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监狱里走出来,天空蔚蓝,白云如絮。风撩动着,我平静的心如湖水般泛起阵阵涟漪。
走吧!走完这段路,你将是我路过的路。从此,人山人海,不再相见。
……
昔言犹在,往事萦绕,如烟缕雾绡。每次想起赵漫,我便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如有万蚁噬心。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一定回到过去,将结局改写。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余生去完成救赎。
赵漫住在襄城,三年前从网上认识她时,我就记住了她的城市。那时,我并不相信爱情,只想寻求一场艳遇。她说她要去西藏。我说,”我陪你一起去啊!”
那只是玩笑话,但我没想到赵漫会当真,于是只好将去到襄城的火车票改签为成都。318川藏线的起点是成都,赵漫喜欢骑车,常说要去追风。我想风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简直比爱情还要虚幻。从出发的那一刻,我就牢牢地记住了自己的目标,赵漫,我一定要得到她的身体。所以每当赵漫问我:“你为什么去西藏。”我总故作暧昧,回答道:“风景啊!你可是最美的风景。”
她红着脸,又嗔又笑:油腔滑调,吃蜜了啊!
现在想想,那时她可真美,就像波密春天的挑花,在最好的时光里,迎风绽放。而我就像一只恶毒的大黄蜂,在她身边潜伏。她是那样的单纯、天真,以至于我心里常常暗笑,“这傻妞,可真好骗。”
是的,从一开始,火车站见面,我就一直在骗她。她风尘仆仆,坐了二十六个小时的火车硬座,我去到车站接她。她当时穿着牛仔短裤,露出一对修长雪白的大腿,上身套着一件黑色T恤,腰身秀丽苗条,头上则罩着一顶粉色棒球帽,压住浓密的黑发。
“哇!” 我在人群里窥视,惊叹于她的美,心中暗暗窃喜。
“赵漫。”我挥起右手,大声叫喊。
“嗯!”她抬起头,一脸倦容。
“我,柳浪!”我笑着跑过去,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行李,再递上一杯早已准备多时的冰茶,“坐火车很累吧!”不容她拒绝什么,我直接岔开话题,仿佛我们已经是多年的好友。但事实上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算上网上相识也不过一个月。师傅说过,“追女人就得脸皮厚,不知羞耻。”而我无疑是将这种精神发扬光大。
赵漫开始有些拘谨,不停地对我说谢谢。那声音柔柔的,一副娇羞少女的模样,看得我心里痒痒的。我故意夸大其词,说:“谢什么?不过在车站等了你两个小时。只要美女发话,便是等一辈子又如何?”
她听了捂嘴轻笑,说:“你这人蛮有意思的,是不是见着每个女孩都这样子?”
“那哪能?咱们可是天生的浪漫组合,我看见你就像宝玉哥哥见着黛玉妹妹,一眼就觉着熟悉。没准咱们前世就是一对恋人。”我拖着行李箱和她齐肩并行,眼睛刻意在她身上游走。她红着脸,嘴上啐骂道:“不要脸,谁跟你是恋人。我的白马王子可是仓央嘉措。”
“仓央嘉措?那不是和尚么?你得当尼姑了。”我弯腰大笑。她又羞又恼,拳头雨点般敲在我背上。我抱着头,嘴上继续反击,“看,暴露了吧!原来这才是真面目,之前还装淑女呢!”
“去死!去死!”她愈发恼怒,砸在我背上的暴雨顿时成了冰雹,痛得我抱头鼠窜。不过这么一闹,我们一下子熟络起来,又跟网上聊天一般,百无禁忌。
“漫漫,漫漫。”从那时起,我就一直这样亲昵地叫她。她总鼓着嘴,气哼哼地将双手插在腰间,“你过来,姐手痒了。借你的身体出出气。”
我便笑,和她保持一定距离,得意洋洋地笑。我想,我们之间本来可以没有距离,但我总要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仓央嘉措说过,“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的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
我终究无法做到,去拥有一个人而不付出任何的情感。至于我那颗坚硬如铁的心从何时开始融化,连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那天,回到时光恋人客栈。我们一起吃了顿饭,为了感谢我接站,赵漫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精致的小菜。我清晰地记得有麻婆豆腐、西红柿炒蛋、青椒肉丝、凉拌黄瓜,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常菜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我们是一起买的菜,我淘米煮饭,她洗菜炒菜。厨房是借客栈的,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妻。关于他们的故事,雪白的墙壁上贴了许多他们的照片,上面附着文字,介绍他们相恋的过程。和我们一样,他们也是网上相识,然后约骑318川藏线。在一次车祸中,男生为了救女生,痛失一臂。女生心怀感激,以身相许。
这种老掉牙的爱情故事,我本来是不屑一顾的。但当杨哥伸出独臂拍在我肩上,大概他独臂的原因,我们都叫他们杨哥、龙姐。我看着杨哥另一只空荡荡的衣袖,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他眯着眼睛,笑吟吟地看着我们,“你小子行啊!加油,加油!”
我听了就笑,看着赵漫坏坏地笑。她红着脸,嘴巴撅起,对着我悄悄地骂,“不要脸。”
这时龙姐又走上来,添油加醋。不过,她说的都是成都好吃好玩的地方,但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晚上我们去了锦里 ,边上是武侯祠,昭烈庙。诸葛亮,刘备这对君臣间的故事早已是陈年芝麻烂谷子,门庭冷落。锦里的小街巷子,倒是热闹得像元宵灯会。人山人海中,我悄悄地拉起赵漫的手。她转过头,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瞪着我,“干嘛?”
我嘿嘿地笑,“人多,怕你被人拐卖。”
“脸皮真厚。”她捏了捏我的脸,却并没有挣脱的意思。我兴奋跟在她身后,东游西逛。不得不说,女人逛街的天赋无以伦比。但凡瞧见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赵漫都要凑上去瞧一瞧、尝一尝、再拍一拍。
最后,我只得一边拽着她,一边央求。哎!是央求。以至于往后的日子,每当我赖床不起,她掀开我被子,一句‘不想骑车的话就陪我去逛街’,我就只能乖乖顺从。
回到客栈,已经十一点了。我全身精疲力尽,刚躺到床上又被赵漫残忍地拉了起来。
“干嘛呀?让不让人睡觉。”我打着哈欠,冷不防脸上沙沙地被划了几道。
“哈哈!”赵漫手里拿着水彩笔,咯咯地笑,“大花猫,写点什么吧!”
“哼!”我一把抢过笔,手牢牢地抓住赵漫的手。
“大灰狼来了。”飞快地在她手心写下这几个字,我张牙舞爪,扮成大灰狼的样子。她又喊又叫,从床上抱起一个枕头便朝我扔了过来。打闹中,我抱住了她。少女身上的气息像是夏日的芳草,散发着一股淡淡清香,唤醒我心中沉睡的恶魔。我看着她,贪婪的眼睛里闪过狂热的光。那一刻,我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去占有她。
“咳!”关键时候,隔壁房间里的一声咳嗽将我彻底惊醒。赵漫迅速地意识到什么,惊慌得将我一把推开。
“别闹了,考虑一下单身狗的感受好么?”门缝里的灯亮起又熄灭,就像我心中升起的欲望,如潮水消退。
“漫漫,对不起!”我认真地看着她。她低着头剥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我摇头叹气,抬起手中的笔在白墙上写下《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那句经典台词:“让我被他们抓住,让我被他们处死,只要是你的意思我就毫无怨言。”
“你要写什么?”我又问她,她没吱声,接过我手里的笔径直写道:“走过这段路,你便是我路过的路。从此人山人海,再难相见。”
我读了读,心头蓦然涌过一阵悲哀。
第二章
拉萨到襄城的火车,足足五十个小时。但是我必须去,去那完全救赎。曾经我伤害过一个女孩,一个我深深爱着的女孩,一个深深爱着我的女孩。亏欠她的,总要用余生去偿还。
顺着拥挤的人流,我紧张忐忑地走向了安检。安检员机械地从我手里接过身份证和火车票。
“滴滴!”机器很快发出不正常的警报。安检员眉头皱起,冷冷瞪着我,“强奸犯?”
他的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周围的眼光立时被吸引过来。我的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自己是那古代的囚徒,脸上刺着“强奸犯”三个血淋淋的大字。
“我……我不是。”我很想争辩,但那声音轻得连我自己都听不到。
“去襄城干什么?”安检员开始盘查审问。我低着头 ,说:“我想去做一个好人。”
“呸!”身后立马有人朝唾了我一口,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用刺耳的,难听的话对我极尽讽刺。我握着拳头,又松了开来,没有辩驳,也没有反抗,就如我被抓时那般,坦然受罪。我说,我是冤枉的,但没有一个人信。我想,这就是报应吧!
从成都出发的那天,下着雨。这个鬼季节,每天都下雨。我抱怨道:“这雨师和风后只顾着自己谈恋爱。可苦了咱们。漫漫,要不……咱们明天再出发吧!”
赵漫斜眼朝我一瞪,“你这脑瓜子,整天想什么呢?还雨师风后,就是雷公打雷,你也得给我走。哼!”
她掐着小蛮腰,粉红的雨衣凸显出玲珑的身段。我看着眼睛一亮,“可是,雅安的客栈没房了,只能订男女混住间。”
我欲擒故纵,小心翼翼地察看她的脸色。她果然有些犹豫,问我会不会有色狼。我心里暗觉好笑,脸上却大义凛然。
“我跟他拼命。”狠狠地挥着拳头,我另一只手却偷偷地摸了摸上身的口袋。师傅说,出门猎艳,口袋里一定要揣一个套子。赵漫自然不会知道我的邪恶心思。她舒了口气,朝我会心一笑,“那行,咱们出发吧!”
“那出发?”我得意于自己的计谋,兴奋地追在她身后。隔着一尺之距,水珠飞溅,自行车的花鼓发出吱吱的妙音。我盯着赵漫的背影,脑海里浮想联翩,心中畅快竟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嘿嘿!”一开始是憋着嘴,可笑着笑着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赵漫一脸莫名,回头地看着我,“你傻笑什么?”
