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塔。
雁门关最高之所在,从这里可以眺望映雪湖,古战场,直至对面东径关的狼烟。战略要地,苍云军在这里部署了重兵把守。
先锋营的将士们来回巡视,丝毫不曾松懈,厚重的铠甲穿戴身上,踩在常年不化的积雪上嘎吱嘎吱的响,手中的盾牌和陌刀冰冷坚硬,和将士们的心一般坚不可摧。
入了苍云,除了练就一副铁骨,还要有一颗比冰石更硬的心,才能抵御这塞北顽固不化的风雪,抗衡关外虎视眈眈的狼子野心。
没有天策的赫赫威名,更无神策的青云直上,多年来,玄甲苍云一直默默守护在塞北雄关,几近被人遗忘。
这里是大唐河山最北的万里长城,是繁华中原最强的坚固防线,守卫住脚下的疆土是每一个苍云将士的使命,可以无名,绝不可退缩!
晌午时分,擎云刀冷静而无言,注视着关外狼牙军的一举一动。十多年来多次与狼牙激战,让他体会到狼牙的狡猾和无情,不幸阵亡的薛直统领,惨遭屠戮的无辜百姓,稍一不慎,悲剧就会再次发生,风雪掩面他尚可视若无睹,血流成河才是最不愿成真的梦魇。
“云刀,我来了!”伴着爽快的声音,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踏步而来,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与苍云军士不同,这少年手中乃是握着一杆长枪。
“无衣。”擎云刀看见少年微微一笑。
这少年正是李无衣,天策府统领李承恩的儿子,自小就被李承恩送来苍云,接受磨练。
“你看你,身上都积好多雪了,也不擦一下。”
李无衣伸手便去擦擎云刀身上的落雪。
“狼牙军暂未发现有动静,你且注意了。”
擎云刀也不阻拦,静静的说着战况。
“放心,狼牙贼子敢来,我手中长枪定不轻饶,一定叫他们尝尝天枪传人的厉害!”
李无衣擦完了雪,攥紧长枪,朝天挽了个枪花。
“你可别耍嘴皮子污了杨将军威名,无衣,我留了两坛酒给你御寒,广武城山西老汾酒,可别喝多误事。”
擎云刀仔细叮嘱,无衣这兄弟能耐不小,可毕竟年少气盛。
“哈哈,还是云刀你懂我,咱兄弟可好久没举坛共饮了。”
李无衣乐滋滋的说道。
“时日尚多,何愁没机会喝酒。”
擎云刀收起刀盾,牵来战马。
“云刀,明日你不用来换我的岗了,统领让你去堡里一趟,有任务交代于你。”
“好!我这就去。”擎云刀翻身上马,朝着苍云堡疾驰而去。
李无衣看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好兄弟,早点回来一起喝酒!”
苍云堡背山而建,连接两翼长城,一者可以坚防雁门关,二者扼守通往太原咽喉要道,内中设有机关阵法,易守难攻,苍云军大本营便设在此处。
擎云刀缓步踏上苍云大殿,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慢,自从调守雁塔,已经几个月都未曾踏入殿内半步,国家遭难,多事之秋,豺狼虎豹容不得将士们喘息。
在这个熟悉的大殿里,每个苍云将士都曾滴血起誓,复仇!为死去的将士们报仇!
站在点将台上的女人便是这群复仇者的魁首——长孙忘情。永不摘下的天罗面具冰冷入肌,背后的轻眉长刀寒光逼人,神秘的玄甲苍云统帅,长孙忘情一如既往,不会让自己的将士们感受疏离,也不会让她的敌人觉得陌生。此刻站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面带黑甲的隐秘男子,苍云客卿银甲将军。
擎云刀来到台下,拱手施礼,“拜见统领、将军!”
“云刀,”长孙忘情依然冰冷的没有情绪,“我要去你成都执行一件秘密任务。”
“云刀领命!”擎云刀知道统领向来没有赘言。
“此去成都路途遥远,且经过之地区都被狼牙占据,可见艰险,你重担在肩。”
银甲将军身份神秘,却深受统领长孙忘情的信任,众人虽不知他的来历,却折服他所献计谋屡屡奏效,为苍云军应变乱世竞下大功。与长孙忘情的冷漠相比,这位银甲将军言语波澜不惊,布画有理。
“这是你要送达的信物锦囊,到了成都之后再打开......”
“云刀明白了。”擎云刀接过锦囊,揣入怀中。
“此次还挑选了四名军士与你一同随行。”
银甲将军补充道,“路上险阻重重,一切小心。”
“云刀定不负使命!”
擎云刀抱拳以示决心,静静的等着统领和客卿发话。
“今夜出发。”长孙忘情淡淡的吐出一句。
“是!”
擎云刀接令,转身大踏步而出,在他身后,只有一句简单的对话。
“忘情,引蛇出洞端看此举。”
“为了苍云。”
虎牢关。
夜深时分,擎云刀提起刀盾,靠着草丛掩护,慢慢向关卡靠近。
“云刀大哥!”前方传来人声。
“嘘,”擎云刀示意不可大声引起注意,“小谈,情况怎么样?”
“虎牢关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强冲无望,只在换岗的时候有一丝空隙。”小谈细细的汇报情况。
“好,三刻之后,我们趁换岗之时突围,你先在此地继续观察,我回去和兄弟们准备一下。”
擎云刀捶了下小谈的护心,这是苍云军表示互相信任的意思。
“云刀大哥放心!”小谈清秀的脸上满是真诚。
擎云刀退回到休整点,几个兄弟已经在等他了。
“云刀大哥,怎么样?”张洛先开口问到。
“戒备森严,三刻之后我们借机突围,大家准备一下。”
擎云刀吩咐完,开始收拾装备。
“狼牙真是无处不在,真想痛痛快快的杀几个!”
申屠安一边整理自己的弓弦一边说道。
“阿弥陀佛,小僧我只好杀业护生了。”
道炎是“红衣佛爷”王不空的门下,苍云军里少有的出家人。当年十三棍僧救唐王,少林昙宗立下大功,被封为大将军,玄甲苍云的武学也多由昙宗大师传下,是以少林和苍云的渊源颇深。
“此次任务以送信为要,兄弟们暂且忍耐吧,要斩狼牙,苍云陌刀从不吝啬!”
擎云刀看着自己心爱的宝刀,不禁感慨,浴血十载,刀在人在。
“云刀大哥,你的刀好锋利,统领的刀叫轻眉,你的刀叫什么?”
凑上来的申屠安是“百步流星”申屠远的门下,擅长弓箭,不太会使刀。
“它叫流云。”擎云刀把刀递给申屠安,如同叫自己的孩子一般。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云刀大哥好心境。”
张洛是“九霄孤狼”风夜北的弟子,一样饱读诗书,心思缜密。
“确是取自长歌门杜甫大人的诗,可惜如今这天下大势就如滔滔长河,我等深陷其中,如何不竞?只求手中长刀一斩阴霾,还复晴空!”
擎云刀站起来接过长刀,字字风雷,铿锵有力。
“一斩阴霾,还复晴空!”众人同受鼓舞,意气昂扬。
“啊!”前方传来一声惨呼。
“不好!是小谈!”擎云刀听到动静立马和众人赶去。
小谈靠在一棵大树下,小腿被利箭贯穿,鲜血直流,张洛看见赶紧给他包扎。
“小谈你忍耐一下。”擎云刀看见兄弟受伤紧紧攥着小谈的手。
“云刀大哥,狼牙发现我们了,你们不要管我,快走!”小谈使劲推开擎云刀。
“胡话!苍云从不丢下兄弟!”擎云刀正色道。
“快去那边!一定要抓到贼子!”
不远处狼牙军已朝这边包围过来。
“道炎,你背着小谈,申屠安,你掩护,张洛领路,我来殿后!”
擎云刀令下,众人各司其职,往后撤退。
虎牢关的狼牙军战力不俗,人数众多,压制之下,擎云刀渐渐有些支撑不住,旁边张洛和申屠安也各自负伤了,尤其是申屠安不擅近战,处处被动,情况很是危险。
“盾墙阵!”擎云刀大喝一声,五人迅速结阵,擎云刀擎盾在前,道炎背着小谈掩在身后,张洛和申屠安分守左右两翼,众人逐步挪移。无奈狼牙攻击猛烈,盾墙阵不时被破,五人登时被打散开来。
擎云刀架不住被多人连番横打,气血上涌,此时却惊见惨人一幕:申屠安被一枪贯胸,身体挑在半空,鲜血四溅。
“不!”擎云刀看着申屠安,悲痛万分,申屠安却轻轻看了他,笑了笑,闭上了双眼。
“这就是你第一个兄弟死的时候?”
“嗯,我记得,他对我笑了笑。”
五毒圣兽潭边,两个人静静对着话,叙述着往事。
就在万分危急之刻,远处有三骑冲来,为首一员女将,英姿飒爽,横扫八方,两员偏将也是虎虎生威,及时将擎云刀众人解救出来。
他们对战狼牙颇有经验,几个回合之下便扳回劣势,擎云刀看那员女将纵横驰骋,丝毫不输自己的统帅长孙忘情,都是巾帼不让须眉之人,暗暗佩服。
就在厮杀之刻,敌军之中忽然传来雄浑声音:
“哈哈哈,吾妹,深夜来见兄长,为何不通报一声!”
擎云刀知道是高手来了,却不想来人正是虎牢关之主,山狼曹炎烈,同行者,还有一个面带鬼面之人。
曹炎烈大步迈入,枭狂姿态震慑众人,眼光却落在那员女将身上。
“小妹,这么晚,你莫不是来找兄长叙旧的吧?”
“大哥,我希望你放过这几人。”
女将竟然真的是曹炎烈的妹妹。
“哦?这几人看起来不是你天策府的人才对,不知小妹为何要护下?”
曹炎烈意味深长的问道。
“这几人乃属苍云军,同为军中同袍,不忍他们在此而亡,希望大哥手下留情!”
看来女将是认出了擎云刀他们的身份特来援救。
“我若不手下留情又怎会对你天策府的人格外开恩?只是这几个人擅闯虎牢,居心叵测,小妹你又作何担待?”
曹炎烈看了看擎云刀众人,又等待着女将的反映。
“若是有变故,小妹听从发落。”女将果断回答。
“将军!”同行的两位偏将有意劝阻。
“既然如此,这几人就由小妹你带回去,下次来访,小妹就要带着诚意来了。”
曹炎烈看了看旁边的鬼面之人说道。
“多谢大哥,就此告辞!”
女将与两位偏将将擎云刀等人扶上马,一同离开。
“鬼先生也认同将这几人放了?”曹炎烈冲着鬼面之人问道。
“这几人与将军并无价值,送给汝妹作人情,正好以情困之。汝妹武功高强,又是天策府宣威将军,若能回归,对将军将来大事多有裨益。”
鬼面人面具之下的心思深不可测。
天策残部。
众人看着申屠安的尸体分外难过,小谈更是泣不成声,擎云刀也为兄弟的死颇为自责。
女将捧着一面旗帜走进来,对众人说道:
“这是天策军旗,若是你们不嫌弃,就让它伴随英魂离去吧。”
“岂敢岂敢,天策军旗是大唐军魂所在,此等荣耀怎敢弃嫌?况且我等还未谢将军救命之恩。”擎云刀对女将的行为相当感激。
“在下天策府曹雪阳,适才见你们军阵变化,认出你们是塞北玄甲苍云军。我与你们统领燕忘情乃是旧识,可惜战乱当道,已有多年未见了。”
原来女将就是声名在外的天策府宣威将军曹雪阳,确实值得称道。
“原来是曹将军,我等失敬,天策府一直是抗击狼牙、护卫大唐的先锋,府里上下英杰辈出,叫人称颂,我与无衣交好,他时常跟我说起在天策的事来。”
擎云刀对这位曹将军充满好感。
“无衣?他在苍云还好么,这孩子母亲早逝,自小被他爹送到塞北,没爹没娘照顾,苦头肯定吃了不少。”曹雪阳说到无衣一脸温柔。
“曹将军放心,无衣现在快成大人了,英俊挺拔,我猜肯定不会输给当年的李统领。”
擎云刀和李无衣一同驻防雁塔,对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就好。”
曹雪阳听到此处,略表欣慰。
“你们怎会到此?虎牢关防守严密,不易通行。”
“我等奉统领之命需前往成都,本想趁松懈通过虎牢关,不想被发现了,现在还牺牲了一名兄弟。”擎云刀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此去成都不易,虎牢关你们算是过了。”曹雪阳顿了顿,“你们也看到了,虎牢关曹炎烈是我胞兄,他如今投了狼牙,占据虎牢,与我军不利,我要留下来伺机收复虎牢,你们这一路自行小心。”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擎云刀和众人一同谢过曹雪阳。
枫林战场。
擎云刀一行人急急而奔,因为背负一个伤员,行动迟缓,后面狼牙军眼看就要追上来了。
“只要穿过前面这片枫林,就是唐军地界,我们就安全了。”
擎云刀背着小谈,指引大家前进。
话音刚落不久,一直战狼从背后猛扑上来,擎云刀、小谈两人猝不及防摔倒在地,狼牙军已然出现在身后!
