说话的语气判定是熟人便又折了回来,在椿树下的青砖上转了一圈,咬了一会儿自己的尾巴,觉得无趣便又走到椿树西侧的干草里卧下去。
从最远的自留地和园子沟走到院子里得半小时。土路颠簸,牛背驼不得东西,只能给它套个架子车,咯吱咯吱往前走。这是咱先人的坟,这是你太爷的坟,这是咱一个门里你二太爷的坟,路边地里除了庄稼就是有名有姓有家有口的先人。前面又有一群羊加塞,牛走得更慢了。碰到有人家的架子车轮毂歪了,整个队伍都停下来。大家一点都不着急,几个大男人走过去,帮着一起装上轮毂。羊趁机伸头到旁边地里拽一口庄稼,天有点黑了,主人假装没看见,地的主人也在队伍中,假装也没看见。
光从茅草屋顶抛到椿树树顶的时候,村子外的人踩着长影子进了屋。窗外母鸡吃饱了,跟着队伍进鸡笼,牛反刍着进圈,各家厨房顶不急不缓开始往外冒烟,每家的烟长得差不多但大家都分得清谁是谁家的。那时人就那么多,我们认识每一家的牛每一家的猪,还有每一家长得不太一样的泥巴窗。
三十年后车子跑得比牛快多了,路上逢到挤车时,大家都在按喇叭。村子里有了水泥路,从自留地到村子中心实际不足2公里,呲溜一踩油门就到了。现在那里比从前安静,很多窗户一览无余地晒着太阳和月亮。
今天的阳光这么好,我们都躲在车窗后眯着眼睛打盹,今天阳光这么好,每家房门都锁得紧紧的,地面上只有楼房的影子一点点变短一点点变长。今天阳光这么好,我们比昨天更忙,认识了很多来自各地的人也遇到很多不认识的人。世界好充实,唯独,那些房子,它们真寂寞。
所以,我关上窗,把这些讲给这里的房子这里的人。来,我们讲讲窗外的故事。
(此文依据正午命题式写作,题名:窗外,体裁内容不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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