我说,“这天气真好,‘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神经病。”她骂道。我也不理会,嘚瑟得将双手放离龙头,想要拥抱这天地。 谁知前路一个减速带,自行车一蹦,我一头栽倒。
人果然是不能得意忘形。我爬了起来,浑身散架一般的疼。赵漫停下车,立时冲了过来。
“怎么样?摔得重不重?”
她一脸急切,我反倒觉得脸面无光。
“没事,没事。”我忍着痛,装作浑不在意的样子。
“哪里里会没事,脚都破皮流血了。” 她不由分说,将我拉到路边的树下避雨,又从驼包里掏出医药,帮我精心清理伤口。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我的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愧疚。我说,“漫漫,你真好。”
她抬头笑了笑,说:“哪里好啊?”
我说,“人美心眼好。”
她红着脸,不再吱声。我也不说话,就默默地看着她,心头美美的,像是欣赏海边的日出。
彼时,时光宁静,风雨渐消,直至乌云散开,阳光洒落。远处听人大声惊叫,“彩虹,彩虹。”
我抬头,果然看见东边的天际,挂着一弯长长的虹桥。赵漫激动得又喊又跳,“快,给我拍照,给我拍照。”
向着彩虹的方向,她高高跃起。我飞快地按下快门,剪下那抹靓丽身影,将飞扬的青春,定格在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永远珍藏于心。
“Perfect!”我竖起拇指,对她夸赞不已。她抢过手机,看了看照片,一脸臭美地将手机贴在心口。
“不错嘛!以后你就是姐的御用摄影了。”拍了拍我的肩,她又跨上了自行车。我的伤口包扎后,骑行并无大碍。很快,我们出了成都城。路况渐渐好转,嘈杂的汽车也渐渐稀少。倒是自行车越来越热闹了,五湖四海的骑友汇聚在这条道上,像是迁徙的候鸟。在这浩浩荡荡的游行中,每个人都个性十足,穿着鲜艳夺目的骑行服,尽力去突出表现自我。一些奇葩的队伍甚至车龙头打着旗帜,头盔上挂着彩带。上面的口号五花八门,什么“缺氧不缺信仰”,“用车轮去丈量生命”,“做一个有信仰的人,净化心灵,净化灵魂”……
统统都是狗屁,我印象最深刻是那一句,“男孩该要走多少的路才能成为男人?女孩要走多少的路才能遇见自己?”
那会只觉得这句话很好,并未细思其中的含义,就像我看着这么一群壮观的人,觉得热闹好玩,并未去思考这躺旅行的意义。佛说: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可我偏偏喜欢那昙花一现的光,让这世俗蒙蔽双眼。我想,我的心里大概永远也住不进佛祖,更住不进真主和上帝。因为我是一个汉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
成都到雅安足足150公里。一路上,骑友间碰面大多会招呼问候,并借机搭讪。和赵漫不同, 我和别人从不聊风景民俗,我只关注路况,住宿,气候。比如怎么搭车寄运驼包?怎么预判塌方?泥石流如何逃跑 ?
于是我就认识了更加不要脸的高洋。他说,“女儿如花,花开堪折直须折。”这话实在和我臭气相投。我们很快便打成一团。他是骑过川藏线的人,经验丰富,除了大谈女儿经,还教了我许多腹黑的小技巧。这些技巧让我在往后的骑行时光占尽他人便宜, 却也让赵漫对我又气又恨。直到那时我才知道,高洋接近我只是暗度陈仓,真正的目标却是赵漫。和一般的狂蜂浪蝶不一样,高洋有着憨厚朴实的外表,内里却掩藏着一颗超级腹黑的心。
我们是在傍晚时分抵达的雅安客栈。 我全身酸疼,下了自行车便感觉双脚发颤,仿佛自己漫步群星,脚下踏着的是无尽虚空。呵!可真是身在地狱,心在天堂。尤其是想到晚上黑灯瞎火时,我和赵漫床靠着床,头对着头,心中更是兴奋狂热。高洋显然了解我的心思,不停地在我耳边煽风点火,为我出谋划策。
晚上,吃过饭,洗完澡。我躺在床上悠悠地翘起了二郎腿。隔着帘子,赵漫在床上蟋蟋碎碎地收拾着。我说,“漫漫,累了一天,我帮你洗衣服吧!”她有些慌乱,红着脸连说不用。
我又说,“那你帮我洗衣服吧!我太累了。”
“啊!”她一脸愕然,旋即拉开帘子咬牙切齿地瞪着我,“无赖、流氓、不要脸。”
我闭着眼睛,憋着笑,伸手将衣服径直往前一送。她跺了跺脚,接过衣服恨恨离去。
“小妞,早晚吃了你。”看着她的背影,我得意地哼了起来:“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园墙。因为砖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情阻隔的。爱情的力量所能够做到的事,它都会去冒险尝试。”
唱完我便想,这台词可真是妙极了,墙垣都不能把爱情阻隔,何况一层布帘。为了爱情,不,为了幸福,我一定要冒险尝试。
于是我祈求。
啊!黑夜降临,伟大的魔神墨菲斯,让阴影笼罩天空大地,让神奇的魔力磕上众人的眼。战神阿瑞斯偷偷溜上了爱神阿佛洛狄忒的床。而我还在犹豫什么?
我的指尖触碰到帘子,又缩了回来。如此反反复复,在这静谧的良夜,我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的剧烈跳动。
像是第一次夜行的小贼,尽管笨手笨脚,但我还是越过了那层帘子。我摸到了她的头发,她披散的头发,光滑、柔软。我的心紧张、激动,顺着长发,摸上她的额头,光滑细腻的脸颊,两片细小的鼻翼呼吸出温热的气息。
“哎呀!”很突然地,她抓住了我的手。我惊得几乎就要叫出来,一颗心直接跳到了喉咙口。她翻了个身,将我的手压在头下,再无动静。我至今也不确定,那晚上她究竟是做梦,还是对我的一种宽恕与惩罚。我手的一直僵着,被她当做枕头,一晚上一动也不敢动。
第三章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突然又想起这首诗,在这喧闹拥挤的火车厢里,我寂静得像个入定的老僧。车窗外,蓝天、白云、雪山、草原,高原上风景幻化,气候多变,用来比喻女人的脸是再恰当不过了。
赵漫常常被我气哭,抄写仓央嘉措的诗去哄她,这招百试百灵。她红着眼睛,说:仓央嘉措是用生命在为情人写诗。我心想,难怪这和尚英年早逝。但嘴上却说,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漫漫故,二者皆可抛。她听了破涕为笑。于是,我嘲笑她高原脸,一天四季轮转。她扑过来,像只母豹子对我猛追猛打。
现在想想,那种生活可真是有滋有味。只怪我不懂珍惜。
骑行的第二天,是绝望的一天。一大早,我黑着眼圈,就被赵漫从床上强行拽了起来。天知道我的手有多么酸,多么疼,被她当了一夜的人肉枕头,又这么一拽。那手简直已经不是我自己的手。
我忍着痛,爬了起来,心里的怨气如火山喷发,可表现在脸上的却是欲哭无泪。我悄悄地察看赵漫的脸色,见她与平常别无二致,这才彻底的放下心来。
奶奶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我打了个哈欠,只觉一脸晦气。高洋见我这神情,拍着我的肩,贼笑道:“兄弟,昨晚偷鸡摸狗了吧!跟你说,今天的路程可比昨天艰辛两倍。”我听了眼前一黑,直接趴倒在自行车上。
……
出了四川盆地,便是高山险隘,道路蜿蜒盘旋,山崖峭壁,崎岖突兀,看得人胆战心惊。难怪李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可我只是个骑自行车的啊!我一个人被拉在后面,嘴上哈欠连天。
“等等,等等我。”感觉到双脚沉重,自行车发出吱嘎吱嘎的怪响。我一边喘气,一边对着赵漫挥手大喊。山风簌簌,将我声音淹没。我看着赵漫那道红色的背影并着高洋黑色的背影与我渐行渐远,心中的嫉恨恰如青衣江流水,滔滔不绝。
“这破路,烂路。”眼不见追不上,我索性下来推着车子缓缓行进。正当我垂头丧气,一个热烈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小帅哥,骑车去拉萨吗?”