擎云刀立马爬起来挡住狼牙铁锤,急忙大喊:
“道炎,快背上小谈走!”
道炎一棍将战狼打翻,背起小谈就跑。这边张洛前来协助擎云刀,两人尽力将狼牙军拖住争取时间。
此处狼牙属于阿史那部,骁勇善战,蛮力惊人,擎云刀虽仗着盾牌坚硬,却也吃不住长久打击,虎口崩裂出血了。张洛情况更为难堪,不抵蛮力靠着身形闪躲,又遭遇战狼攻击,负伤加剧。擎云刀猛一提气,跳跃到张洛身边,挥刀将狼牙击退,带着张洛夺命而逃。
突然,前方射来数支火箭,正中身后的狼牙,一队士兵杀出,狼牙渐渐败退了。擎云刀看清来人是唐军装束,看来是友军无疑。
为首一个壮实的大汉,发话了: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此?”
“我等是塞北苍云军,奉命南下,途经此地,偷行狼牙大营被发现了。”
擎云刀并不知晓对方的身份,是以没有全盘托出。
“哈哈,狼牙大营哪有那么好穿过的?你们算是命大,我叫李卫,乃哥舒翰大帅帐下,这里已经是唐军地界了,可保你们安全。”
“不知李将军刚才是否看见一个僧人背着一个伤者?那是我的兄弟,战斗中失散了。”
擎云刀十分挂心道炎和小谈的安危。
“没有,今夜一直是我在此巡视,若有人前来不可能遗漏。”李卫肯定的说。
不好!擎云刀心里一惊。
张洛仔细看了看地上滴落的血迹,“山上!”
擎云刀众人顺着血迹方向急忙向山上奔去。
“第二个兄弟死的时候,我想抓住他的手,却什么也抓不到。自那时我便暗暗发誓,今生再遇珍视之人,定要牢牢抓住,绝不放手。”
男子面容平静,眼波之中却似有滔滔江流。
“那么,这只呢?”女子将手轻轻放在男子的手心。
擎云刀赶到山顶的时候注定这一幕让他此生难忘。小谈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道炎浑身是血被逼到悬崖边上,嗜血的狼牙像巨大的魔兽正在吞噬这一切。
道炎看到擎云刀来了,欣慰一笑,却不想被狼牙一锤打下悬崖,擎云刀飞奔过去想抓住道炎的手,却是空空的什么也抓不到,道炎下落的时候双手合十,两眼微闭,嘴里说了一句话,擎云刀看着口型,知道那是“阿弥陀佛”。
拜别哥舒翰大帅,众人继续向南前进,在流民巷,擎云刀决定稍事休整一下。张洛、小谈都有伤在身,他自己也负了伤,只是强忍着不说。
张洛将随行的干粮都分给了附近的难民,只留了点水供他们自己用。同行五人已有两个兄弟牺牲,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小谈尤其自责。
“都是我,都怪我,要不是我受伤,也不会连累申屠安和道炎,我就是个拖累!”说着,小谈竟然偷偷拔出了匕首。
“云刀大哥,我替你除去这个拖累!”
说完,小谈竟然朝着自己的胸口猛刺下去!
擎云刀急忙将盾牌飞过去打落小谈的匕首,自己也因强行运功内伤发作,吐出一口血。张洛赶紧上前扶住擎云刀,帮他镇定心神。
擎云刀缓缓回复过来,看着泪流满面的小谈,却又不忍责备。
小谈是先锋营统领“笑面阎罗”宋森雪的门下,平日先锋营在战场上都是冲在最前面,深得其他营将士的敬佩,此次却要一路靠他人保护,内心肯定过意不去。
擎云刀摸了摸小谈的头,没有说话,小谈倒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接下来的一路并无太大波折,眼看就要到剑门关了,过了剑门关,就正式进入成都地界。
多日来的连番苦战,痛失袍泽,让擎云刀几人都疲惫不堪,即将到达终点,颇有柳暗花明的喜悦。
三人在小溪边干干净净的洗了把脸,觉得清爽无比,塞北常年风雪,水都是冰凉的,就算是无限美景的映雪湖,湖水也是寒气逼人。
小谈年纪最少,忍不住戏起水来,逗得擎云刀和张洛都笑了。
擎云刀站起身来,看了看前方,吸了口气。
“过剑门关!”
“剑门关你们怕是过不去了!”
突然凭空传来一句冷笑。
“啊!”暗器袭来,小谈第一个中招倒下。
“小心!”擎云刀连忙擎起盾牌准备护住小谈。
“呃!”第二枚暗器打中张洛,张洛也倒下了。
擎云刀心如火焚,短时间内两个兄弟接连倒下,却始终未见对方身影。
“出来!想取我的命何必畏畏缩缩!”
“你的命,冷血十三鹰今天收下了!”
话音未落,一个蒙面劲装杀手破空袭来。
听到冷血十三鹰擎云刀心中一凛,多少知道是他们是凌雪阁顶尖杀手,绝非一般的江湖宵小可比,平常遇到已是难以抵御,不要说今天还带两个受伤的兄弟,当真势比登天。
对方身手矫健,夺命之招层出不穷,擎云刀仗着苍云军出色的防御勉力支撑,心知这样必然拖不了太久。正在擎云刀苦思对策之时,对方却突然罢手了。
“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这里有你两个兄弟,你可以选择带一个走。听好,只可以带一个,当然,你要不选的话只好全死在这里了。”
对方完全掌控当前的形势,擎云刀骑虎难下,两个兄弟他谁也不能舍弃,若要舍弃,他宁愿留下他自己,这种痛苦比杀了他更难受,对方不愧是顶尖杀手,杀人诛心。
擎云刀闭上眼睛痛苦抉择,听见张洛咳嗽了起来,他赶忙扶起张洛。
张洛看着他,口吐鲜血,一字一句的说道:
“有——毒——,”又颤巍巍指着不远处的小谈,“笑——宋——。”话未说完,便咽了气。
“张洛!”擎云刀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奔涌而出,失去兄弟的绝望一而再,再而三的焚烧他的灵魂,像一场大火烧尽了整片村庄,到处只剩下残垣断壁和无穷的灰烬。
“最后一个兄弟离去的时候,你的心是不是也枯萎了?”
蓝衣女子问道。
“是,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幕让它彻底死了。”
黄衣男子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看来,你不用选了。”对方仍是嘲弄的语气。
擎云刀默默的背起小谈,忍住悲痛一步一步往前走。背后,对方动手了,那是刀划在尸体上的声音,擎云刀知道对方是在用这种方法凌虐他,羞辱他,摧残他的最后一丝灵魂,他不敢回头,咬着牙不去看那个画面。
背上小谈醒了,轻轻呼喊:“云刀大哥。”
“小谈坚持住,我们马上,马上到剑门关了。”
擎云刀早已泣不成声,听到小谈呼喊赶紧回应。
“然而你过不了剑门关了。”
话音刚落,一把雪亮的匕首刺进了擎云刀的胸膛。
擎云刀双眼一黑,沉沉的倒了下去。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梦见自己变成天上的流云,又飘回到塞北的天空。看见雁塔上无衣正在喝着酒,熟悉的山西老汾酒,映雪湖依旧美景如画,校场上将士们正在操练,统领燕忘情还是冷若冰霜,李牧祠下申屠安、道炎、张洛都在微笑着等他:云刀大哥你累了。
早晨的阳光照射进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苗疆的花草繁盛,在露水的滋润下,到处散发着清新的芳香。他缓缓睁开眼睛,阳光温暖而热烈,沁人的香味吸引着他慢慢爬起身来,发现自己竟是躺在树屋内,身上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除此之外,屋子里还有很多密封的大罐子。
他循着香气出了树屋,走进了一个绿色的世界,满眼都是大树、青藤和绿草,生动的,活泼的,跳跃着,流动着,勾勒出一幅生命的油画,美的让人忘了自己。
一群蝴蝶飞过,停留在小河之上,双翅轻摇,仿佛轻奏着悦耳的乐章。河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倒映着人间仙境。
他看着水面,宛如一面会动的镜子,镜子里,千蝶吐瑞,一个蓝衣女子翩翩起舞,舞醉九天。
正是:深林魅影古藤缠,野迹繁花掩翠山,圣兽灵心归毒海,仙踪遗秘问奇缘。
他看得痴迷不已,不知不觉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发现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男子,他皱了下眉,男子也皱了下眉,这才意识到这男子是自己,但自己是谁?他这一想,立马觉得头疼欲裂,大脑一片空白,啊的一声倒地不起。
阵阵笛音入耳,让他慢慢减轻了痛楚,苏醒了过来,眼前竟是镜子里那个蓝衣女子。她轻轻的开口:
“汉人,你醒啦?”
他不知道为什么蓝衣女子称他为汉人,他什么也记不清来,只能迷茫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蓝衣女子看着他的举动有点诧异。
“你不会是傻子吧?”
蓝衣女子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发现他还是呆呆的模样,收回来放在嘴边小声嘀咕,坏了,难不成是我蛊下错了?哎呀,这下死定了!
“快,跟我走!”
他被蓝衣女子拉起来,愣愣的跟着她来到一个巨大树屋下面,蓝衣女子大喊道:
“艾黎长老!”
树屋上面,一个跟蓝衣女子穿着相似的女子出来回应:
“清玉,这么早就来这大喊大叫的,肯定是你又闯祸了吧?”
“欧妮,快叫长老出来!”原来蓝衣女子叫清玉,对面的女子叫欧妮。
“长老听见啦,我看你这次又弄出了什么新花样来。”欧妮有些幸灾乐祸。
“我哪有?”清玉撅起了嘴。
不一会儿,内中走出一位白胡子老者,看起来和蔼可亲,看见清玉,又看看旁边的男子,捻须说道:
“清玉,这就是你救回来的汉人?”
“嗯,这个汉人今早醒了,可他看起来像是个傻子,不知道是不是我又下错了蛊,长老。”清玉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哈哈,清玉,你竟然把人治成了傻子,这闯祸的本事你真不赖啊!”
欧妮笑的捂着肚子,清玉白了她一眼,可怜兮兮的向长老求助。
艾黎长老仔细看了看男子,屈指一弹,一根冰蚕丝射入男子体内。少时,转身对清玉说道:
“身体已无大碍,他不是什么傻子,只是得了离魂症。”
“离魂?”清玉好像从没有听过这种病。
“离魂症,或是头部遭受重击,或是内心遭受创伤,进而暂时忘却过往,对过去之事一概不知。我看他头部并无明显伤痕,应是内心受创而起。”艾黎长老耐心的解释。
“那这个病能治好么?”清玉又问。
“多半可以治好,需慢慢唤醒他的记忆,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会精神分裂而死。”
艾黎长老递给清玉一个瓷瓶,“这蛊记得给他每日服用。”
“长老,你要我照顾一个傻子?”清玉接过瓷瓶却不情愿。
“人是你救回来的,自然还是你照顾,汉人把这个叫做缘分,你要有始有终才对。”
艾黎长老笑了,清玉这丫头喜欢瞎折腾,这回让她有点事做就不会烦恼别人了。
“傻子,走!”清玉冲着他就来了这么一句,他不知所措,也跟着复述了一遍:“傻子,走。”
“清玉,别叫人家傻子啊,你看你给他穿的衣裳,真难看!哈哈哈哈!”
后面欧妮笑的前俯后仰。
“哼!”清玉气得直跺脚,赶忙拽他飞快逃走。
回到了树屋,清玉还是气鼓鼓的,他站在那里看着清玉翻箱倒柜,不知所措。
清玉从箱子里翻出来好几件衣裳,都不顺眼,最后一件捧在手里却面露难色。
“算了,就这件吧。”清玉把衣服递给他,“你把这件衣服换上。”
他“哦”的一声接过衣服,就开始解自己的腰带,清玉看见了赶忙捂着脸噔噔噔跑出去了。
过了一会,清玉在外面大喊,“傻子,你换好就出来!”
他听见呼喊就下了树屋。
清玉看见他换了衣服确实比刚才要好看一点,傻字还未出口,又想起欧妮笑话她叫人傻子,她托着腮看了看白云,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终于想好了。
“黄布,以后你就叫黄布!”