银色的小车在我身旁停下,车门打开,走出一位穿着时髦的大妈。她裹着黑色丝巾,身材有些发福,笑起来像弥勒佛,一脸喜气。我看着她,眼睛陡然一亮想起高洋教我的那些黑招。
“是啊!阿姨您也是去西藏游玩的吧!那咱们可就是驴友了。”
“驴友?”大妈大概听着这词新鲜,高兴得将一瓶红牛塞到我手里。道了声谢,我直接撬开瓶盖,一口饮尽。大妈有些惊愕,随即感慨道:“年轻就是好,能吃能喝能折腾。”
我意犹未尽,看着善良的大妈,决心撒一个谎。我说我是上海出发沿着318国道骑过来的,因为被女朋友甩了,所以想通过旅行忘记那段感情。在路上,我的钱包被人偷了,只好一边打工赚钱,一边骑行游历。谁知中途遇到一个黑心老板,被克扣工资,只能风餐露宿。
说到悲惨处,眼泪艰难地从我眼睛里挤了出来。大妈听后,耸然动容。她给了我一袋水果还有一大包零食。我统统接过,但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塞给我的一叠钱。我说我有手有脚,就算爬到拉萨也不能要别人的钱。
大妈感动不已,拉着我的手,“小伙子,我真的佩服你这种决心和毅力。将来有空来北京玩,阿姨请你吃大餐。”
我嘴里啃着鸡腿,应答道:“大妈,您是好人。将来去了北京,我请您,全聚德的全鸭席。”
大妈听了脸上又乐呵呵地笑了起来。她和我说东说西,问长问短。我便胡诌八扯,编些故事趣闻,笑得她前俯后仰。最后,我们一起合了影,互加微信。临别时,大妈千叮万嘱,让我有困难就联系她。
我嘴里应着,骑着车却逃也似的离去。这骗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尤其是这么一位热情可爱的大妈。
“愿主宽恕我的罪行。”胡乱的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我负重的心一下子又飞扬起来。
你没有忘记你的微笑
就算你和我一样渴望着衰老
董小姐你嘴向下的时候很美
就像安和桥下清澈的水
董小姐我也是个复杂的生物
……
嘴上一边唱歌,一边啃着苹果,我踩着踏板的双脚也一下子轻快起来。和宋冬野那忧伤低沉的嗓音不一样,我的心情是欢快的,欢快地重复着那最后的结局:不顾那些所以跟我走吧/董小姐/躁起来吧/董小姐
追上赵漫,是在一座隧道口。里面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的光。她抱怨我速度慢,说她怕黑。我心中记恨,说:”小时候我遇过鬼。在那漆黑的晚上,房门吱嘎一声被风吹了开来。穿着白衣的女鬼幽幽地飘到我身前。她掐着我的脖子,我越是害怕她就越是使劲地掐着我的脖子。终于,在我快要我岔气的时候,脖子上发出一道金光,将女鬼驱逐。”
赵漫捂着耳朵,果然一脸紧张害怕。我便掏出脖子上的挂坠,在她眼前炫耀,说:”这是我家祖传的辟邪法器。有了它,就算贞子、伽椰子来了,也不用怕。贞子、伽椰子你知道吧?就是《午夜凶铃》和《咒怨》里的女鬼。”
她又气又怕,身体也止不住抖了起来,”你变态,你欺负我。”
哇地一声,她直接哭了出来。我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
“对……”
尽管心里很想去给她道歉认错,可话语一到嘴边,就像卡在喉咙的刺,想吐却又吐不出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流泪,心里莫名地觉得痛。这种微妙的情绪一下子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爱情,早已被我埋葬过。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心突然就冷硬起来。我转过身去,一声不吭。而高洋,总是在最恰当的时机的出现。在赵漫面前,他像个宽厚的兄长,不仅热心而且耐心。对我,则像个腹黑的军师。”兄弟,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拍着我的肩,他笑眯眯地说道。我心中一惊,如醍醐灌顶,瞬间醒悟。
“漫漫。”我深情地看着赵漫,手里拿出大妈给的零食和水果,决定再撒一个谎。我说,”我刻意为你买了吃食,一路叫唤,你没有回头。我心里便生着闷气,故意拿鬼话吓你。漫漫,我错了。我愿把我整个的心灵,赔与你受过的惊吓。”
说话间,我把手贴在心口。这滑稽的语言配合撇脚的绅士礼,果然逗得赵漫破涕为笑。
“哼!鬼话连篇,才不信你。”她的小嘴微翘,修长的脖子高高仰起,骄傲得像一只美丽的天鹅。
我心里恨得痒痒的,嘴上只能不停的奉承,“我真的错了。漫漫,我检讨,我深刻的检讨。”
“那好,写一篇万字检讨书。”她捂着嘴咯咯直笑。我苦着脸,说:“能不能分期啊!”
“去死。”她抢过水果和零食,风卷残云般席卷一空。
那一晚,夜雨寒灯,我抄了一宿情诗。因为她说,仓央嘉措是用生命在为他的爱人写诗。
第四章
黑夜漫长:不要用睡眠来缩短它。白天很美好:不要用恶行来使它变暗。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位新疆大叔,短须,光头,头上罩着一顶白色的瓜皮小帽。他跪在火车座上,嘴里念念有词,向着西面躬身叩拜。
这种神圣的穆斯林宗教仪式,霎时又让我想起骑行路上那些虔诚的朝圣者。经年累月,他们穿着破烂的衣衫,转山转水,磕长头,匍匐在地,通过身体的苦修抵达心中的彼岸。可我心中的岸,又要如何抵达?翻过那么多的山,却始终没有翻过心中的那座山。我问大叔,“真主安拉会接受一个人陌生人的忏悔吗?”
大叔愣了愣,“你相信真主吗?”
他看着我手中拨弄的紫檀,脸上似笑非笑,将难题一下子又抛给了我。我垂下头,默然不语。这溺水的心只是想抓住一根稻草,寻一丝慰藉,但是我从来就不认识真主。
大叔笑了笑,说:“真主接受他仆人的忏悔,并宽恕一切罪行。只有你相信,真主才能接受。”
是啊!只有相信才能接受。好比付出,才能得到。佛说:圣洁的雪山可以照见心中的邪念,澄清的湖水可以洗去心中的污浊。
我偷看她洗澡,偷看她换衣服。伽摩(印度神话中的爱欲之神)的箭射中了我的心脏,让情欲之火熊熊燃烧。我说,“漫漫,我想吃你的豆腐,雪白雪白的豆腐。”她瞪着眼睛,问我是不是偷看了。
我对天发誓,说我没有,只是怀念她做的麻婆豆腐。而她总是那样的信任我。从来没有追问为什么我们每天住的都是混合间?从来没有深究为什么我会梦游爬到她的床前?她让我看守在门外,她让我帮她传递卫生巾。然后一瞬间,我就心如死灰。
再一次翻开记忆扉页,回到骑行的第三天。出发前,高洋说,我们今天要翻过海拔三千多米的二郎山。我的心霎时凉了半截,脚软软的。我说,“漫漫,干脆我们搭车吧?”
她立时反对,“不行,姐可是个有信仰的人。坚决不搭车、不推车、不托包。”
我苦着脸,嘴里轻轻咒了句女汉子。她耳尖,竖起眉头,握着小拳头,说:“来,让你见识一下女汉子的厉害。飙车!”
“飙车?”我一下子干劲十足,“谁输了谁洗衣服。”
“哼!怕你呀!”她气鼓鼓的,瞪了我一眼,车子骤然加速,箭一样冲了出去。
“喂!喂!还没开始呢!”我后面喊着,却被高洋一把拉住,“作为绅士理应让着女士点。何况你本来就没想赢。”
我看着高洋像看着鬼一样,“兄弟,你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泡妞嘛!大家同道中人。”说着他拿出一卷绷带和一块木板,“来,你帮我緾一下。今天我去化缘。”
“化缘?”我好奇地拿起木板,上面写着“不搭车,求赞助。”几个大大的黑字,我霎时明白他要干什么。
“兄弟,高啊!”我竖起拇指,一脸坏笑。他催道,“赶紧,给我左手绑上,扮得越惨越好。”
“哦!”我惦记着追赵漫,便胡乱地在他手上缠一通。不过以高洋那高超的演技,扮演一个摔跤脱臼,身残志坚的行者,实在绰绰有余。
……
“漫漫!”远远地,我终于看见那道靓丽的身影。在盘旋的公路上,她就像夜空的明星一样闪耀。我奋力追了上去,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漫漫,太快了!太快了!”
她匀称的小腿绷得笔直,艰难地踩着踏板。爬高坡冲速度无疑非常消耗体力。我说,“漫漫,停下来歇一歇吧!”
她撅着嘴,一脸倔强,“不行,除非你认输。”
“可是我不会洗衣服啊!”我旧技重施,欲擒故纵。她果然不依不饶,“你无赖。我不管,你输了。”
“可是我真的不会洗衣服呀!”
“认赌服输,认赌服输……”她嘴里嚷着,下了车,小拳头雨点般向我袭来。
“我认输,我认输。”终于,我屈服于她的淫威。她高高兴兴地坐在路边的石墩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我递过一瓶水,温柔地看着她,漫漫,你真厉害。
“那是,本小姐将来可是要参加环法赛的。”她将水瓶豪迈地举过头顶,水从嘴边溢出,打湿胸襟。雪白的沟壑若隐若现,看得人心旌摇曳。我说,“漫漫,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你怎么办?”
“哼!不老实。罚你天天跪搓衣板。”她察觉到我眼神的异常,色历内荏地瞪着我。我捂着脸,哭笑不得。
我想,她是接受我的吧!我们明明亲密得像男女朋友,但我却不捅破那层纸。我看着她,明明怦然心动,却偏偏要去抗拒那种感觉。我习惯于欺骗,欺骗他人也欺骗自己。
“漫漫。”我挨着她坐了下来。她嗯地一声,不再说话。周边静静的,触目所及是葱葱郁郁的树林。盛夏的绿,生命怒放,美得动人心魄。山上传来清脆的鸟鸣,耳边是簌簌的风声,峡谷下水流叮咚。大自然的歌声让人心灵陶醉。
赵漫突然站了起来,张开双手,迎着风,“啊!好美。真想一直这样待下去。”
我笑着说,“那要是天黑了,你怎么办?”
她怕黑,这无疑是在揭她的短,气得她双脚直跳,“去死,去死。你去死。”
笑声,骂声。这尘世的声音很快将我们拉回尘世。高洋终于赶了回来,生龙活虎。他已然拆了绷带,也摘了木牌,手上提着一大堆吃食,成果丰硕。
“你们还在闹呢!赶紧来吃东西吧!”
赵漫顿时眼睛一亮,就像窥见金鱼的花猫,猫爪在我手上一挠,“你起开。”
她接过袋子,冲着高洋甜甜一笑,“谢谢你,高洋。”
高洋挠了挠头,嘿嘿傻笑,“谢什么?我妹妹长得和你像,我一见你便觉得亲切。”
“是吗?那我以后就多了个哥哥。看柳浪还敢欺负我。”赵漫握起小拳头对着我,一脸得意。
高洋立马表态,“对!以后我帮你。”
“这禽兽,真能装。”我暗里骂了句,心中又嫉又恨,嘴上却笑嘻嘻地把手伸进了袋子,掏出一瓶红牛。
赵漫顿时大喊大叫,“我的,我的。”
我说,“你的不就是我的么?”
“你……不要脸。”她啐了句,脸通红通红的,像秋天的小苹果。我看着她,嘿嘿地笑。她跺着脚,气得咬牙切齿。高洋赶紧上来劝和。有时我们闹腾得厉害,便是他这样的聪明人也会捂着额头,感到头疼万分。于是,他就吓唬我们,“再不赶路,晚上就到不了客栈。要是遇上强盗、野狼,你们就哭吧!”