“黄布?”他不明白对方叫他黄布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他当时穿的那件衣服是黄色的。
“黄布,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知道么?”清玉开始训导眼前这个自己的奴仆。
黄布点点头,表示听懂了。清玉眼珠一转,狡黠的笑。
“黄布,躺地上。”黄布乖乖的躺到了地上。
“滚两下?”清玉进一步试探,黄布就真的在绿草地上滚了起来。
“哈哈哈!”清玉叉着腰,一扫刚才的不快,特别解气。
清玉在苗疆颇为招摇,没过多久,大家都知道了清玉有个叫黄布的汉人跟班,到哪都带着他,使唤这使唤那,得意洋洋。
苗疆人本对汉人多有戒备之心,看到清玉如此折腾一个汉人也不指责,常常加入其中以此为乐。
在仙教里,清玉最羡慕教主曲云,倒不是因为曲云贵为一教之主,而是曲云可以坐在巨大的德夯的肩膀上。
每次出行,德夯移动起来宛如一座小山,踏步的时候清玉觉得大地都在震颤,曲云坐在他的肩膀高高在上,比汉人劳什子的花轿威风多了。清玉也曾试着接触德夯,可是德夯只认可曲云,对其他人都没反应,只好做罢。
自从有了黄布,清玉忍不住跃跃欲试,每天除了给黄布吃治疗离魂症的药,还偷偷给他吃很多蛊虫,幻想黄布有一天也像德夯那样,壮大威武,自己骑在黄布身上耀武扬威。
黄布听清玉的话,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初时吃蛊虫的时候疼痛难忍,犹如万针扎身,在地上翻滚不歇,后来慢慢抗拒毒性,才有所减缓,身体也变得更加壮实。
清玉暗喜,照此下去,成为德夯一样的大毒尸指日可待。
这天,清玉又带着黄布在幽魂草泽试验各种毒药,这里树林茂密,奇花异草繁多,是仙教圣药的来源之处。清玉把藤蔓编成秋千,坐在上面荡啊荡,不亦乐乎,底下黄布挖着草药,任劳任怨。
清玉开心极了,忍不住唱起山歌来。
妹家手帕绣星星,
星星藏在半云层。
星星藏在妹身上,
莫把真星当假星。
苗家姑娘天生会唱歌,清玉嗓子清亮,声音透澈,一股火辣的热情任最坚硬的大山都挡不住,苗家小伙子们都争着与她对歌。
黄布看见清玉风飘飘的在天上唱歌,痴痴地忘了挖草,一动不动的凝望着。
“清玉姐姐,你唱的真好听。”
清玉顺着声音寻找,看见树下站着一个笑嘻嘻的小女孩,冲自己摆摆手。
“阿幼朵,你来这里干嘛?”小女孩名叫阿幼朵,虽然只有十几岁,却是教内五圣使之一的圣蝎使。
“清玉姐姐,听说你有个傻子跟班,借我玩玩呗。”
阿幼朵一脸天真的笑容,清玉却有些害怕,殊不知阿幼朵年纪小,长老和几个圣使姐姐都宠着她。
她活泼好动,最喜欢研究尸人之法,把尸人当成玩具一般,平日无事就捉弄教众,又不知轻重缓急,仙教弟子对她又爱又怕,当真是教内调皮第一,清玉还远远排在后面。这回她看上黄布,肯定是又有了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不行!他是我的黄布,不是傻子,你找别人玩吧。”
清玉虽然每天像对待奴仆一样对待黄布,但把自己的奴仆送给别人做牛做马那是万万不能的。
“好姐姐,人家好无聊,都没人跟我玩。”阿幼朵可怜兮兮,小脸黯然的叫人疼惜。
“嘿!”突然,阿幼朵射出一只蝎子落到黄布身上,黄布未及反应被蝎子蜇伤,顿时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阿幼朵,你!”清玉赶忙招来碧蝶想替黄布驱毒。“哈!”又一只蝎子落在自己身上。
清玉不想阿幼朵竟然会对自己出手,急急护住周身,要把蝎子驱走。哪知蝎子灵敏异常,竟全身游走,清玉一时心急败坏,手忙脚乱,从秋千上跌落下来。
蓦地,只见黄布扑了上来,压倒清玉,在身上一顿乱摸。
清玉怒不可遏,竟然被人这样轻薄,强忍眼泪使出浑身力气,一掌将黄布打飞出去。
清玉起身来,要杀黄布的心都有,却见黄布躺在不远处,全身抽搐,嘴里还咬着一只蝎子。
“傻姐姐,他是要帮你抓蝎子,你差点把他打死,哈哈!”
阿幼朵在一旁看似无辜的笑。
清玉这才明白错怪了黄布,心生愧疚,跑到黄布身边一看,气息虚弱,又气狠狠的冲着阿幼朵:
“拿来!”
“解药吗?把那只蝎子吞下去就好了。”
阿幼朵喜欢捉弄人,却也不会闹出人命,刚才那两只蝎子一雄一雌,毒性正好相解。
清玉扶着黄布将蝎子吞下去,用冰蚕牵丝缓缓给他疗伤,不一会,黄布醒转过来。
“咦?清玉姐姐,你给他吃了不少蛊虫吧,不然他怎么会有这么强的抗性。”
阿幼朵似乎发现了清玉的秘密。
“没有,都是些治疗离魂症的药。”清玉极力否认,不想被人看穿了。
“还想骗我,我跟艾黎长老研究尸人之法可不短了,你这法子明明就是在炼就尸人!”
阿幼朵一口咬定,清玉心慌了,曲云成为教主后早就严令不准再炼就尸人,这要是传出去罪过就大了。
“好妹妹,姐姐只是玩玩来着,你千万别告诉别人。”
“那你告诉你,你为什么要给他吃蛊虫?”阿幼朵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我,我想让他变成德夯一样。”清玉低下头,难为情的说。
“哈哈,不行不行,当初孙飞亮是跳进万蛊血池才炼成大毒尸变成德夯,你这种法子只会让他变成普通的尸人,成不了德夯。”阿幼朵一边摆着小手,一边摇头。
万蛊血池?清玉听阿幼朵这么一说,茅塞顿开,却不敢表露出欣喜来,只是安抚道:
“那姐姐以后不玩了,你帮姐姐守好秘密哦。”
“好哒,我走啦。”阿幼朵一蹦一跳的离开了。
大祭坛。
三更时分,两个人影慢慢靠近了,他们的目标,是祭坛中心的血池。乌蒙贵叛乱之时,长老艾黎就是利用这个血池种下万蛊,帮助孙飞亮炼成所向无敌的大毒尸。
今夜清玉偷偷带着黄布来到此处,就是想效法孙飞亮。
眼前的血池沉寂已久,无数的蛊虫沉眠,只要有一个活人跳下去,它们立刻就会醒将过来,像一头血狮吞噬一切。
上古尸炼之法,太过歹毒,乃是由一个活人身上施蛊,中蛊之人须受万蛊蚀心之苦,且不能失去意志昏迷过去,不然就前功尽弃。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才有可能成为威力无匹的大毒尸,然而这大毒尸还会失去记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自孙飞亮之后,曲云下令,五仙教禁止再行上古尸炼之法,此地也成了教中禁地。
站在血池边上,清玉看着黄布,面前这个汉人跟了自己这么久,有时候确是像个傻子一样,但更多时候他是遂自己心意的。听话,随意差使,不会惹自己生气,她想骑马的时候,他会牵马;她想游湖的时候,他会划船;她喂蛊虫的时候,他总是强忍着吃下去不曾反抗;如果他真的变成大毒尸,自己会不会后悔?有那么一瞬,清玉已经准备放弃了,可是一想到德夯,大毒尸的念头又占了上风。
清玉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银瓶,轻轻的说道:
“黄布,你愿意为我变成大毒尸么?”
黄布看着她渴望的眼神,点点头。
“那就把这个蛊虫吃了,然后,然后跳下去。”清玉明显底气不足,心慌不已,却又很期待接下来的事。
就在黄布准备接过银瓶,“住手!”一声厉喝传来。
“纳罗!”清玉看见来人面色冷沉,眉藏利剑。
“清玉,你好大的胆子!擅闯禁地不说,还敢妄图重演上古尸炼之法!”
纳罗声声句句直指清玉。
“圣使请恕罪,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以后再也不敢了。”
纳罗在教中身为风蜈使,身份来历却没几人知晓,与教中弟子关系也不亲密,是以清玉面对她时颇有忌惮。
“你可知若我不来,你将会铸下何等大错?年纪轻轻视教中禁令如无物,平常你肆意妄为也就罢了,人命关天你也当如痛痒么?”
纳罗的话像山一样压的清玉喘不过气,清玉自觉是有些任性,这次的确是做的过分了。
“你从实招来!”
在纳罗逼问下,清玉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自己想把黄布变成像德夯一样的大毒尸,才给黄布喂蛊虫,带他来万蛊血池的事。
“荒唐!为了你一己之私,你就要把人变成行尸走肉般的大毒尸,你这心思,与那乌蒙贵何异?”
清玉终于承受不住纳罗的厉言厉语,流下眼泪哭了出来。黄布见状,挡在清玉身前,冲着纳罗怒吼。
“唉,”纳罗叹了口气,“这个傻子此时还知道保护你,将心比心,你又如何对待的人家!”
清玉听到纳罗这么说,顿时觉得自己无地自容,哭得更凶了。
平时她只把黄布当成一个奴仆一样,丝毫不在意,不曾想黄布也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甚至在她受委屈会站出来保护她的人,这样的人,自己却只想把他变成玩偶一般,太失人性。
黄布看见清玉泪如雨下,嘴上只会说“不哭,不哭”,又不知如何安慰,手中拳头攥紧,隐隐有狂暴之态。
“你们走吧,”纳罗看了看即将发狂的黄布,“今夜我不放你走,那傻子肯定会与我拼命,回去好自反省,明天你自行决定是否向教主坦白。”
“谢谢圣使。”清玉拉着黄布慢慢向外走去。
“等等!”纳罗叫住了他们,“蛊虫留下,我会交还给艾黎长老,你也不可再有逾矩之心。”
清玉把银瓶交给纳罗,与黄布就此离开了。
纳罗看着他们的背影,再看看手中的银瓶,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翌日,清玉跪在祝融大殿上,黄布陪她在身边,教主曲云,长老艾黎,四圣使俱在。
清玉向曲云陈述事情始末,自知触犯教规,恳求惩罚。
神秘的南疆五毒教,教主曲云却是当年名扬天下的七秀之一昭秀,有诗赞曰:
歌罢杨柳楼心月,舞低桃花扇底风。
因多番曲折,曲云由七秀坊回到苗疆继任教主,更有甚者,修炼了圣教至上心法之后,曲云外貌开始慢慢变化,由一个风情万种的妙龄女子竟然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般模样。这种变化就连五圣教三朝元老艾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只能猜想是五圣教和七秀坊这两种同为阴柔的内功心法在一起相冲的结果。
曲云形体变小之后,多半都是坐在德夯的肩上,一为代步,二来德夯只听她一人的号令。
听完清玉的诉说,曲云没有责备她,“清玉,你未曾见过上古尸炼之法的残忍歹毒,把一个活人生生炼成毒尸,其中痛楚难以言明,当初阿亮为救我奋不顾身才有了今日的德夯,但这并非我所乐见,我情愿阿亮永远是阿亮,德夯从来就没有过。”
曲云看了看身边的德夯,德夯伸出粗大无比的双手碰了碰曲云的衣角。曲云接着说,“你身边这人,性命虽是为你所救,但命运不应由你主宰,纵使他甘愿为你变成大毒尸,我也不希望你拥有与我一样的遗憾,你可明白?”
清玉点点头。
“念在你未酿成大错,罚你在祭坛幽思一个月,你可认?”