赵漫胆子小,我惜命,只好乖乖听话。三个人吃饱喝足,很快又体力充足,向着山巅进发。坡,前路是看不到尽头的坡。山峰一座连一座,有人大声欢呼,有人鬼哭狼嚎,叫声连成一串,回荡在山间,经久不息。
“快到了,加油!”高洋骑在我们身边,不断地鼓舞士气。我喘着气,汗水模糊双眼。
“他妈的。”就像民国的兵痞,这三个字后来几乎成了我的口头箴言。我擦了把汗,说:“谁他妈说‘坡是老中医,专治吹牛逼。’老子回去一定要大吹特吹,吹它个一百年。”
赵漫听了便笑,笑得有气无力,“柳浪,你就吹吧!翻过这座山,前面还有十三座更高的山。”
我一听,耷拉着脑袋,霎时短了志气。高洋拍了拍我的肩,“不要灰心。逆境如爬山,翻过了第一座山,就再也没有你迈不过的山。”
“这话有哲理。”赵漫眼睛亮了起来,一脸崇拜地看着高洋,“哥,你还是哲学家呢!”
高洋微微一笑,“不,我是个实干家。” 说罢,他一手扶着自己的车龙头,一手搭在赵漫的车尾,奋力向前推。
“哇!太棒了。”赵漫竖起拇指,对着他咯咯直笑。我心里酸酸的,立时冲了上去。我说,这太简单了,我也可以。
赵漫别过脸,说:“你别捣乱了,自己都气喘吁吁的。”那一瞬间,我心里像被扎了一针似的。
“我……”我一下子好像词穷理屈,竟无从辩驳。高洋和赵漫的谈笑声一直在我耳边回荡,我心里生着闷气,恨恨地看着他们。
现在回想,那时我可真是个小孩,竟受不得那一点点的波折。我拨通了师傅的电话。如果不是那个电话,也许这一切,又都将不一样吧!可是,在拨打那个号码时,我竟没有一丝的犹豫。
关于我的师傅,江湖流传着很多他的传说。他是一名猎艳师,臭名远扬的猎艳师,我却一直将他当做神灵一般崇拜。师傅说,我太丢他的脸了。听他声音醉醺醺的,显然是在酒吧鬼混。电话里头,依稀可以辨听到男男女女的尖叫,动感劲爆的音乐。那种淫靡的场景,我完全可以想象。
我说,“一直没有机会下手啊!现在中途又杀出个程咬金。您老要是再不支支招,我就玩完。”
他沉默半天,说:“直接用药吧!”
我的心一颤,握着手机的手也不禁抖了抖。
第五章
让她为你生,让她为你死,让她一切都听服于你。尽管师傅一再地说,这只是一种魔力药剂,就像女巫的爱情咒,会让一个人死心塌地,但我清楚地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与此同时,我还管他要了一剂泻药,让他一起寄到前方的某个客栈。然后,揣着一颗惴惴的心,我偷偷地溜到赵漫的床前。
“漫漫。”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拉开帘子,瞪着我,“干嘛去了?”
“啊?”我心中一惊,几乎以为她知道了迷药的事情,“漫漫,我错了,我……”
“哼!知错就好,还以为你又想赖账呢!诺,赶紧给本小姐洗衣服去。”说着,她将裹好的衣服往我胸前一推。我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原来是洗衣服啊!”
“是啊!不然是什么?”她一脸莫名地看着我,我的贼胆一下子就肥了起来。
“哇!好香啊!”我故意将她的衣服凑在鼻子边上闻了闻。她气得大骂,“死变态,不要脸。”
“嘿嘿!”我笑了笑,抱着她的衣服迅速跑向了洗衣间。里面有洗衣机,但我还是选择了手洗,细心、耐心,一件件地洗。赵漫穿的是桃红色的骑行服,那种让人看了就浮想联翩的颜色。短裤则是卡通的,白底点缀着许多红星,正中画着一个眨眼的俏皮女生,让人惊讶万分。
“这小妞。”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心中的邪念不知不觉去了大半。水声哗然,夜色静谧,我抬眼看着满天星星,看着光辉皎洁的月亮,突然想到广寒宫里嫦娥仙子豢养的那只兔子。
那只调皮可爱的玉兔,她一定就是赵漫的前世吧!而我大概就是月光下的吴刚,既然得不到嫦娥,那就把这只兔子给吃了吧!
“哈哈!”想得得意处,我不禁笑了起来。然后,随手把衣服晾好,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回到了宿舍。
“这么高兴呢!”高洋看着我,那僵硬的笑脸,总让人觉得别有意味。我想,这样的人真的是太讨厌了,深邃得像是一口井,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却能轻易地猜透你的心思。
“有吗?”打了个哈哈,我赶紧溜回自己的床,生怕在他面前露出什么破绽。赵漫拉开帘子,伸出半个头,“ 柳浪,你这个死变态,臭不要脸,无赖、流氓、色狼。”
我摸了摸鼻子,一脸的莫名其妙。她哼地一声,将头缩了回去。而且,不论我怎样挑逗,她只将头埋在被子里,一声不吭。
躺在床上,我苦思冥想,转辗反侧。迷迷糊糊中,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了草原上的游侠,纵马驰骋。邪恶的强盗高洋抓走了草原上的明珠,格桑花一般美丽的赵漫。为了救回美人,我与高洋持剑决斗。我一剑刺中他的肩膀,他一剑刺进我的心脏。
啊!我的心一痛,整个人霎时惊醒。醒后,睡意全无,我忍不住偷偷地掀开帘子,窥视赵漫那张酣睡的俏脸。她睡得很熟,鼻息均匀,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又退了回来。
窗口透着微光,我爬了起来,黎明女神垂下了玫瑰色的手指,铅灰色的云层露出一片绚烂的光。晨风清冷,吹在脸上,让人觉得格外的清醒。我坐在石廊上,静静地想起了心事。
她说,“我们分手吧!”
我拉着她的手,苦苦哀求。我说,“我爱你胜过我的生命。”
她笑了笑,“可我不爱你了。”
陆离甩开我的手,提着行李箱,大步离去。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像是一种催促。我看着她决绝的背影,猛然追了出去。
“Honey,久等了。”那轻薄的女人走向银色的宝马,车门打开,走出一位男子,打着伞,遮住了大半个身子。我的眼光落在他脚上那双擦得铮亮的卡斯诺皮鞋。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男人帮女人打着伞,亲密地将她扶进了后车厢。冰冷的雨水,湿哒哒地打我脸上,心里却像是要爆炸般的难受。我红着眼睛,冲到了宝马车的前面。
“陆离,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我双手拍打在车窗,声嘶力竭。男人皱着眉头,女人骂了句神经病。车子轰的一声向后倒退,我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跟别人走。我指天发誓,从今伊始,只教我负于人,不叫人负于我。
双手紧紧握着拳头,我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房间里亮起了灯,传来细碎的声响。我擦了擦眼角,走进去。赵漫已然起床,正在整理驼包。她回头看我一眼,又哼地一声转过头去。我心中腾起一股无名怒火,屁股重重地坐在床头,将背对着她。出乎意料地,她没有任何动静。那一整天,她都冷着脸。我心情低落,也懒得去讨好她。
一个人,一辆车,我独自落在山下。手上缠着绷带,背上挂着木牌,垂头丧气。一路上,遇到许多游客,有的热情馈赠,有的合影拍照,有的聊天问候。而我广结善缘,来者不拒。
手里提着吃的,兜里塞着钞票,我心里的闷气渐渐消解,正想着回去怎么好好哄她,赵漫却像天神下凡一般出现在我眼前。她瞪着我,眼眶通红。我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
“骗子,柳浪你这个大骗子。”她流着眼泪冲我大骂一声,转身就跑。我不顾身边的游客,迅速拆开绷带。人群汹涌,扯着我,大骂骗子。我将手里的钞票往空中一甩,不顾一切冲开人群,追了上去。
“漫漫,你听我解释。”我拉住她的车尾,她停下来捂着耳朵,拼命地摇着脑袋,“我不听,我不听。你这个骗子,骗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在骗我。”
“漫漫,我知道我混蛋。但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拉着她的手,她的拳头雨点般向着我胸前砸来。我不闪不避,直至她情绪平复,狠狠瞪着我。
我说,“漫漫,是不是高洋搞的鬼。他跟你说了什么?”
“哼!”她冷笑着,将我背后的木牌一把摘下,“就算他说了什么?那这个呢?难道我的眼睛也是瞎的?”
“那是高洋的,所有的这些昏招都是他教我的。”我大声辩驳,赵漫听了嘴角愈是勾起,“高大哥说的果然没错,你简直丧心病狂,他曾好心劝你,你如今恼羞成怒,还要倒打一耙了。”
“我?我倒打一耙?”我几乎不敢置信。我说,“漫漫,难道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相信我?”
“相信你?相信你那些花言巧语吗?”她讥诮地笑了笑,“要不是我让高大哥盯着你。我都不知道你竟会下流得拿着女生的衣服去卫生间。”
“你说什么?”那一刹那,我什么都明白过来了。让我心痛的,不是高洋挑拨离间,而是她居然让高洋暗中监视我。我捂着胸口,内心的愤怒像是火山喷发,“是,我卑鄙、下流、无耻、浪荡。我是地狱的魔鬼,我是人间的瘟神。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真面目,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再做伴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她看着我,愣愣地看着我。我转过身,她呜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没有回头,直至那哭声远逝,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我想,我终究是爱她的吧!
“走过这段路,你便是我路过的路。从此人山人海,不再相见。”
“再难”与“不再”,一字之差,意义千差万别。我捂着脸,想哭却又拼命地忍着眼泪。师傅说,如果眼泪不能用来博取同情,便是多余无用。我不知道他在成为猎艳师之前,是否有真爱过一个人,是否也如我这般纠结、挣扎。但无论如何?我想成为他那样的人,我想将赵漫彻底忘掉。
第六章
火车飞驰,匆匆掠过蓝色的站牌,唐古拉山口,海拔5231米。那片端庄圣洁的高山雪域,孕育了奔腾的黄河,秀丽的长江。火车的另一端是可可西里,荒凉广袤的大草原。盗猎者的枪声与藏羚羊的悲鸣,血泪交织,这片神奇的土地从来就不缺乏故事。骑行者挥洒着青春与汗水,在青藏公路上穿梭来往。古老的信仰,与太阳同升同落。
新疆的大叔再一次跪在火车座上,向着西面叩拜。他说,穆斯林每天都要做五次礼拜。穆斯林的兄弟也有骑行去麦加朝圣,他们必须穿越茫茫的沙漠,沿途会受到所有穆斯林的热情接待。真主褒扬真善美,鼓励一颗虔诚的心。
我听了神情静穆,黯然不语。圣光灼烧着我那颗污秽的心,我岔过话题问及新疆的风物。大叔唱起了民谣:“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叶城的石榴人人夸。库尔勒的香梨甲天下,伊犁的苹果顶呱呱。阿图什无花果名声大,下野地的西瓜甜又沙。喀什的樱桃赛珍珠,伽师甜瓜甜掉牙。和田的薄皮核桃不用敲,库车的白杏味最佳。一年四季有瓜果,新疆的洋缸子一支花。来到新疆不想家。”
我的脑海里顿时呈现一副画面,在金黄的秋天,漫山遍野的果树林,赵漫像个跳跃的精灵,嘴上咬了个苹果,手上摘了串葡萄。
“嘿嘿……”她银铃般地笑声在风里飘荡,回过头,催着我,“快点,你快点。”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有些湿润。大叔继续给我讲着伊犁的美,那儿水草肥美,马儿又高又大,剽悍的牧民双脚站在马背,御马狂奔。我听着心里美滋滋的,像做了个梦,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深夜,对面的座位空着,新疆的大叔不见踪影。
我心里一阵惆怅,看着车窗外沉沉的夜色。列车缓缓地驶向了站台,昏暗的灯光下稀稀疏疏站着一些乘客。
“挤什么挤,挤什么挤。”清亮的女声将我的注意力一下子拉了过去,我转过头,蓦然对上了那张熟悉的脸。
陆离。事隔经年,竟在这遇上了她。她穿着一身黑色皮草,染烫的短发高高卷起,露出大半个光洁的额头。
“是你。”她惊奇地看着我。我点了点头,没有吱声。她提着一个银色的行李箱,大大咧咧地在我身前一坐,手顺势往我肩上一拍,“能不能主动点,帮女士放一下行李。”
我愣了愣,仿佛又是第一次见她时,她提着个大行李箱下了公交,一眼瞄中我。
“你!对,你。”她指着我,“小帅哥,帮姐提一下行李,么么哒!”
我红着脸,一下子就陷入她的沼泽,不能自拔。只是经过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会记恨她。可此情此景,我心里却生不出一丝的怨恨。
“你还好吧?”帮她把箱子放上行李架,我淡淡地问道。她笑咪咪地看着我,“好着呢!你不是坐牢么?怎么就出来了?”
我说,“他们抓错了人,又把我放了出来。”
她眼睛一亮,“果然,我说嘛!就你那点胆子,哪能做出强奸的事。”
这话听着既刺耳又舒心。我说,“你相信我?”
她白了我一眼,“为什么不相信?干那事都还是我教你的,那会你还畏畏缩缩。”
“咳咳!”我满脸尴尬,不过心里面却是暖暖的。往日的坚冰,不知不觉间,悄然融化。
我问陆离,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我。她毫不避讳,说是为了钱,说我像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孩。
我一笑释然,又问她和那个富商结局如何?她笑了笑,“还能怎么样?被甩了。不过老娘也不是好惹的,敲了他一笔分手费,来到这大西北做起了皮草生意。如今日子也算滋润,怎么样?要不要姐包养你。”
“噗!”我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我说,别逗了。她看着我,眼睛忽闪忽闪,像是玩笑,又像是试探,“如果姐是认真的呢?”
我低下头,不禁又想起了赵漫。我说,“我亏欠了另一个女孩。”
她沉默许久,问:“能跟我说说她的故事吗?”
她在我心中浇灌了无数眼泪,让爱的种子在沙漠里生根发芽。曾经我想忘掉她,但脑海里全是她的音容笑貌。
从康定到折多塘的那个下午,我的心空空的。跑马山的草原上传来热烈奔放的歌声。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啊……”这首期待已久的《康定情歌》,一个人听原来又是另一番滋味。
光溜溜的山坡上,飘着几朵云,有人在山上跑马对唱。我怔怔地看着,黯然销魂。
“嗨!兄弟,能帮忙拍个照吗?”
一支骑行队伍在我身边停下,七八个人拉着一面旗帜,以跑马山为背景站定。我说好啊!从他们领队手里接过相机。拍完照,他们跟我道了谢,又自顾闲聊起来。聊天中,我听见一个人说,刚过康定的时候看见一个骑行的女孩子和货车撞上了,满身的血,被直接送进了医院。
瞬间,我的大脑嗡地一声,几乎晕厥。我掏出手机,立马拨打了赵漫的电话。电话里头,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我跺着脚,急得来回踱步。
“干嘛?”赵漫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浓浓的怨气。我长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不是她。我说,“漫漫,对不起。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千万千万注意安全。”
她说,“你管我呢?走你的独木桥去吧!”
说完,她愤怒地挂了电话。我颓然坐在地上,内心的空虚如潮水席卷。
傍晚,熬过了路上的艰辛。我躺在客栈的床上,左思右想,越想越是不放心。我想,无论如何,不能将赵漫交付给高洋那样的人。可现在,我说什么赵漫也不会信,我只能拿起手机,编辑一条又一条的道歉短信。
她没有回我,一条也没有。打电话给我的是高洋,这实在让我措手不及。他问我,能不能出来见一面?
我心里冷笑,说:“好啊!哪里?”
他说了地址,我匆忙挂了电话。身上带了把刀,我怒气冲冲地赶到那家餐馆。高洋早已坐定,桌上点好了菜,还摆了十来瓶啤酒。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这是什么意思。”
高洋拉着我坐定,说:“兄弟,我对不住你。”
“所以,你指望一顿饭我就放过你。”我冷冷瞪着他。他也不恼,将衣服往上一卷,露出胸腹间的疤痕。那密密麻麻的刀疤,看得人心里发怵。
他拍了拍我的肩,说:“听兄弟一句劝,我是混过的人。邪路、歪路,千万不要走。”
我的心霎时凉了半截,只当这是鸿门宴,问:“你想怎么样?”
他笑了笑,说:“喝喝酒,谈谈心。”
说着将啤酒撬开,往我身前一推。他自己则竖起瓶子,咕噜两声将一瓶啤酒喝得点滴不漏。
他说,他曾经有个妹妹,得了白血病,十八岁就过世了。当时家里穷,变卖所有家当,也不够手术费。他到处央求,找人借钱,但没有人肯借钱他。后来,他就去抢,被抓,进了监狱。出来后,跟着一个老大混,出生入死,攒下点钱,才洗手不干。
灯光下,我看着他的脸,泪水沧桑。我想那一刻,他说的是真话。我陪着他喝酒,不知不觉就问起了赵漫。
他说,“赵漫就是我的妹子,亲妹子。我得给她把关。可那个丫头心里倔,她其实一直想着你。”我听了,心中五味杂陈,又是甜蜜,又是愧疚。
他又拍了拍我的肩,继续说:“我耍手段拆散你们终究是不对。所以我现在只盼着你小子能学好。你会吗?”
高洋看着我,尽管喝了许多酒,目光依然炯炯有神。我笑了笑,嘴里说着醉话,刻意趴在桌子上假寐。他叹了口气,摇着头,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我甩尾在他后面,偷偷地找到他们住的客栈。
赵漫正在洗衣服,心不在焉地,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过。我躲在黑暗的阴影之中,静静地看着她,就像她在风雨后静静地看着一朵沾着露水的花儿。我飞快地给她发了一条短信:原谅那个小贼,他所有的罪行,不过是想偷走你的心。现在他受到了报应,他的心也被一个女飞贼偷走了。他不知该上哪去找回自己的心。如果你知道的话,就发发慈悲告诉我吧!那个女飞贼叫赵漫。
手机嘟地一声响起,她打开信息,另一只手捂着脸。
“骗子。”将手机甩在一旁,她跺了跺脚,又将手机捡起。
“喂,我想你了。”她哭着说。我迈出阴影,走向了她。我说,“我也是。”
第七章
她总说,“柳浪,你正经一点吧!”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我说,“我哪里不正经啊!”
她说,“你哪里都不正经。将来结婚,谁受得了你。”
我说,“结婚?我从来没有考虑过啊!”
话一出口,我霎时意识到不妥。果然,赵漫瞪着我,张口在我胳膊上狠狠一咬。
“啊!”我龇牙咧嘴,骂道,“你属狗的啊!”
“是!我属狗,咬死你去。”刚松开,她又狠狠扑了上来,在我胳膊上留下两排血淋淋的齿印。我看了看伤口,还未及生气,她便蹲下来呜呜地哭了起来。
掀开袖子,我手臂上的牙印结着褐色的疤痕。陆离看了啧啧地笑,“你这人呀!就是玩心重。可女人都是敏感动物,你越是没心没肺,她便越要伤心伤肺了。”
“是啊!”我感慨道,“那时我只想着,我们在一起开心快乐。这大概就和你在一起的心态是一样的吧!”
“那说明你还不懂得爱。但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成熟的。”陆离在兰州下了车,走前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趴在火车座上,又默默地想起了往事。
记忆回溯。骑行的第五天,在折多山海拔4298米的垭口。五色经幡飞扬,对着圣洁白塔,我说,“漫漫,做我女朋友吧!”
她呆愣了片刻,然后认真看着我,眼神清澈清得像是纳木错的湖水。
“柳浪,你是真心的吗?”
我点了点头,从身后掏出一把格桑花,对着她单膝跪下,“我知道自己混蛋,但对你的心从来就不曾假过。”
她接过格桑花,美美地放在鼻子边上嗅了嗅,“好香啊!花儿,花儿,你说我要不要答应他?”