“我认。”
“好,至于黄布,请艾黎长老带回好好医治。”
“教主请放心。”
夜风轻拂,一轮明月悬挂半空,皎洁如玉盘,几个星辰散落在周围,像四溅的火花,垂垂天幕下,是一个女子在轻声祈祷。
清玉跪在女娲神像前,诚心思过。人间无门,黄泉有路;如梦似幻,乐而忘返;莺飞花谢,盛衰枯荣;神意不守,若乱若迷;玄冥之水,丹气流徊;浴火涅盘,刹那生灭。
苗疆蛊术,虽可杀人于无形,却也是疗伤护命之圣药,是以仙教弟子人人皆修习蛊术,用来抗衡苗疆特有的瘴气和毒虫,万不得已之下不可对人使用。
苗疆自给自足,一般不涉足中原,他们痛恨汉人的狡猾诡诈,再加上言语不通易生误会,因此对招惹上门的汉人多施下蛊毒,折磨至死。
仙教子弟性格粗野,不如中原汉人多行教化,是以行事态度在汉人看来生硬直接,犹如草莽。清玉使唤黄布,戏弄汉人,这在苗疆算不得过错,但自从曲云继任新教主之后,却有意扭转苗汉之间的关系。
曲云自幼在中原长大,感受汉族文化颇久,也将汉人思想带到苗疆,主张苗汉亲近,消除误会,改变苗人对汉人的敌视。
清玉一向率性而为,对自己的情郎阿哥亦是如此,为此常常受到阿哥的责备。
阿哥喜欢汉人的诗词歌赋,在苗人眼里是个异类,他不爱钻研蛊术,也不操弄毒虫,时常一个人偷偷的躲在无人的角落看着汉人的书籍,为此受到不少嘲笑。
清玉却非常喜欢阿哥一个人读书的模样,每次阿哥读书的时候清玉都偷偷的跑去看,看他吟诗诵词,若有所思。要是被阿哥发现了,免不了又要被骂一顿,阿哥讨厌别人打扰他,即便是这样,清玉还是乐此不疲。
阿哥说要学汉人一样,科举功名,于是前往成都拜师求学。清玉伤心的送行,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奄奄一息的黄布。哪知救回来的黄布得了离魂之症,彻底忘却过往,更被清玉塞了许多蛊虫几乎变成白痴。
清玉只顾着自己制造大英雄,却忘了深究黄布怎么被人残害濒死,父母高堂是否安在,兄弟情义是否尚存,是被仇家追杀还是为情大打出手,黄布是善是恶,这背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在黄布被清玉劳役了许久,甚至差点变成大毒尸之后,清玉决心帮助黄布恢复记忆,找回过去。
天色微明,太阳初升,禁闭的日期已满,清玉缓步走出祭坛,心中还在犯难见到黄布之后如何开口,却见前方有一人背对而立,在晨光下清辉闪耀,点滴溢彩。
“黄布!”
那人转过身来,熟悉的黄衫,熟悉的面庞,眼神已与先前不同,澄明清朗,宛如新生,口中声调更让人惊诧。
“清玉,等你许久了。”
“黄布,你会说话了?太好了!”
清玉欣喜过望,激动的伸手去摸黄布的脸颊,黄布微微一笑。
清玉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抽回手,羞得满脸通红。
“幸得艾黎长老妙手,我神智已清,说起来,多亏了你培育的蛊虫。”
“我,”清玉见黄布并未责怪自己,心中仍是有愧,“害你吃了那么多苦头。”
清玉转过头去,不敢看黄布。
“都过去了,与你的救命之恩相比不值一提。”黄布安慰她说。
“那,那你的记忆恢复了么?”清玉又紧张又关心。
“没有。”黄布摆出一个轻松的表情,“长老说不用操之过急,假以时日自然会恢复的。”
“好,你恢复记忆这事包在本姑娘身上了!”
清玉刚挺直了腰杆,一对上黄布的眼神立马蔫了,不敢抬头。
黄布哭笑不得,直说长老他们还在等候,清玉闻言嗖的一声跑了。
又是一个灿烂的早晨,苗疆一年一度的山歌会开始了。
清玉早早起身,特地换上了苗家传统服饰,头戴银冠,耳挂银环,脖圈银项,手套银镯,上身升底绣花衣,下配多彩百褶裙,脚穿浪花船头鞋,银光流转,色彩斑斓。
清玉手一招,引来一群碧蝶,环侍周围。刚走出树洞,就见黄布站在树下,也换上了一身苗家男装,头上牛角扎的不伦不类,想必是自己动手的,衣服也不甚合身,怪模怪样,看得清玉扑哧一笑。
“呆子,你看什么呢。”
原来黄布看见清玉出来,一时看得呆了,怔怔的杵在那里,听见清玉这么一叫才发现自己失神了。
“好,好看。”黄布憋出这么一句,清玉听见后撅起小嘴偷偷的笑,蹑着步子下来,没走两步,就大叫起来:
“哎呀,穿这身我不会走路啦!”
广场上热闹非凡,众人陆续来到,个个都是盛装夺目,参加这一年度的山歌庆会。在苗疆,山歌会备受欢迎,尤其是青年男女,在会上对着山歌互生情愫,结下良缘。
清玉找了个空地坐下来,便跟黄布说这山歌会的传统。
时辰已到,艾黎长老一挥手示意安静:
“女娲大神庇佑,我仙教地处西南,承蒙恩泽,世代传承,生生不息,苗疆子弟尊奉神灵,敬畏天地。嗤!立图腾,祈舞!”
一座巍峨图腾矗立在中央,众人起身,围着图腾跳起祈福之舞。
清玉拉着黄布,教他与众人共舞。苗家姑娘身上尽是银饰,跳起舞来,相互碰撞的声音恰似银铃一般好听。
黄布听得愉悦,动作却总是慢了半拍,笨手笨脚的样子叫清玉一阵好笑。
清玉无他,只好手把手带着这只笨牛,倒也顺畅了许多。
舞罢,众人回归坐处,只听“砰”的一声,一座“小山”落在场中央。
“德夯!德夯!”众人齐呼。伴着悦耳的虫笛声,教主曲云从天而降,轻轻落在德夯肩膀。
“教主!教主!”曲云环顾众人,微微一笑,取出一个精美方盒,说道:
“山歌会正式开始,今年的彩头是:生死蛊!”
此话一出,众人欢呼雀跃,想不到教主连生死蛊都拿出来了。
黄布不懂众人的激动,清玉只好给他解释,“生死蛊也叫同生共死蛊,是相恋的人才能使用的,表达对恋人爱意的蛊,也为了防止恋人变心。这个蛊对恋人用了之后,会将恋人所受的伤大部分吸收给下蛊人,但是如果恋人害自己,恋人也会死去,反正就是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啦。”
黄布惊异竟然有这么神奇的蛊,怪不得青年男女们都在窃窃私语,他没注意到,一旁的清玉也盯着生死蛊暗暗下了决心。
山歌会先有一对青年男女对唱山歌做引子,今年得此殊荣的是苗小昆和苗小薰。
苗小昆:唱歌要问歌的根,歌是那年那月生;
歌原生下几姊妹,几个姊妹几个名;
大的名叫那样,小的安名叫那音;
你是那家唱歌首,请你出来唱分明。
苗小薰:唱歌要问歌的根,歌是开天辟地生;
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
自从老的先唱起,留在凡间诉苦情;
大的安名七姊妹,小的安名叫嫦娥;
祖先文盲唱歌首, 从古相传到如今。
引子唱完,接下来就是自由对唱了,首先上场的是傅柒柒,她看了看大家,轻声唱道:
“采茶要采大山茶,茶香尽透满山花。”
这边,苗小铁跳到中央,
“隔坡听到歌飘来,歌声悠悠感人怀。妹想唱歌过来对,管他砍柴不砍柴。”
傅柒柒看了看苗小铁,一脸叹息,失望的走下台了。
众人开始起哄:
“苗小铁,柒柒姑娘看不上你一个打铁的!”
“苗小铁,你糙皮手哪配得上柒柒的红脸蛋!”......
一阵喧闹过后,苗小放不甘示弱,跳将上来:
小河涨水大河浑,
不知大河有多深,
丢砣石头试深浅,
唱首山歌是妹心。
大伙都等着看哪个姑娘上台,只见一个小女孩一蹦一跳跑来,背后还跟着一只蝎子。
“细小樱桃两人栽,龙凤同心两人裁。”
唱完还在那里笑嘻嘻的比划,是阿幼朵。
大伙倒吸一口冷气,这下苗小放完了,不被折腾三个月是不会罢休的。这不一瞧苗小放,早溜得没影了。阿幼朵一看人跑了,驱着蝎子追去了。
“六七月间蚊子多,夜里想妹睡不着。”
大伙一看,大个子许周上来了。许周长得五大三粗,威武雄壮,在教内力气只输给德夯,其他人都不是对手。
“清玉,我要你对!”许周直接点名清玉来对歌。
“我有情郎了,才不要跟你对呢。”
清玉满心都是阿哥,哪会愿意跟别的男人对歌。
“你那情郎连山歌都不会对,瘦瘪瘪的,只会看劳什子书又不理你,说不定现在成都搂着汉人小妮子呢,哈哈哈哈!”
许周早看不惯清玉的情郎了,嫌他一心只想学汉人。
“你!”清玉一听他诋毁阿哥,气得直跺脚。
“许周,你太大老粗了,清玉喜欢书生呢。”
“清玉,大个子力气大,保准叫你一次生俩!”......
大伙又开始起哄闹腾。
“我来!”只见黄布嗖的站起来,跳上台子,清玉想拦都来不及。
“小子,你会对山歌么?”许周打量了一番黄布,“蛤蟆套上蛙皮总归还是蛤蟆。”
众人一阵大笑。
“我不会对山歌。”黄布如实回答。
“不会对山歌还敢上台,下去吧!”下面有人喊道。
“坦腹江亭暖,长吟野望时。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寂寂春将晚,欣欣物自私。
江东犹苦战,回首一颦眉。”
黄布静静看着许周,突然就将脑海中闪过的这段话念了出来。
众人都面面相觑,许周也不知道黄布在弄什么鬼。
“这是汉人的诗歌,所作者乃是长歌门杜甫大人,意境深远,抱负不迟。”
说话的是玉蟾使风瑶,风瑶在五圣使之中年纪最大,心思最细,平日待人温和持重,和蔼有加,是以仙教弟子都很尊敬她。
“论层次,黄布的诗歌高雅,不过这是山歌会,许周你也不算输。”
风瑶说完看了下教主曲云,曲云点了点头。
“不行,一定要分个输赢。小子,咱们来比武,你要是打退我三步就算你赢!”
许周不依不挠。
“大个子又耍赖了!”
“大个子欺负人,比力气谁赢得过你呀?”......
大伙都鸣不平。
“许周,今天是山歌会,比武太不应景了。”
风瑶也在一边相劝。
“不比武也行,小子你认输,让清玉来跟我对歌!”
许周撂下话看黄布怎么收拾。
“请!”
黄布摆出一个迎战的姿势。
“好,小子看招!”
许周擦了擦掌,脚一蹬就冲了过来。大拳抡到眼前,黄布挺身架肘来挡,顿感来人气力惊人,不由得被震退两步。
“黄布!”清玉看到黄布不敌许周,急的大叫起来。
黄布听到清玉的声音,心知为了清玉绝不能输,对方天生神力,不能蛮抗,还需想办法应对才行。
许周的铁拳可容不得黄布多加思索,不停挥舞,犹如乱石迸射,黄布招架之间渐感力不从心,只怕时间愈久败局已定。正迟疑间,被许周瞧了个破绽,重重砸中双肩,黄布顿觉双臂发麻,立地不稳。
“黄布!啊!”清玉一脸惊愕,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幕,许周竟然踉踉跄跄的退后三步!
在场众人也是瞠目结舌,这黄布虽然看起来也是个身体结实的男子,但要与许周这样的大块头相比力气,显然无法抗衡,更不用说硬生生打退三步,仙教内只有德夯有此能为,确实令人刮目相看。
“承让!”黄布抱拳施礼,仍感觉到双臂在震颤。
许周不言语,大步走过来伸手要拍黄布的肩膀,黄布机警的后退一步,许周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本事不错!是你赢啦,我服气!”
黄布听完舒了口气,“许兄功夫了得,在下佩服。”
“不用夸啦,你们中原人就是不痛快,我再回去练一练。”
许周说完挺着胸膛下去了。虽说这次输了,但是大伙都知道许周的能耐,并不会因此看低他,自觉的给他让开道。
看到许周下去了,清玉赶紧跑上台来看黄布。只见黄布身上多处瘀伤,清玉心疼坏了。
“黄布你疼么?许周下手太重了,这个大老粗!”
“不碍事,我好好的呢。”
黄布看着清玉慌张的样子,眼神变得温柔起来。
“清玉,旧情郎不在,换新情郎啦!”
“清玉,阿哥搂着汉人姑娘,你贴着汉人英雄啦!”......
底下人又是一顿哈哈大笑。
“要你们管,哼!”
清玉满不在乎,苗家姑娘喜欢谁都是直来直去,并没有汉人的试探委婉。
当初,清玉向阿哥告白的时候,阿哥并不欢喜,直言清玉不够矜持。清玉不明白阿哥嘴中的矜持为何物,一直粘着阿哥,最后阿哥答应了,却要求清玉不可以在他读书的时候打扰他。于是清玉每次就偷偷跑去看阿哥读书,怕阿哥饿了肚子,还带了果实。
这次山歌会把生死蛊作为彩头,清玉铁了心一定要拿到,自然是为了阿哥。
“清玉,既然黄布赢了,你还要唱么?”风瑶望着她和黄布,心领神会。
“要唱!”