我说,“花儿,花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的脚都麻了。”
她捂着嘴,扑哧一笑,“那好,不过你要是不老实,本小姐立马就休了你。”
我高兴得跳了起来,一把将她抱住。我说,“放心吧!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她听了甜甜的笑,我顺藤摸瓜,吻上了她的唇。柔柔的,像蜜一样甜。那一刻,雪山滤去了我心湖的杂质,纯净得只剩赵漫的倒影。我想,这辈子,就她了。再也不去想什么风流艳遇。
高洋远远地看着我们,我注意到他脸色阴翳。尽管他对我坦诚,但我并未坦诚相报。我心里想的,是希望他能够远远地离开我和赵漫。
他抢劫、坐牢、加入黑社会,这样的人实在太危险了。我和赵漫说,她并未理睬。她说高洋对她真的像哥哥那样好。
……
从折多山下到新都桥,传说中的摄影天堂。路边上可以看到翠绿的青稞麦苗,青青的草地、澄清的河水,挂着铃铛的牦牛在蓝天白云下悠悠自在。路上,我们拍照、嬉戏打闹。赵漫开心烂漫,像一朵飘飞的云。而我和高洋心存芥蒂,彼此相视,话语笑容里都各自掩藏心机。我想,我一定要想方设法使他离开。
到了客栈,我第一时间去取了师傅寄来的包裹。怀里揣着泻药,我找到赵漫和高洋,一脸豪爽地说,“晚上去吃大餐吧!我请客。”
赵漫听到吃,顿时眉飞色舞,“好啊!好啊!”
说着,又一个劲地拉着高洋,“哥,去吧!去吧!客栈的饭菜难吃死了。”
那声“哥”她叫得亲切自然,可在我听来却格外刺耳。我看着高洋,强忍着心里的不快,说:“那天你请我喝酒,促成了我和漫漫的好事。无论如何,我都要好好谢你。”
“那好。”他笑了笑,没有推托。
我选了一家比较高档的川菜馆,这一路上似乎就只有川菜馆。吃火辣的菜,喝浓烈的酒,大概这样的人生才有滋有味吧!
我说,“老板,来两箱啤酒。”
赵漫瞪着我,“点那么多酒干嘛?”
我说,“哥是海量,得让他喝得尽兴。你就只管吃菜,填饱那小肚子就行。”
“哼!看我吃不穷你。”她翘着嘴,自顾拿起菜单。高洋嗜酒,拍了拍桌子,“行,今天咱就喝个痛快。”
伙计很快就上了酒,都是冰啤。菜,热气腾腾,酒瓶碰撞,铿锵有力。我竖起瓶子,喝的仿佛不是酒,是仇怨。高洋渐渐有所不支,在赵漫的搀扶下去了躺厕所。我没有任何的犹豫,将一整包的泻药全部倒入他的酒瓶。他回来也没有任何察觉,将那剩余的酒一干而尽。
哼!我心里冷笑着。那一瞬间,只觉说不出的快意。
整个晚上,他都在闹肚子,第二天早上窝在床上,身体蜷缩一团,有气无力地呻吟。赵漫急得眼泪都掉了出来,问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挥了挥手,说:“大概吃坏了东西,身体不舒服。我今天是不能赶路了,你们先走吧!”
我听了趁机拉住赵漫。我说,“哥,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没准高原反应引起的并发症呢!”
“没事,我休息两天就好。你们走吧!走吧!我累了。”他声音疲倦,不停地挥着手。我捂着嘴,几乎就要笑出来。赵漫拿眼睛朝我一瞪,“都是你,好好的昨晚要去吃什么东西。”
我哄着她说,“是,是我不对。咱先走吧!让哥好好休息两天。他技术好,过几天就追上咱们了。”
赵漫依依不舍地走出了高洋的房间。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很深,即使是所谓的兄妹之情,也让我深深嫉妒。
不过此刻,我的心是飞扬的。从相格宗到理塘的路程无疑是我记忆里最绚烂的片段。
沿着天路十八弯,爬上海拔4718米的卡子拉山,前面是绵延数百里的高山草甸。云山云海,人置身其中,仿若骑行在云端仙境。山下的峡谷林木茂密,褐色的森林和绿色的草原泾渭分明。人站在山巅上,看山脉起伏,流云变幻,将这数百里的风光,一览无遗。
“啊!”自行车冲出公路的护栏,直接向着山下起伏的草地飞跃。尖叫声中,我们张开了双臂,像是两匹野马,向着草原深处驰骋。我说,“漫漫,我去给你摘一朵云。”
山腰上的那片云,仿佛触手可及。她做出双手捧云的姿势,我趴在地上,调好拍摄角度,拉近镜头。
咔地一声,照片的效果出奇的好。我说,“你是我戴着王冠的仙女。”她红着脸,痴痴地笑。
那天我们疯狂的拍照。在马路上倒立、跳跃,在草原上翻跟头、抓土拔鼠。最后累得精疲力尽,就躺在软软的草地上,头靠着头,说着绵绵的情话。时间像是被时光老人加速,无声无息地太阳就开始沉落。铅灰色的云弥漫天际,黑夜一点一点地吞噬光明。
我看了眼导航,还有二十公里的路程,赵漫一脸紧张,“咱们是不是得赶夜路啊!”
我打开手电筒,安慰她,“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而我要用它来寻找光明。”
她嘟着嘴,说:“可我不喜欢顾城。”
“那你喜欢野狼么?”我学着狼皋嗷呜地叫了声。她气得大骂,“你要死啊!真把狼引来了怎么办?”
我说,“那咱们生一堆火,烤狼肉。”
“那要是强盗来了呢”她又问。
我说,“我跟他拼命。”
“傻瓜。”她嗔了句,突然对着夜空大声叫了起来。我嘲讽她,说:“你这是壮胆呢!”
她笑了笑,说:“咱们来唱歌吧!”
我的眼睛顿时一亮。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唱歌,歌声细腻、婉转,让人心醉神迷。我们唱起了《小酒窝》,唱起了《知心爱人》。
高原上的夜色很美,星星像是一颗颗闪亮的明珠。我说,这颗是牛郎星。她说,那颗是织女星。
……
到达理塘时,客栈已经满了,我们只能去宾馆住。我一脸坏笑,说:“开单人间吧!我们像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中间隔一碗水。”她嘴巴哼哼,说:“信你才有鬼。”
不过考虑到旅游旺季那夸张的房价,最终我们还是住了双人间。我高兴得搓着手,满脸兴奋。她自然知道我的那点心思,约法三章:开灯睡觉,不准煽情,不准越线。
我哭丧着脸,说:“你还是我的女朋友吗?”
第八章
“我妈说,女人的贞操一定要留到结婚的晚上。”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我说,“咱们现在就去领证。”
天知道我是怎样费尽心思地想要得到她。她守着最后的堡垒,寸步不让。在这场漫长的攻坚战中,我们斗智斗勇,我们相爱相杀。
入藏的那天,金沙江浊浪滔滔。我们站在桥上看着西藏的界牌,激动得手舞足蹈。她跃到我肩上,双手搂着我脖子,对着天空大声欢呼。
“西藏,我们来了。”
是啊!我们来了。走过那穷山恶水,走过那人山人海。我想起自己来西藏的初衷,双手不自觉地托住了她的双腿。她的大腿匀称而结实,身体散发着牛奶般的馨香。
“漫漫,漫漫……”
我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心中柔情泛滥,只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终点。
进藏后的道路,无疑变得极为艰难。下面江水湍急,路基沉陷,上面山崖峭壁,碎石飘落。人骑行其中,如同置身地狱。我看着赵漫,几乎寸步不离,嘴里偷偷念着金刚经第十四品“离相寂灭分”。我并不信佛,但佛有时候确能给人心里安慰。我也并不明白离相寂灭的义理,直到后来入狱,方知人生诸多苦,远离表相,才能做到心中无畏。
大货车轰隆隆地从我们身边擦过,路面上灰尘冲天。赵漫捂着小鼻子,恨恨地咒骂起来。那些天,客栈经常停水停电,她的皮肤渐渐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被酷烈的光影衬托得愈发光泽而富有弹性。
我捏着她的脸,嘲笑道:“回去后,你就可以代言黑妹的广告了。”
她几乎要气疯了,对我拳打脚踢。我嬉笑着,待得她的野蛮劲过去,就趁机抱住她。骑行服很薄,衣服紧紧贴着衣服,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肌肤的热度。我迷醉于她的体香,双手不自觉的在她身上摸索、游走。
她的脸又红又烫,呼吸也有些紊乱。但她还是牢牢抓住了我的手。
“柳浪,你有没有想过从拉萨回去后,我们怎么办?”她认真地看着我,黑宝石般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眼光迷蒙,像是雾气萦绕的湖水。
我一下子愣住了,面对她那双澄清的眼睛,平日里的那股机灵劲莫名地就消失了。
我说,“我还没想过。”
“骗子。”她骂了句,将我狠狠我推了开来。
她常常怄气,但那一次是动了真气。不论我怎样的哄,她都只是埋头骑车。
我吟唱仓央嘉措的诗,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就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心,而走不动。
她听了凄然惨笑,说:“柳浪,我们分手吧!”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脑嗡地一声,像是投进了一枚炸弹,情绪瞬间崩溃。
“我不答应。”我大声地吼了起来。
然而不管我怎样大吼大叫,似乎都抵不过她那平淡的一句。
“我们适合做普通朋友。走吧!走过这段路,你便是我路过的路,从此人生人海,不再相见。”
她决绝地转身。我追了上去,苦苦哀求。我说,“漫漫,遇见了你,就像我遇见我心中的太阳。失去了你,我的世界里永远没有光亮。”
……
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太阳,东达山上突然下起了冰雹。豆粒大的冰子夹杂着雨水打在头盔上噼啪作响。我们的衣服、鞋子、手套瞬间湿透。凛冽的风一吹,直冷得全身发抖。
永远不要去揣度高原的天气,它就像女人的脸,说变就变。想起这句话,我心中又恨又怨。身边突然响起了赵漫咳嗽声,我的心里不免有些快意,但一想到高原患病的危险性,又变得一脸紧张。
“漫漫,你赶紧把衣服换了吧!我给你把风。”
周围光秃秃的,并无遮掩的地方。她看着我,眼神充满了怀疑。我将魔术头巾蒙住自己的眼睛,愤怒地说道:“漫漫,难道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那样的人吗?”