“你今天真厉害,竟然打赢大个子了。”
清玉一边给黄布擦药一边兴奋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黄布说的实话,“当时我被许周打中,浑身发麻,眼看就要输了,心里一急,脑子里闪现一个招式,自然就打出去了,没想到......”
“说不定你是个武功高强的大侠,要不然就是力拼沙场的将军!”
清玉转着大眼睛一番猜测。
“也可能是坏人。”黄布一脸正经的说道,“如果我是坏人,一定不要手下留情。”
“不会的,本姑娘救回来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更厉害的招式?”
清玉本想着制造个像德夯那样的卫士,没想到眼前白得了个武功高强的大英雄,雀跃不已。
黄布努力的去回想,可一想就头痛欲裂,站立不稳,“砰”一声栽倒在地。
清玉吓坏了,急忙去叫了艾黎长老过来。
艾黎长老施展蛊术,救回黄布,将他安顿好之后一脸严肃。清玉知道闯了祸,低着头不敢说话。
“清玉,万不可强行刺激他回想过去,轻则失智如白痴,重则性命堪忧,你要切记!”
“长老我错了,以后绝不再犯了。”清玉已经内疚的说不出话了。
艾黎长老叹了口气,出去了。
清玉伏在黄布的床边,看着他惨白的面庞,眼泪止不住留下来。之前为了制造大毒尸拼命给黄布喂蛊虫还历历在目,现在又为了好奇把黄布逼得险象环生,清玉心里万般对不住眼前这个人。变大毒尸他甘愿,遇难处他挺身解围,平日鞍前马后处处周到,自己却对他呼来喝去,没曾有半点关心,祭坛思过一个月,怎么还是这么冒失鲁莽呢?
清玉累了,趴在旁边静静睡着了。
梦里黄布穿着一身玄色铠甲,骑着战马,英气硬朗,对着清玉微笑。他伸出手,搭清玉骑上马背,一声驾,骏马已飞驰在壮观的长城之上。
天上的白云流散,化为茫茫大雪飘落,清玉靠在黄布的身后,丝毫不觉得寒冷,她沉醉于这样的雪和远处如镜的湖。
春去秋来,苗疆的生活平静安稳。
清玉开始照顾黄布的起居,每天备好恢复记忆的蛊。
黄布越来越像个苗疆汉子,跟着仙教弟子们采药制蛊,辛勤劳作,记忆也在慢慢恢复之中,两人荡舟渡水,篝火夜谈,相处分外和睦。
只是最近闲暇的时候,清玉总是不停的朝村口张望,一有动静就跑出去看,然后失望的回来。
黄布也看出来她有心事,上次得到了生死蛊之后,清玉好像有了小秘密。
这一天,村口没有让清玉再次失望,
“清玉,你阿哥回来了!”
清玉激动的飞奔出去,连鞋掉了一只都顾不及,黄布捡起她的鞋子追了上去。
村口来了一辆华丽的马车,精雕细琢,装饰高贵,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手笔。苗疆不曾有这么显耀的马车,吸引了众多人来看。
马车上牵缰的男子头戴发冠,一身汉人装束,眉宇间不无得意之色,他跳下马车,扶内中的女伴轻身下来,体贴入微,儒风尽显。
“阿哥?!”清玉看到这个男子,几乎认不出来,一点都不像过去清瘦愁眉的情郎。
“清玉,来,我给你介绍。”
阿哥招呼清玉过去,清玉迟疑的走上前,眼光却落在了那个女伴身上。
“这是清玉,我跟你提起的幼时玩伴。”
阿哥一脸笑意,旁边的女伴温婉动人,举止文雅,行了一个万福礼。
清玉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礼,眼前这个姑娘衣着华贵,落落大方,与之相比,自己太粗陋了,连鞋都只穿了一只,窘态难逃。
“清玉,这是广都镇李员外家的千金,也是我未来的妻子。”
黄布站在清玉的门口,手里还提着她的一只鞋,知道清玉此刻正在内中伤心,自己无从安慰。
一阵脚步声传来,黄布回头一看,是刚才那个男子,也就是清玉的阿哥,不用说,清玉伤心肯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黄布冷冷的看着他,面无好感,把鞋递给了他,转身离开了。
秋风扫荡,河面上飘着脱落的树叶,一片两片,随波而去。
黄布站在河边,默默无声,眼神却一直停留在远处的清玉身上。
清玉坐在那里,怅然若失,眼神无光,啜泣良久。
“她是我未来的妻子...”
“李员外地位显赫,能助我考取功名...”
“她贤良淑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正是我期盼的人间佳偶...”
“在这苗疆整日采药炼蛊有何出息?我从来就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从前是被你纠缠,我才答应,出去见了世面我才知晓,我不喜欢粗野的你...”
“此次我带她前来一游苗疆,往后再不会回来了...”
清玉痛彻心扉,自己倾心已久的情郎阿哥,原来并不喜欢自己,他要的,自己不知道,也给不了。
一直以来,清玉倔强的喜欢着阿哥,尽管阿哥弱不经风,不会驭虫制蛊,不会唱山歌,甚至不怎么搭理她,但他又是那么与众不同,从不与众人争辩口舌,总是偷偷的躲在山涧吟唱那些听不懂的汉人诗词。
看着阿哥一边捧书一边摇头晃脑,清玉觉得好笑又喜欢,她看着阿哥吃掉自己采摘来的果实很满足,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这个幸福女子从来没想过那些汉人诗词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的阿哥在想些什么。
直到今天,她的阿哥告诉她,他要的是功成名就,高进庙堂,而不是在这苗疆驱虫挖草,平淡一生。
这些,清玉不懂,更给不了。
她自己呢,自己想要什么?她没有想过,原以为可以这么顺其自然的过完一生,和每个苗疆的儿女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最后回归女娲大神的怀抱。可是自己喜欢的特别的阿哥去想了,她也要想一想,功名是什么,粗陋是什么,阿哥不喜欢自己,是为什么。
小雨淅淅的溪山渡,一对青年男女在竹筏上温存,男子撑着油纸伞,轻抚女子面庞,状态亲昵。
远处,清玉扶着大树,怔怔的望着河面,任雨水淋湿面庞。同样是女子容颜,有人感受到了暖,有人感受到了凉。
雨越下越大,清玉的眼睛变得朦胧一片,她看到自己站在竹筏上,阿哥一手撑着伞,一手搂起她的腰,深情的看着她,她闭上眼,紧张,不安,又充满期待,不由的伸手抱住阿哥,不愿放开。
“清玉。”清玉闻言一看,自己抱住的人不是阿哥,是黄布,他正为自己撑着伞。
清玉不知道黄布什么时候来的,看了看,无言,径自走了。
黄布没有追上去,他静静看着河面。
突然,一声炸雷,竹筏上的两人受惊跌落下去。
岸上,三人的衣裳都已湿透,阿哥在女伴的提醒之下向黄布拱手施礼。
“多谢兄台相救之恩。”
黄布却不理他,冷冷离开了。
黄布采完草药回来,在门外就听到清玉的哭声。
“你都走了,永远不回来了,为什么不肯给我留个念想,非要把玉镯摔碎呢?”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苗人,这里不能有我的一点痕迹,玉镯不能留!”
“可我还记得你是我的阿哥!”
“你忘了我吧,一点念想都不要留!”
阿哥决绝的离去,走过黄布身边的时候,黄布攥紧了拳头。
清玉瘫坐在地上,看着摔碎的玉镯伤心欲绝,那是阿哥送她的定情之物。
阿哥曾对她说,玉是冰清玉洁的象征,她跟玉很配。
如今,玉镯碎了,被她的阿哥亲手摔碎的,唯一的念想也将不存。
祝融大殿。
曲云威势坐在德夯的肩膀,与巨大的德夯相比,阿哥显得瘦弱又渺小。
“郝青云,这是我的汉人名字,请教主以后这么称呼我即可。”
阿哥说的毕恭毕敬,言语之中却又透露出得意之色。
“直上青云!好名字,看来你决心离开仙教了。”曲云说的平平淡淡,阿哥却感受到逼人的压力。
“我也是逼不得已,日后取了功名,见了达官显贵,有个五毒教的身份实为不妥,还望教主成全。”原来阿哥是因此向曲云提出退出仙教。
“照你这么说,我这个五毒教的教主岂不是无颜行走天下了?”曲云面露愠色,颇为不满。
“青云不敢,我听闻教主早年流落中原,与那藏剑山庄的二庄主叶晖情投意合,无奈因为教主的出身才......”
“住口!这是一己私事,也任由你妄自非议么?”
曲云大怒,与叶晖一事本属遗憾,放在心底不愿与人多说,想不到如今一个外人竟在自己面前乱定是非,气愤异常。
“教主息怒!是青云失言,误听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望教主勿怪,想来教主不会因此为难一个下属的。”
阿哥见到曲云发怒心生惧意,当下强自镇定又忍不住偷偷窥视曲云的脸色。
“下属?你还是我仙教的下属么,废除身份文牒,脱离族籍,这等同于叛教。你在苗疆年数不少,叛教的后果你难道不知?”
仙教律例,叛教之罪唯有一死,否则休想逃过仙教弟子天涯海角的追杀。
“教主在中原多年,肯定知道鸟欲飞而囚不住的道理,我既要走,教主何不成人之美?”
阿哥不肯死心,此次回来就是扫除身份隐忧,李员外要求他必须断了魔教联系才肯将女儿嫁与他,助他取得功名。
“中原有中原的文化,苗疆有苗疆的规矩,非我不近人情,祖规在前,不敢有违,废除文牒不可行,你另寻他法吧。”
阿哥见曲云言谈之中并无回旋余地,只好悻悻而去。
见阿哥离开,一旁的天蛛使容夏开口了,“数典忘祖之人,该杀!若是上任教主,您的母亲魔刹罗还在,这个人恐怕早就扔进血池喂蛊虫了。”
“不必。”曲云冷冷的说道,“心术不正,自食其果。”
清玉最近情绪低落,老是把自己关在房内,黄布叫她也没反应,只得放她自己静一静。
黄布牵了马,正准备去药王谷,迎面撞上阿哥笑盈盈的脸。
黄布实在不喜欢这张脸,转身欲走,阿哥先开了口。
“兄台请留步。”
“何事?”黄布并不想与他有瓜葛。
“事关清玉。”阿哥笃定黄布会留下来。
“我听说兄台是被清玉救回来的,而今得了离魂之症,早忘却自己是何许人也。”
“那又如何?”黄布不知他要卖什么关子。
“兄台,看得出你对清玉有情,清玉又对你有恩,你何不就此留在苗疆呢?”
阿哥看了看黄布没有动怒继续说道,“兄台放心,清玉早先视我为情郎,可我一心只读圣贤书,根本没顾及儿女情长。虽说如今她有些伤心,待我一走,时日一长,自然就把我忘了,兄台陪伴左右,最终定能得偿所愿。”
“你说这话恐怕不是为了清玉着想吧?”黄布存疑,并不愿相信他说的话,背弃负心岂是草草几句话语可以掩盖。
“唉,清玉毕竟也与我青梅竹马,现下我离开,也是希望清玉能有个好归宿嘛。”阿哥说的情真意切,黄布听起来确是言不由衷。
“你既然为她着想,为何不留下来?”黄布反问。
“兄台应知人各有志的道理,我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耽误清玉的终生幸福?兄台既有心,也算了我一桩心愿。”阿哥的话始终围绕清玉,他很清楚黄布关心则乱。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黄布转头整理马鞍,借机逃避他。
“兄台此话差矣,试想你一个来历不明的汉人在这苗疆多行不便,此刻兄台德行良善,谁知你失忆之前是不是来自那恶贯满盈的恶人谷,抑或是扰乱天下的狼牙贼子?没有身份没有过去叫人如何心安,清玉又岂能踏实?”
阿哥绕过马来,纠缠不休,然而此话正中黄布的内心,万一自己真是坏人,又该当如何?
“兄台且听我说,眼下我有个两全之法。”阿哥见黄布闭目不语,脸上尽是痛苦,暗自一喜。
“我即将离开苗疆,永不再回来,去做一个新的汉人,兄台何不顶替我的身份,彻底抛弃过往,做一个真正的苗人?一来你有了身份,方便众人接受你;二来,你本就失忆,不管你过去是何面目,现在行善,大家都会认为你是个好人,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冒充他人我做不来。”阿哥道出了此行本意,黄布却是本能的拒绝。
“兄台何必对此耿耿于怀呢?你不过用了我的名字,人还是你自己,你行善,这个身份就是好人;你作恶,这个身份就是坏人,全凭兄台一念之间。据我所知,兄台这段时间在苗疆事事安好,与众人和睦,俨然与苗人无异。”
阿哥指着黄布衣裳,不由得笑了,“你这身衣服还是我的,兄台穿着正合适嘛。”
黄布听完这一席话,内心纠结,不想多言,翻身跨马,脚一蹬,狂奔而去。
入夜,黄布点着篝火,坐在地上,看着窜动的火苗思索阿哥说的话。自己是该追查过去还是放眼未来?
诚然,不管过去自己是善是恶,如今都如同一张白纸,蘸墨下笔,绘出何种人生,全在于心。黄布叩问,自己现在心向何方,为谁牵挂。
火焰中浮现出一个人影。
“黄布。”
清玉轻轻的坐在旁边,捡起树枝放进火堆里,火烧的更旺,人感到的更暖。
黄布转过头看着清玉,消瘦的脸上略带泪痕,双眼脆弱,却努力的挤出笑容。
黄布心里一阵酸,几欲想将她揽入怀中。
“我想求你一件事。”清玉低下头,生怕听到回绝的声音。
“说吧,不用求,我答应。”黄布语气温柔,不敢有丝毫伤害她。
“你,”她似乎欲言又止,“能不能留下来?”
“我,留下。”黄布无法拒绝她,此刻自己的心就和篝火中的火苗一般窜动不已,他伪装,他压抑,他想要释放。
终于,他伸出手,触摸明月,却在一瞬间消散。
清玉缓缓起身,回去了。
一个巨浪打来,岸边被浇透三尺。
黄布苦笑,清玉有此举动,怕是阿哥要求她来劝自己的,想到此,黄布就愤懑不已。
他抛弃了清玉不说,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还要榨干清玉的最后价值,利用她来迫使自己妥协,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此薄情之人,令人不齿!可怜清玉一片痴心,付之东流。
火焰高涨,一如黄布的怒火,久久难以熄灭。
一切处理妥当,阿哥要离开苗疆了。华丽的马车启程,难再吸引众人的目光,眼下离去的不过是个毫无瓜葛的汉人。
“走的可真急嘛。”
阿哥收拾停当,正欲上车,忽然听见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转身一看,竟是容夏,即将靠近自己十步之内了。
“容夏,你别,别过来,有话站在那里说好了。”阿哥见到容夏一边哆嗦,一边后退。
原来容夏从小便学炼毒,十五岁那年,她冒险接触教内圣物三世噬心蛊,被蛊毒反噬,经教主以各类毒蛊镇住,这才保住了性命。但从此之后,容夏全身上下都散发毒气,寻常人不得近其身十步以内。阿哥本是教内弟子,这些自然是知道的。
“教主让我关照你。”容夏走进十步停下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汉人了,与我五仙教再无关系,过了这座桥,便隔了千山万水,你可不要忘了。”
“是是,青云谢过教主,就此拜别,后会无期。”
阿哥惊出一身冷汗,赶忙上了车,驾车过桥而去。
清玉一直望着村口,她肯定看见了那辆华丽的马车。阿哥还是走了,她却没有去道别。
黄布在一旁砍柴,每一下都特别用力,可是再大声都不能引起清玉的注意。
“黄布,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华丽的马车前行,阿哥和随行的女伴有说有笑,亲密有加,此次不但顺利解决后顾之忧,还带着美人游览了苗疆美景,心情大好。
得得得,一阵马蹄声传来,阿哥循声看去,是黄布。阿哥心里直打鼓,难道他后悔了?可要稳住他才好。
“兄台追来何事?我等不需要前来送行了。”阿哥停下马车,试探的问道。
黄布下了马,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方盒。
“清玉要我交给你的。”
阿哥没有接,说道,“请兄台带回去吧,我不想再留着苗疆的东西,被人发现不好。”
“清玉交给你的,你必须收下。”
黄布一点商量的语气都没有。
“那好吧。”阿哥怕惹怒了黄布,反悔就不好了,就接过了盒子。
“兄台既然交给我了,那这个盒子就是我的了。”
说完,阿哥随手就扔进旁边的草丛里。
黄布见到此举,怒不可遏,胸膛一阵阵起伏。
阿哥见对方并不是为了反悔而来,顿时无所顾忌。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让清玉彻底死心,她才会踏实的跟着你。我让你变了我,成了苗人,还送了你个相好的阿妹。兄台,以后你在苗疆生活滋润定能明白我今日的苦心......”
“啊!”阿哥瞪大着自己的眼睛,看着满眼血红的黄布,慢慢倒了下去。
祝融大殿。
清玉看着阿哥的尸体,不敢相信,伏在上面痛哭流涕。
众人无一动容,并不觉得悲伤,容夏嘴角甚至露出一丝蔑笑。
黄布内心坦然,只觉得对不住清玉,又害她伤心一场。
“长老,此事依教规当如何?”曲云虽身为教主,但毕竟年轻,遇事都会寻求资深的艾黎长老意见。
“回教主,眼下死者郝青云乃是汉人,杀人者黄布却是我教教众,况且是死者言语相激,才导致黄布失手杀人,若依教规,当从轻发落。”艾黎长老身为几朝元老,自然知晓教主征求他意见的意图。
“既是如此,本教主决定,死者郝青云派人送回成都,由汉人安葬;黄布,你失手杀人,就罚你禁足,三年之内不得出苗疆。”
天空灰蒙一片,如巨大的幕幔笼罩,树木阴沉而黯淡,水面漆黑又深幽,鹰叫鬼啼,叫人胆寒心惊。
沼泽里,我拼命的奔跑,后面几个尸人在追赶,我不敢回头看他们的脸,那是失去人性空洞如鬼的脸,嘶吼的声音非人非兽,令人恶心作呕。
他们要抓我,咬我,把我也变成尸人,变成生死不如的尸人,变成和他们一样的行尸走肉。不行!我不能,我要跑,可是为什么我跑的越来越慢,双腿渐渐不听使唤,眼看尸人就要追上了,眼前竟然出现一个让我不得不停步的庞然大物。
大毒尸!如小山一般的身躯,丑陋狰狞的脸,浑身散发腥臭难闻的气味,手中的双斧轻易的碎石裂碑。
我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绝望的准备闭上自己的眼睛。就在此时,一道火光爆闪,驰来一名玄甲战士,腾跃之间,手起刀落,犀利斩杀尸人,就在大毒尸轰然倒落的当下,我看清了那人的面庞,是,是......
“咳咳!”清玉咳嗽了几声,黄布赶紧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舒气。
“来,喝口水。”黄布端来一碗水,喂清玉慢慢喝下去。
“黄布,”清玉很是虚弱,声音颤巍,“你不说我的病很快会好么,怎么三个月了,还不好?”
“别担心,长老说了,多休息很快就好,你先躺下。”黄布扶着清玉躺下,擦去她面上的汗珠,安抚她静静的睡去。
清玉病了。艾黎长老来看过,摇摇头。
心病。
纵使苗疆蛊术有回天之能,面对此等病症竟也束手无策,唯一良方,乃心药也。
黄布为此分外自责,若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杀了阿哥,清玉也不至于如此。
他每日到处挖取草药,煎熬成汤喂给清玉喝,只是,三个月过去了,毫无起色,清玉病的越来越重。
他去求艾黎长老,长老却告知他,眼下能治清玉心病的,也只有他了。黄布心焦如焚,并不知道该如何做,除了每日照顾清玉,就是无休止的采药煎药,众人看在眼里,皆是喟叹。
无心岭。
黄布攀爬在山壁之上,为了采几株难得的药草,一步一踏,顺着山岩而行。山势陡峭,突然,黄布踩的岩石松动,承受不住重量,脚一空,黄布顺势跌落!
失去支撑的一霎那,黄布心抖了起来,草药没有采到,自己却要命丧于此,着实不能甘心。关心则乱,情绪燥急,黄布清楚自己究竟为何失手,但是不能看到清玉康复如初,实在放心不下。
清玉,真的就要永别了么?一想到此,黄布难过不已,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就在此时,耳边春来一声鹰啸,黄布落在鹰背,向远处飞去。
“多谢穆伤师父!”黄布幸而得救,原来是穆伤的大鹰功劳。
穆伤奉命镇守无心岭,平日训练大鹰巡查周遭,今天碰巧撞见黄布坠崖,才及时相救。
“唉,”穆伤叹了口气,“清玉的事,我听说了,不过你为了采药置性命于不顾,若是今日当真无救,清玉岂不是要更加伤心?”
“穆伤师父说的是,是我太鲁莽了。”黄布自知不该,甚是惭愧。
“想不到你都寻药寻到这无心岭了。”穆伤接着说道,“无心岭虽然草药众多,但是对清玉之症并无作用。我知道仙踪林有一种天心草,可以补心,或可一试,但是仙踪林附近有天一教出没,不宜轻易前往,眼下我还需镇守在此处,你若要前去还得劳动教主调派人手才行。”
黄布听到竟有药草可以试试,顿觉欣喜,然又听到不宜前往,愁上眉头。
“你先回去,回头我让吾徒汀汀给你们送一些草药,你可先试试效用。”
傍晚时分,汀汀姑娘背着竹篓来到清玉的住处,还没进门就听到清玉的咳嗽声。汀汀赶忙放下竹篓进去一看,清玉挣扎着想要从床上起来,汀汀扶起她坐好,披好衣裳,又喂她喝了口水,总算可以说话。
“汀汀,你怎么来了?”自从汀汀随穆伤师父镇守无心岭,清玉已经许久没见她了。
“是穆伤师父让我来给你们送点草药,你怎么自己起来了,黄布呢?”汀汀得了穆伤的嘱咐特地前来,却奇怪黄布怎么不在。
“黄布出去采药,一天了都没回来,我怕,我怕他有事,所以想起来看看。”
往常黄布采完药一定会早早回来,不会在外面耽搁,毕竟放心不下清玉一个人在家。今天天色渐晚还不见回来,着实令清玉担心。
“原来他还没回来。”汀汀于是把今天黄布在无心岭遇险的事全都告诉了清玉,清玉听了之后脸色大变。
“黄布一定是去了仙踪林,不行,我要去找他!”说着清玉就要下床来。
汀汀看清玉急了,只好先稳住她。
“你别急,黄布武功很好,不会有事的。你这个样子也去不了啊,你先在家等消息,我去找教主派人寻黄布回来,你等着啊,我这就去!”
汀汀安抚下清玉,急忙奔祝融大殿报告曲云。这边清玉坐立难安,一咬牙,招来碧蝶,拖着虚弱的身子赶往仙踪林而去。
清玉身体不堪,行走艰难,此刻脑子里却异常清醒,一定要尽快找到黄布,否则情况难以预料。
黄布来苗疆不长,并不知道苗疆还有天一教的毒害,中原人虽有听闻五毒教分裂,制造出尸人这种祸世毒瘤,但是不明就里的偏多,诸多骇人听闻的事件全部算在了五毒教头上。他们根本不分天一教和五毒教,况且天一教确实是从五毒教分裂出去,外人的确难以分清。
五毒弟子向来不待见汉人,也不愿主动解释其中缘由,以至于误会越来越深。
当年上任教主魔刹罗失踪,左长老乌蒙贵想立自己的女儿灵蛇使玛索为教主,不想右长老艾黎却偷偷接回魔刹罗的独女曲云继任教主。
乌蒙贵心生不服,在唐门唐书雁的挑拨下一怒叛教,妄图取而代之,最终被曲云和艾黎击退,逃回黑龙沼,自立为天一教。乌蒙贵虽然败退,却派尸人潜入苗疆长期滋扰,曲云下令多处设防,以策万全,穆伤便是受命镇守在无心岭一带。
这仙踪林原本是一处风景迤逦,林草茂盛的好地方,其中药草亦是一绝。自从天一教在此出没后,仙教来采药的弟子多有遇害,渐渐来的人就少了,如无成群结伴,孤身一人是不敢靠近的。黄布并不知道这层情况,他寻药心切,独自前往,这才令清玉分外忧心。
过了吊桥,看见一座八脚宝塔,塔底中心有个巨大的佛陀头像半截没入土中,这便是仙踪林的入口了。
清玉忍痛进去,一路上都是散落的尸人残骸,想必是被人杀了,难道是黄布?越往深处而去,地上的残骸越多,而且出现了血迹,是黄布受伤了?清玉不敢多想,赶紧加快脚步,前方隐约听到有声响了。
“刀王威武,砍死了这么多天一教的教徒,还抓了奸细,真是解气!”
“哼,等哪天我大刀砍死了乌蒙贵才是真的解气,方才那个奸细可不一般,连我都不是对手,若不是族长出手,真留他不住。”
“对,刀王说的是,今日族长带领咱们在这仙踪林杀尸人,改日踏进黑龙沼,砍死乌蒙贵,杀光天一教!”
“咦,又来一个奸细,还是个女的!”