她没有吱声,我的耳边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好了,你也把衣服换了吧!”她的神情有些忸怩,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
我说,“我人贱命大,都被人始乱终弃,还怕什么?”
她呜地一声又哭了起来,说:“你不懂,什么也不懂?”
我一脸的莫名其妙,但看着她伤心的样子,心头升起的怒火又瞬间熄灭。
我们没有吱声,默默地骑行。海拔5130米的山顶开始下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让我想起李白《北风行》里的那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但惊叹之余,寒气侵袭,冷风像针一样刺入骨髓。雪水覆盖的路面变得又湿又滑,视线也渐渐变得朦胧混沌。而前路是几十公里的急下坡,自行车的刹车发出尖锐的异响。我终于意识到,眼下竟是生死攸关。
“漫漫,你怎么样?”我听见了她的咳嗽,急忙停下来。她的额头很烫,小脸冻得僵白。我将驼包里所有的衣服都套在她身上。她拉着我的手,说:“柳浪,我是不是要死在这了?”
我摇着头,说:“不会。”
她呜呜地哭,说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说她想她妈了。我对着天空大声吼叫:“有人吗?救命啊!”
四周苍野茫茫,回答我的是呼啸的风声。她愈发地绝望。
她说,“柳浪,你要了我吧!反正我要死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要。”
我扯着头发,愤怒地将车上的驼包甩了下来。
“我爱你,包括你的身体,包括你的灵魂。”说完这句话,她愣住了,我也愣住了。我才发现自己爱着她,已经深深中毒。
“上来,要死就一起死吧!”我咬了咬牙,将她扶到了自行车后座。
“抱紧我。”
她乖巧地抱在我的腰上。我红着眼,像一个搏命的赌徒。自行车飞快地飙了起来,茫茫的白雪遮挡了视野,我只能凭本能去驾驭。
车子拐过一个又一个的弯,风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的脸上,我的手脚几乎失去知觉。但我们却奇迹般地冲到了山脚。我背着赵漫迅速奔向了一栋藏族民居。
“雪山女神保佑你们。”头发斑白的藏族老人,手里转着经筒,悠悠地坐在门前。她睁开浑浊的眼睛,急忙将我们请了进去。赵漫已经昏睡过去,额头像火一样烫。周边没有医院,没有诊所,手机又没有一丝信号。我守在她床前,泪水直流。
老人给了我一种药酒,说是雪山女神的眼泪,可以医治寒疾。她理所当然地把我们想成夫妻,让我给赵漫全身擦拭。
我拿着药酒,心怦怦直跳。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嘴里念着般若心经,强迫自己冷静,然后将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褪下,直至文胸内裤。
“美,太美了。”我情不自禁地赞叹,那雪白的胸脯,平滑的小腹,修长而笔直的大腿。我的手魔怔般伸入她胸前的两团柔软。她嘤咛一声,我猛然意识到什么,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能度一切苦厄……”
强自压下心中的欲火,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眼睛蒙上,然后一点一点帮她拭遍全身。时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我的脑海中天人交战,头上不觉大汗淋漓,身体竟如虚脱了一般直接跌倒在沙发上。
“漫漫,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我趴在床头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被赵漫的惊叫声吵醒。
“啊!我的衣服。你起来,起来。”
她摇着我的脑袋,我爬起来,擦了擦朦胧的睡眼。
“怎么了?”
“色狼,流氓。你是不是……”
她瞪着我,双臂紧紧裹住裸露的肌肤。我摸了摸她的额头,虽然还有点烫手,但看她跳脱的样子,顿时心中大乐。我说,“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这句词出自于纳兰容若的《蝶恋花》,由《世说新语》里情伤荀倩的典故得来。我曾经给她讲过这个故事。她自然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嘟着嘴,“哼!人家那是夫妻,你又是我的什么人?”
语气幽怨,我听了心中一动,紧紧搂住她,“漫漫,咱们复合吧!”
她红着脸,将头埋在我胸前,默不吱声。我说,“我想好了,从拉萨回去后就和你一起去襄城。”
她紧紧搂着我的脖子,哭着说:“柳浪,你对我真好。”
我们拥抱,我们接吻,藏族的大妈突然走了进来,两手各自端着糌粑和酥油茶,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雪山女神护佑你们。”她放下手上的东西,双手挽着脖子上的星月菩提,合成十字,对着我们念了一声。赵漫一脸红晕,“阿妈,谢谢您救了我们。”
“应该的。每年都会有汉家儿郎来我这做客。我喜欢得很。”老人的汉语说得有些生涩,披在肩上的羊皮袍子又脏又旧。可我看着她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却一下子觉得可敬又可爱。
我曾经装作朝圣者的样子匍匐在地,学着藏族货商那蹩脚的普通话大声卖弄。可直至此刻,我才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浮浅可笑。
“阿妈,谢谢您。”
我们手里抓着糌粑,喝着酥油茶,把自己当成藏人一般和阿妈聊天说笑。她说,她的儿子媳妇都在左贡县城,老伴去了冈仁波齐转山、朝圣,他每年都去,马年时,她也会跟着一起去。
我说,我们也是去拉萨朝圣,去布达拉宫转动所有的经筒,去大昭寺烧香祈福。她听了十分高兴,特意托人将我们的自行车和驼包从山上捎了回来。
在阿妈家待了三天,赵漫的身子已经完全恢复,我们偷偷地留下一些钱,再次踏上了去拉萨的旅途。沿途的风景愈发美妙,神山圣水,冰雪掩映。一路上,冰川峡谷,森林绿带,高山草甸,荒漠赤地,山形地势无奇不有。
当然,风景美,人也美。路上几乎所有藏族同胞都会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而那些可爱的小孩,更是远远朝我们挥着手,嘴里大声喊着:“扎西德勒。”
赵漫听了高兴地朝他们招着手,将早已准备好的糖果,文具分发给他们,接着又是拍照、合影。我看着那一张张饱满的笑容,心里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美好。
我说,“漫漫,咱们以后也多生几个小孩吧!热热闹闹的。”
她捂着脸,偷偷露出两只眼睛,“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呀?”
“嗯!”我思量了一会,说:“都喜欢。男孩要像你,疯一点,野一点。女孩的话要像我,安静,文雅。”
“放屁!”她气愤地掐着我的腰,“臭不要脸,你才又疯又野。”
我疼得大喊大叫,“谋杀亲夫啊!”
一切似乎都已经水到渠成。到了拉萨的那个晚上。我又特意订了一个双人间。我吻着她,“漫漫,给我吧!”
她忽地将我推开,低着头,支支吾吾。
“柳浪,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我说,“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不是的不是的。”她摇着头,一脸哀求地看着我,“再等等好吗?”
我心中黯然,想不出她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好吧!”我说,我一个人伤心地去了酒吧,我喝了许多酒。
“让她为你生,让她为你死,让她一切都听服于你。”
那包潜藏许久的迷药突然在我脑海闪现,邪恶的种子瞬间开花结果。恰如罂粟的花美得动人心魄,果浆散发着浓郁的香,让人痴迷,让人沉醉。
我又想起她赤裸的身体,满脑子都是淫邪的念头。我买了一杯她最爱喝的柠檬汁,将大半包的迷药撒在里面偷偷拌匀。
“漫漫,我带了你最爱喝的饮料。”回到房间,我故作镇定地将饮料递给了她。她一脸感动,并没有注意到我颤抖的手。她说,“柳浪,你真好。我……”
我揉着她的头,笑了笑,“没事,我爱你,自然要在乎你的感受。”
“那你不生我气了?”她嘴吧含着吸管,眼睛偷偷地瞄着我。我说,“不会,我永远也不会生你的气”
“你呢?你会生我的气吗?如果我做了什么错事。”我又反问她。她一脸甜蜜,对着我呵呵地笑,“不会,我也永远不会……”
话没说完,她摸着额头,整个人直接昏迷过去。我拍了拍她的脸,确定她昏睡过去,直接褪去了她的衣服。她只穿着一件轻薄的睡衣,里面是粉色的文胸和内裤。这是她最后的盔甲,曾经阻挡我无数次的入侵。
我恨恨地扯下它们,白色的卫生巾霎时映入眼帘。我轻轻地揭开,殷红的血条看上去触目惊心。那一刹那,我什么都明白了。
她说,“柳浪,我……我忘带卫生巾了。你………你帮我拿到卫生间来。”
回想在波密的晚上,我们挤在一个房间。她为了防我,竟然谎报经期。
“骗子。”我捂着脸,泫然泪下。我终于明白她所谓的“再等等”是什么意思,也明白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样的过错。
“畜生,禽兽。”我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直接夺门而出。
第九章
下了火车,我的心没来由的紧张了起来。三年了,三年没见,不知道赵漫现在又是怎生模样?陆离说,时光无情,人往往也身不由己。她也许已经结婚生子,也许已经远走他乡。但不管怎样?我总要找到她,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她的住址,我一直存着。那会,她常常问我,回去后还会不会去襄城找她。
我说,一定会的。时隔三年,我终于是来了。
……
出了火车站,我拦了辆出租车,车子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一条巷子口。巷子里是一片低矮的老房子,墙壁上爬满了树藤和青苔,充满了年代的气息。我缓缓走进去,墙角根上,坐着几个老人,手里摇着蒲扇,纳凉聊天。他们看见我这个陌生人,就好奇地打量过来。我笑了笑,顺便向他们问起赵漫的情况。他们的脸色立马变得古怪。一名穿着白马褂的大爷问我:“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我笑了笑,说:“朋友,就是网上认识的朋友。”
他摇了摇头,说:“年轻人,听我一句劝,那不是什么好女人。在外面和野男人乱搞,还没嫁人就生了娃。”
“是啊!那样的女人”
……
老人们顿时七嘴八舌,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割进我心里。我忍着怒气,一言不发,径直走过。巷子的深处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声,我的心莫名悸动。
“您好,请问这是赵漫家吗?”在一栋红色的小楼房前,我停了下来。院子里种了许多的果树,绿荫下的蓝色婴儿车上坐着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小胖手抓着奶瓶咿呀咿呀地叫。
“像,太像了。”面相简直和赵漫一模一样。我情不自禁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边角上传来哗哗的水声。
“谁呀?”女人探出了半个头。我的心猛然一颤。我记得那声音,也记得那张脸。她是赵漫的母亲,在法院庭审时,曾撕心裂肺地指着我,“他毁了我女儿的幸福,毁了我女儿的一生。我要求判他死刑,死刑。”
我无法想象,她对于我的怨恨究竟有多深,也无法想象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柔和的月光洗去我心中的罪恶,清冷的晚风吹开我眼前的迷雾。我想,只要回去给赵漫真心地认错,她是会原谅我的吧!