清玉循着声音一步步走去,甫一进入围栏场,便看见一群浑身墨绿,形似尸人的怪物。为首的一个右臂嵌套钳刀,刀尖还流着墨绿色的汁液,应该就是他们口中说的刀王了。这群人看似与尸人无异,眼神却表明他们仍有思想,还是人的存在。
塔纳!清玉终于想起来了。
当初天一教第一次制作尸人出现纰漏,一群人的身体被炼成尸人,却保留了自身的意志,不受天一教所控制。后来,在唐书雁的集召下,他们组成了塔纳一族,发誓要复仇,不但向天一教复仇,也向五毒教复仇。
在唐书雁的带领下,塔纳袭击了刚刚经历叛乱的五毒教,五毒损失惨重,塔纳顺势躲进了五毒圣地五毒潭之中。
曲云下令五毒弟子将他们困在五毒潭不得出来危害人间,并没有铲除或赶走,甚至,曲云曾与唐书雁在这仙踪林密会,双方达成共识,五毒与塔纳暂停干戈,共同对付天一教,不知为何,他们今日又出现在这仙踪林之中。
刀王看见清玉,钳刀横竖划出十字,破空而来。
一路上多亏有碧蝶的持续治疗,清玉方能勉力支撑,如今哪有力气去抵抗躲闪这刀王的突然一击,情急之下,她只好大喊一声:
“住手!”
此声既出,没想到刀王真的距她一尺之内停下了。
清玉吓出一身冷汗,蓦地冷静下来,眼睛盯着刀王,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是五毒弟子,我要见你们族长,唐书雁!”
仙踪林,如仙似幻,美丽绝伦,一片晴空下,清澈甘怡的流水,色彩绚烂的树木,汇聚成一幅天然画卷。
这是世人眼中的仙踪林,但在另一个人的眼中,流水是绿色的,或大或小,或粗或细;树木是绿色的,或长或短,或尖或圆;天空,亦不过是一片撑大的绿布而已。既然世界只剩一个颜色,那黑与白,好与坏,又有何区别呢?
看不见这世界的颜色,分不清这人间的是非,眼,盲了;心,僵了,空荡荡的飘零,不老不死,不生不灭,是惩罚,不,是天罚。
天降罪,人承受,唯有火,可以涤清罪孽,就让愤怒的火燃烧吧,焚尽原野,烤干江河,燎原大地,吞噬天空。
塔纳之主,尸王唐书雁,如一个魔头行走在仙踪林中。羽翼煽动,气劲狂扫,内力磅礴而出,两边尽是断壁残垣,仙踪林入口处的佛陀头像便是一例。
她闭着眼,毫无顾忌的往前,无数的天一教徒蜂拥杀来,横死当场,近不得其身。她杀伐,毁灭,周而复始,在绿色的世界,主宰一切,她是王。
于是,当一个人无视她这个王,想要全身而退时,她拒绝了。敢于挑战女王的权威,就要承受女王的怒火,在她浩掌之下倒落的这个人,被下属称为奸细,她并不关心是什么奸细,天一教的也好,五毒教的也罢,忤逆塔纳之主,就是罪该万死。
“族长,我们又抓到了一个奸细,她自称是五毒教弟子,要见族长。”
刀王的忠诚是唐书雁很欣赏的,她点点头,表示对下属很满意。
刀王带着清玉上来,清玉一眼就看到倒在血泊之中的黄布,失声大叫起来:
“黄布!”
黄布听到清玉的声音,挣扎了一下,扭过头看到清玉,挤出了笑容。
唐书雁被这一声大叫引起了注意,曾几何时,自己行迹败露,被乌蒙贵用作炼制尸人的第一个祭品。当时,她也是这么大喊大叫,不过,乌蒙贵狰狞的脸无情的嘲笑着她。
唐书雁看着清玉,瘦弱的身子,面如白纸,唯独眼神坚毅不屈。
“你要见我?”唐书雁漂浮在半空,完全俯视清玉。
“放,了,他!”清玉指着黄布一字一句的说道。
“放肆!”唐书雁冷哼一声,内劲再出,气浪扫得清玉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清玉稳住身形,仍是义正词严:
“唐书雁,你违背承诺,说过与仙教联手共抗天一教,现在居然打伤我教弟子!”
“一个小小的五毒弟子都敢来教训我,曲云没有教你尊卑有序么?”唐书雁目寒如冰,不怒自威,冷冷盯着清玉。
“有信者尊,无信者卑,堂堂一族之长,不信守承诺,叫我如何尊敬?”清玉丝毫不惧唐书雁的目光,反而凛然直视,铿锵以对。
“既是有约在先,你们五毒弟子就不该来触怒本尊。”唐书雁转眼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黄布,“何况,这是个汉人,哪里是五毒弟子?我看他一定是混在五毒的奸细,我出手替你们擒拿,曲云应该感谢我才是,你说呢?”
唐书雁一丝冷笑,她本是汉人四大世家的千金小姐,一眼就看出黄布并非苗疆出身。
“黄布的确是汉人,但他已经正式加入仙教,不是什么奸细,他今日来此,只是为我采药......”清玉一五一十的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唐书雁听着清玉与黄布的交往故事,眉头一皱,怒由心生。
她本是唐家堡的大小姐,与霸刀山庄的柳静海两情相悦,不想被生父活活拆散,胁迫遁入苗疆,委曲求全周旋在乌蒙贵身边,最后行迹败露,被炼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再无颜去见昔日的恋人。
这段过往,外人无从得知,她心里有苦无处倾诉,若不是尚在世的爷爷规劝,她一定把唐家堡也闹个鸡犬不宁。
“好一个情深意重,我倒是想看看好戏!”说完,唐书雁羽翼狂震,两道气劲分别袭向黄布和清玉,登时两人都中招晕了过去。
黄布缓缓醒转过来,直觉得脑袋沉沉,身上有伤,挪不动身躯,定睛看了看,清玉躺在自己身边,一动不动。
“清玉,清玉,你怎么了?”
“无事,她只是昏了过去。”
半空中,唐书雁冷漠的看着他们。
“方才,你也见识了塔纳的手段,当知我所言不虚。我问你,这个女子曾经想把你变成大毒尸,非人非鬼,与我们一样丑陋不堪,是也不是?”
黄布回想当初清玉确实想把他变成跟德夯一样的大毒尸,当下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看到我们变成毒尸之后的样子了,世人都认为我们是魔鬼,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却想着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躲起来,生不生,死不死,每日痛苦煎熬,你说,谁是真的愿意做毒尸呢?”
黄布无言,被强制炼成尸人非她们所愿,为谋求一丝生存,她们必须起来抗争,然而,在世人的眼中,毒尸终究是不能容忍的存在。
“你的面前,有一瓶药,喝下去就会变成毒尸。”唐书雁的语气越发冰冷,似乎在剥夺一切生命的气息,“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者让她喝下去,你可以走;二者,你自己喝下去,留下来与我们一起做毒尸。”
唐书雁此刻宛如死神降临,掌控生死大权。
“当然,第三个选择在我手里,你们一起留下来做毒尸。”
黄布知道唐书雁的厉害,原本他只是来仙踪林采药,无意间碰上唐书雁带领塔纳一族清剿天一教,无数的天一教徒惨死在她的脚下,连花草树木,神庙围场都惨遭破坏。黄布想要抽身而去,却被塔纳刀王发现,虽然力败刀王,却难敌唐书雁,被打成重伤。
此刻想要带着清玉突围已是不能,黄布无奈,只好拿起了药瓶。
他看着清玉,想起第一次在小河边,满身蝴蝶环绕的清玉叫他傻子,想起清玉坐在大树上清亮的唱着山歌,想起过去无数个相处的日子。
欢笑已是过往,人生总有离别,今生若不能继续相伴,誓死也要护得她一丝周全。
黄布轻轻抚摸清玉的脸庞,会心一笑,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在意识渐逝的刹那,念出了她的名字。
“你醒的真慢。”清玉微微睁开眼,是唐书雁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清玉挣扎着坐起来,发现黄布躺在身边,“你把他怎么样了?”
“无事,他没死,不过他喝了毒药,就要变成毒尸了。”
唐书雁冷冷的话语中带着一丝挑衅,清玉一听怒不可遏。
“唐书雁,你这个魔头!我要杀了你!”
“是他自愿喝的,况且,你根本杀不了我。”
唐书雁轻蔑的嘲笑让清玉怒火中烧,恨不得将其撕成碎片。
“一定是你的诡计!黄布,黄布,你醒醒!”
清玉拼命的摇着黄布,想要他醒过来。
“你不是想让他变成大毒尸么?他马上就是了。”
“谁想要大毒尸了?我才不要他变成毒尸!我要他好好的!”
清玉抱着黄布痛哭起来。
“他还杀了你的情郎阿哥,你不恨他么?”
“不恨不恨,我喜欢的是黄布,你把黄布还给我!”
清玉哭得撕心裂肺,在场之人都有所触动,默默地不说话。
“啧啧,真是让人感动,那我就帮你一把。”唐书雁扔过来一个药瓶,“喝下去,你就会跟他一样变成毒尸,从此留下来陪他,我们塔纳就多两个族人;你也可以不喝,自己走,我不拦你,但是他要留下。”
清玉看着昏迷不醒的黄布,眼泪一串串往下掉,想起他为了保护自己挺身而出,想起他雨中为自己撑的伞,想起他这么久以来陪伴的每一个日子。
痴情是情,曾几何时,自己痴迷着阿哥,为了他的一丝回应都忘了自己;钟情是情,黄布一直在身边默默付出,无怨无悔,守护着自己。人生几多春秋,若不能彼此相伴,那要光阴何用?清玉下定决心,捡起了药瓶。
“且慢!”就在清玉准备喝下去的时候,一声暴喝想起。
一座“小山”砰的撞在眼前,硬生生将唐书雁震退开来。
“孙飞亮!”唐书雁收住身形,只见曲云凭空落下,“唐姐姐,许久不见了。”
仙教四圣使和汀汀也出现在场中。
“好大的排场!原来是曲教主亲临,这阵势不去对付乌蒙贵,反倒奔着我来了。”
唐书雁看到曲云带领四圣使一同出现,敌意大增。
“唐姐姐误会了,我并不知晓你们今日会出现在仙踪林,姐姐在五仙潭住的不好么?”
曲云确实不知今日会遇上唐书雁,会带四圣使着实为了应对天一教而已。
“住的久了,自然就闷,想出来透透气,曲教主这也不准么?”
唐书雁说的轻描淡写,却是明显在针对曲云。
“哪里,唐姐姐想去什么地方我等自不会阻拦,只是你我早前曾在这里有过约定,联手同抗乌蒙贵,唐姐姐若是有行动为何不通知我一声?”
曲云和唐书雁曾在这仙踪林中密会和谈,唐书雁当时态度摇摆不定,不料被乌蒙贵伺机偷袭,这才坚定了她与曲云联手的立场。
“这般小喽罗何必劳动曲教主,就当是扫扫这仙踪林的落叶,入秋了。”
唐书雁看了看地上残落的尸骸,双翅摇摆,气浪吹得这些尸骸如同落叶一般翻飞。
“只怕唐姐姐扫落叶的力气使得大了些,我这贡庙都被扫榻了大半,一路看来,唐姐姐真是不遗余力。”
曲云看到四处的残垣断壁,分明是有意而为之,但为了顾全大局,只好隐而不发。
“最近毒性发作的厉害,越发难以掌控了,你知道我们这些非人非鬼的怪物,本来不想被人惦记的。”
不想被人惦记却故意弄出声响,曲云心知唐书雁今日是故意引自己来此了。
“唐姐姐勿怪,关于解药一事,仙教上下一直在找寻,并无松懈,只是一时无果。”
“原来曲教主没停歇,是我多虑了。你也知道,等得久了,心里就烦躁,我已经不生不死了,万一等到曲教主头发花白还杳无音讯,我不是白耗了几十年。”
唐书雁虽然答应呆在五毒潭不再出来,但解药一日没有炼出她便失望一日,必要之时,应该给曲云施加点压力,督促她早日找出解药为上。
“唐姐姐稍安勿躁,不止你们塔纳,阿亮也是我的心结,一日不找到解药,阿亮终不得复原,我的心情比姐姐好不到哪里去。”
曲云看了看德夯,尽是愧疚,唐书雁的目光也落在德夯身上,德夯警惕的怒吼。
“孙飞亮真是曲教主的忠心卫士,连我这个尸王也驱使不动他。”
唐书雁满意的笑了笑,“也罢,我就在五仙潭等待曲教主佳音,希望不会太久。”
“唐姐姐,既然如此,就不用为难我这两个弟子了吧。”
曲云不知唐书雁是否真的对清玉和黄布下了毒手,出言相询。
“一点小把戏而已,好自为之,再会了。”
唐书雁领着塔纳一族离开了。
“先回仙教再说。”
曲云确认两人并不曾中尸毒,遂带领众人返回。
祝融大殿。
曲云发令,艾黎长老、四圣使和一众弟子聚齐听命,受伤的黄布先安顿疗伤去了,清玉留下来听从安排。
“今日召集大家,是有要事宣布。太原战事吃紧,安禄山史思明已形成合围之势,阿爹从东海归来,担任武林盟主,号令群雄,共御狼牙。我即将带领四使北上支援,一者襄助阿爹早日平定战火;二来,北方或许有尸毒解药的线索。这段时间,教内事务还望艾黎长老多费心,唐书雁应该不会再生事端,其他人等,安守苗疆,不得有误。”
众人:“领命!”