我回到房间,刺耳的警笛声在街道响起。我看见了她凌乱的身体和白色床单上那摊刺目的血污。
轰地一声,我的脑海像是要爆炸一般。警察呼啸着闯了进来,紧紧拷住我的双手。我看着她,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他们从我的口袋里搜出了迷药和避孕套。铁证如山,我没有辩驳,也无法辩驳。我想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吧!
阿姨!我亲切地叫着她。她看着我,眼中的疑惑迅速转变为愤怒。
“是你!”她想了起来,手里提着洗衣服的棒槌直接就冲了过来。我没有闪躲,被她一棒子敲中脑门,鲜血横流,痛彻心扉。
“你!”她拿着棒槌的手抖了抖,“你来这干什么?”
我对着她重重地跪了下来,“阿姨,我是来认错的。”
“认错,你还有脸来认错。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把你这个强奸犯抓起来。”她尖声叫了起来。
我说,“我已经服完刑,出狱了。”
她瞪着眼睛,说:“不可能,明明判的是十年。你肯定是逃出来的。你把我们家漫漫害得那么惨,还不够么?”
她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拿出监狱的开具证明,悄悄递到她眼前。在出狱前,监狱长找我进行了谈话。从他嘴里我得知了当年案情的真相。高洋被抓了,是因为抢劫。他一并招出了当年的案子。强奸赵漫的人是他。但下药的人是我。我干净利索地在那张不再申诉的保证书上签了字,他们则给我开具证明。
兹已查清真相,XXXX号刑事案件,罪犯另有其人。原被告人柳浪系无辜牵连,现将其无罪释放。特此证明。
书文下面,盖着监狱的红色印章。她看了又看,一脸疑惑。
“你……你真的是被冤枉的啊?”
“是,也不是吧!我是来赎罪的。”我说着,头脑突然一阵眩晕,整个人直接昏了过去。
醒来后,我躺在了一张摇椅上。赵漫的妈妈端了一碗莲子粥,一脸和善地看着我,“实在是对不起。一直错怪你了。这么些年,没少吃苦吧!”
我接过莲子粥,笑了笑,“算不得什么,那些都是我该受的罚。”
“哎!”她叹着气,“你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嗯?”感觉到她话里有话,我紧张地看着她。她突然拉着我的手,“孩子,你能体会一个母亲的苦心吗?”
我的心里霎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她叨叨絮絮地说道:“这些年漫漫过得很苦,一个单亲妈妈带着孩子,每天忍受别人的风言风语。现在她好不容易相中了一门亲事,婆家条件也不错。所以……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苦心吧!”
“我……”我的脑海嗡嗡作响,像是被重锤敲击,突然间一片空白。
“算是我求你了,我老伴走得早,就这么一个女儿,看得比命根子还重。”她直接跪了下来,脸上老泪纵横。
“阿姨,您……您起来吧!”我忍着眼泪,眼泪却夺眶而出,“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爱她,也希望她幸福。”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顾不上身体的虚弱,逃也似的向着屋外跑去。我奔出了巷子,奔向了汹涌潮流的人群。大街上男男女女,牵手说笑。商店里播放着优雅的情歌对唱。
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所以我们一切都是年轻的模样……
这歌词听来竟是如此的嘲讽。我想过她已经结婚,和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我想过要祝福她,祝福她过得幸福。可是为什么还会难过,还会心痛?脑海里空空的,浑浑噩噩,我下意识地走进了一家酒吧,一边喝着酒,一边流着泪。
我想起了她给我讲的故事,仓央嘉措和玛吉阿米的故事。她说,他是雪域的王,却从来都是身不由己。他爱玛吉阿米,为了她,可以不受戒,不做活佛。世俗的人们容不下他们的惊俗之恋。为了阻止他,他们奸污了玛吉阿米,说她是污秽的女人,逼着她远嫁他人。他最终也只能含泪受戒。
每次讲完这个故事,她的眼睛红红的。我笑她多愁善感,说那不过是后人杜撰出来的故事。可眼下,我却禁不住泪流满面。
最终,我也只能含泪离开。
第十章
我从未幻想过奇迹。
她结婚的那天,我买好了火车票。我去看过她,扮成流浪汉的样子,偷偷地跟在她身后。她和他的未婚夫在散步,两人牵着手,十指紧扣,看上去和谐美满。巷子里的老人喜欢嚼舌根,从他们的话语里,我得知那个男人是家工厂的老板,离过婚,但家里有钱,对她也体贴,常常开车接送。我想,她是幸福的吧!我送了一个贺礼给她的妈妈,说我会永远离开。
……
手里攥着身份证和火车票,我又一次走向了安检。机器响起了报警声,安检员例行审查,人们投来鄙夷的目光。我冷笑着,那颗负疚已久的心,突然就得到解放。
我大声地吼道:“我不是强奸犯。”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将证明书狠狠地甩在了安检的桌子上。安检员拿起证明书看了看,又将它甩到了我的脸上。
“证明书可以造假,但案底没法造假。”他冷笑着,一句话就直接断定了我的罪行。两名警察走了上来,将我按住,嘴里生硬地说道:“请配合审查。”
我愤怒地挣扎,说我不是。人们对着我指指点点。
有谁会相信呢?
就在我内心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放开他。我可以证明,他没有犯罪。”
一刹那,我的灵魂像是被千百道闪电同时击中。我抬头看向她,眼泪无声无息地就流了出来。
“漫漫。”时隔三年,我叫着她的名字,亲热如故。她穿着洁白的婚纱,泪水早已花了妆容。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说,“我不想破坏你的幸福。”
“傻瓜”她哭着说,“我爱上一个骗子,早已无可救药。”
我听了不觉笑了起来,是幸福的笑,哈哈大笑。警察一脸莫名,将我们一起带到了值班室。我们详细地向警察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他们听完我们的故事,说曲折得像一部爱情剧,热情地将我们送了出来。天很蓝,云很白,微风拂面,心情明亮得像是头顶的太阳。我说,“你的婚礼怎么办?”
赵漫坦然笑了笑,“吹了,以后你养我。”
她将高跟鞋脱掉,一把跃到我肩上。我一手捡起她的鞋,一手托住她的腿。我说,“我一定做一个三从四德的好男人。”
“那小灵儿呢?”她紧紧搂住我的脖子。我想起那个胖嘟嘟的小女孩,脸上洋溢着笑容,“她会叫爸爸吗?”
“嗯!她会,她会的。”赵漫又流起了眼泪,一半是痛苦,一半是幸福。高洋就像横在我们心中的梗,但我终究要谢谢他,谢谢他的那封忏悔信。
亲爱的妹妹
我还能这样叫你吗?我知道自己是个坏人,十恶不赦的大坏人。我偷窃、欺诈、抢劫,我没有道德,但是我有感情。
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把你当做妹妹看待。因为我曾经有个妹妹,和你一样大。你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不谙世事,我怕你上当受骗,就一直跟着你。柳浪那个小痞子,我知道是他给我下了药。他心术不正,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跟你在一起。我费尽心思拆散了你们,可看见你整天以泪洗面,我又心软了。
我盼着他好,但是他给我下药了。我醒悟过来后,拼命追了上来。我发誓,我那时只是担心你,担心你受到他的伤害。可当我赶到你们住的宾馆时,他已经给你下了药。看着赤身裸体的你,我没有忍住,做出了禽兽不如的事。
我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原谅我,但是你绝对无法想象我当时是如何的悔恨。我想,这一切都是柳浪造成的。我伪装现场,并报了警。然后逃之夭夭。
我终究逃不过这天理报应。在得知你怀孕生了孩子后,我就千方百计想弄些钱给你们寄过去。于是,我去了抢了珠宝店,一个不慎,被抓了。
如今数罪并罚,今生大概再也没有出狱的希望。我只乞求你能够原谅我,带着我们的孩子看上我一眼。死而无怨!
落笔,高洋。写于狱中。
婚礼的当天,赵漫收到了这封信。我无法想象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才能当着所有的宾客宣布取消婚礼。她的妈妈含泪将我的事情告诉了她。于是,她追到了火车站。我想,这就是缘分,上天注定的缘分。
我没法去计较什么,我知道她是因为我才生下了孩子,她一直以为那是我们的孩子。她说,她早就原谅了我,只是不知道要去如何面对?
我说,忘掉所有的不开心,咱们追风吧!我背着她飞快地跑了起来,仿佛我们又回到那一年川藏线。我背着她在草原上奔跑。我说,我们的爱情没有终点。
……
让我们去追风,让我们去逐日,只要你愿意,你是野马,我是草原。
领证的那天,恍然如梦。我们拥抱,接吻。仓央嘉措说,和快乐的人做快乐事。我终于得到了她,历经万千磨难,才发觉现在的拥有弥足珍贵。
于是,我带着赵灵再次踏上了去拉萨的火车站,为了消除我的案底,也为了见高洋最后一面。我们选择了原谅,选择了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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