三个月后。
黄布的伤养好了,清玉的病痊愈了,两个人之间似乎有一股看不见的情愫在流动,但是谁也没有说破。
众人看在眼里,喜笑眉开,知道好事将近,对他们的关心也多了一些。
这天,清玉去河边洗了衣服,回来的路上有人告诉她,村口有人在打听一个汉人,照那人的描述,找的好像是黄布。
清玉心里嘀咕,若是真的与黄布有关,说不定可以帮助黄布恢复记忆。黄布失忆这么久,他的亲人同僚一定很着急,可能一直都在找寻黄布。想到此处,清玉便立即赶往村口。
到了村口,只见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耐心的向村民询问,问了好几个人都摇摇头。
清玉走上前去,主动问道:“你是在找人吗?”
年轻人行了一礼,说道:“在下擎云刀,确是在找寻一个失踪的兄弟,不知他的生死,寝食难安。”
“他长得什么模样?”清玉又问道。
擎云刀大致描述了一下相貌特征,清玉一听,与黄布甚为相似,于是问他在何处失踪,擎云刀回答在剑门关附近。
清玉内心一喜,八成与黄布有关了。
“我家中有一人与你说的有些相似,不知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清玉说道。
擎云刀一听大喜,“请姑娘代为引见,确认与否,在下感激不尽。”
“那随我来吧。”
一路上擎云刀难掩喜悦,不停的向清玉问起情况,直问得清玉都快接不上话,这才意识到有些唐突。
清玉也颇为高兴,眼前此人面容俊秀,行为有礼,黄布若真是他要找的人,必定不是奸邪之徒,说不定还真是个大英雄。
到了树屋,清玉大喊了一声,“黄布,你出来一下!”
黄布听见从内中出来,看见清玉站在门口,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看起来似曾相识,非常熟悉却又记不起来。
年轻人看见黄布分明眼里湿润,呼吸屏住,过了良久,一个箭步过来将黄布紧紧抱住。
“小谈,我可算找到你了!”
黄布不明所以,一个大男人突然抱着他痛哭,确是始料未及,他转头带着询问的眼神看着清玉。
“他是你的兄弟,专门来找你的。”
清玉反而很高兴的样子,黄布更纳闷了。
过了一会儿,擎云刀觉察有些不对劲。
“小谈,我是云刀大哥啊,你怎么...”
“对了,忘了告诉你,他得了离魂症,记不起以前的事啦。”
这旁清玉解释道。
“离魂症?这是怎么回事,难怪小谈见我如同生人。”擎云刀颇为不解。
“长老说,是因为受到重大刺激所致,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跟你说。”
清玉安排两人坐下,又交代了黄布失忆的由来。
“唉,都是我的错。”擎云刀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等是塞北玄甲苍云军,此次奉统帅之令南下成都进行一件机密任务。路途艰险,我们五人临近成都时只余三人,又遭遇阻截,一位兄弟战死,我拼命逃出,却失去小谈的联络。现场并无他的尸体,我心想他可能还有一线生机。苍云所属,皆为同袍兄弟姊妹,当誓死相护。因此这个几个月来我一直剑门关一带打听消息。所幸今日,苍天终不负我,让我找到小谈。”
擎云刀说完,发现对面两个人一直看着自己,好像在等什么,意识到话没说完。
“我等苍云军士,平日兄弟之情笃厚,同在战场上浴血,早已视为手足,小谈定是因为三位兄弟接连惨死在自己面前,承受不住打击而失忆的。”
清玉点点头,她虽然不了解军中情况,但如同手足至亲惨死是能感受的。
黄布则是不为所动,知道对方说的是自己,可惜现今自己失忆,无法感同身受。
擎云刀见黄布没有反应,还想多说一些勾起他的回忆,便被清玉打断了。
“长老说了,离魂症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你且安心等待。”
擎云刀也只好作罢。
清晨,清玉将渔网拖出来晾晒。擎云刀正在打量着阳光下的村落,看见清玉,马上过来帮忙。
清玉微笑,“云刀大哥起得好早。”
“清玉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是军人,行军打仗最忌误了时辰,号角一吹,岂敢酣睡?”
擎云刀一边把渔网撑开一边和清玉说着话。
“云刀大哥,你们在北方天寒地冻,还要日夜戍卫雁门关,真是辛苦了。”
清玉并没有去过北方,只听艾黎长老提起过那里常年飞雪,气候寒冷,心想日子是极苦的。
“谢清玉姑娘体谅,守卫雁门关是我苍云军的职责,能抵御贼寇,护得黎民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苍军将士当在所不辞。”
擎云刀声音洪亮,正气凛然,颇有自豪之感。
“云刀大哥好胸怀,不像小女子我每日只是打鱼晒网,过着平常日子。”
清玉穿绳,擎云刀搭起树架,两人配合干净利落,不一会儿就将渔网放置好。
“姑娘哪里话,我等操戈在前,为的就是能让天下人都过起平常日子,不再流离失所,这树屋之下的平常日子我倒是向往得很哪。”
清玉听得这话倒也真切,腥风血雨,颠沛流离,始终不如平静无波来的安稳幸福。
“云刀大哥尽管住下,黄布,不,小谈,恢复记忆还需要你的帮忙。”
清玉还是惦记着黄布恢复记忆的事,如今擎云刀的到来可是关键,拨云见日系在一身。
擎云刀洗了手,看着清玉求助的眼神 ,坐下来正色道:
“这几日,我与小谈说话,他只能回忆到去塞北参军,往后便记不起来了。我想带他回雁门关,那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定能助他恢复记忆。”
清玉一听要带黄布走,登时紧张起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他不能走!”
“这是为何?”擎云刀疑惑不解。
清玉面色通红羞于出口,岂能在这男子面前吐露儿女心事?只好另作应对。
“他已经加入仙教了,三年之内不能出苗疆。”
擎云刀闻言大惊:“我苍云军士怎可改投他门?这等于背叛苍云血誓!事关重大,请姑娘细细说来。”
清玉见对方神色凝重,不敢马虎,于是将救回黄布到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
擎云刀听完,面有痛苦状,低下头半晌不做声。
突然,他从腰间拔出匕首,狠狠地在手臂上划了一刀。
清玉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
“云刀大哥你!”看到鲜血飞溅才敢忙替他包扎。
擎云刀忍住剧痛:“清玉姑娘,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请你念在小谈失去记忆,神志不清,原谅他之所为。阿哥之死,我愿流血偿还,请姑娘答应我!”
“我答应你,答应你,我早就不怪黄布了,你看你留了这么多血,快别说话!”
清玉确实已消除心结,不想眼前这人竟然为了兄弟如此这般,由衷生出敬佩之情。
“多谢姑娘成全。既是他失忆之后加入你们圣教,不能算背叛苍云,但我苍云将士都曾立下血誓,不能另投他门,此事还是等小谈复原之后再做抉择。另外,今日之事,还请不要告诉小谈,免得他再生心结。”
擎云刀如释重负,不再说话让清玉包扎伤口。
清玉见他为黄布着想至此,感激不已。
清玉背着竹篓回来,老远就看见黄布和擎云刀在切磋比试。两人手里拿的武器样子清玉从没见过,是临时用木头拼凑成的,左手扣着一块木板,右手提着一根长柄,格挡招架,你来我往,甚是精彩。
擎云刀:盾甲刀魄相竞芒,凛凛万仞裂千峦。
黄布:叱咤威扬军前掠,黑云压城吓敌魂。
擎云刀:怒意长啸皆裂胆,铁盾连环索命来。
黄布:云卷沙巢风埋城,城下临兵战意浓。
最终擎云刀被震退数步,略逊一筹。
“咳咳,小谈,事情不记得了,武功倒没拉下,好样的!”
擎云刀收了木板,捶了下黄布的胸口。
“是云刀大哥手臂有伤,我才侥幸得胜,不知云刀大哥何时受了这伤?”
黄布看到擎云刀的伤臂,奇怪昨日还完好,怎么今天负伤了。
擎云刀看了清玉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不碍事,小伤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清玉也赶紧接过话茬,“打累了吧,今天我们吃苗疆特有的鳄鱼,味道很鲜美呢。”
三人吃着美味,其乐融融,清玉好奇的问道:
“云刀大哥,你们刚才用的武器好特别,我从没见过。”
“这是我们苍云军使用的武器,名叫刀盾,左手擎盾,右手持刀,盾可守,刀可攻,攻守兼备,自由转换,乃是驰骋沙场的不二之选。”
擎云刀解释这刀盾由来,乃是苍云军前辈根据多年沙场经验打造而成的战斗兵器,冲锋陷阵自有妙用。
“真神奇,原来还有这样的兵器,好想见识一番,可惜你们刚才是用木头代替的样子。”
清玉着实引起了好奇心,自小她就喜闻乐见新鲜之事,这下不过是本性使然。
“不稀奇,哪比得上苗疆的虫笛,以音驱虫来的玄妙。不过,既然清玉姑娘好奇,在下就献丑了。”
擎云刀说完,便从内中取来一物,上面有黑布缠裹,递给清玉。
清玉双手接过,一层层掀开,露出一把灿白如雪的长刀。
“好美的刀!”
擎云刀听到清玉赞叹,欣慰之余目光瞥向黄布。
黄布看到刀的刹那,头脑一阵晕眩,旋即镇定心神。清玉见状,怕他又坠入精神分裂之中。
“没事,看到这把刀好生熟悉,就像自己以前拿过一样。”黄布说完,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抚摸。
“当然,小谈你可是非常喜爱大哥的这把流云刀,常常借去三五天还不肯还。哈哈,既然劫后重逢,今日我便将此刀送给你!”
擎云刀豪言,当下便做出赠刀之举。
“云刀大哥,这是你的心爱之物,万万不可!”
黄布连忙推辞,君子不可夺人所爱。
“哎,自家兄弟何必客气,君子有成人之美,这刀再好,尚比不得你这个兄弟。”
这热心窝子的话让在场三人登时释然。
“云刀大哥这般慷慨,你就收下吧,这刀正好是你们兄弟情义的见证。”
清玉正好顺水推舟。
“清玉姑娘说得对,这把刀在兄弟手中,注定不会埋没。”
擎云刀看着黄布,真诚不已,黄布心领神受,接过这把沉甸甸的流云刀。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还有一事,我想与你们商量。”
擎云刀话锋一转,神情严肃。
“云刀大哥有话请说。”
黄布和清玉对视一眼,都仔细聆听
“这几日经我观察,小谈记忆恢复有限,短时期内怕是难以复原。清玉姑娘叮嘱不能操之过急,我也不敢勉强,不过我等南下,乃是有任务在身,如今数月已过,再等待下去恐贻误要务,是以,我决定单独完成任务。”
原来擎云刀操心任务,军人天职,使命必达。
“不行,既然我与云刀大哥一同受命而来,怎可让云刀大哥孤身犯险?”
黄布直言反对,独自一人风险重重。
“是啊,云刀大哥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清玉也不赞成。
“无妨。苍云男儿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你们小看云刀大哥是不是?这一路上死关重重,我还不是好好的坐在这里?小谈你受伤失忆,留在此地由清玉姑娘照顾你我也放心,等到我完成任务必会来与你会合。”
黄布和清玉还想再劝,却被擎云刀挥手打住。
“我心意已决。清玉姑娘,我听闻苗疆异术神奇,不知可有什么办法能让白布显形?”
“白布显形?”清玉一脸茫然。
“啊,是这个。”擎云刀从怀中取出一块白布,递到清玉手中。
清玉翻来覆去的查看觉得跟普通的白布并无区别。
“为防任务泄露,我家统领临行前并未告知任务详细,只说跟这块白布有关,但我苦思偌久,始终参不透这白布含义,想来是用特殊手法做了掩盖。”
擎云刀道出了原委,白布内有隐情。
“照你的猜测,这白布的确比普通的布稍重了些,极有可能做了处理。我眼力有限,不过有个人连月亮上有几座山都知道!”
清玉胸有成竹的说。
饭后收拾完毕,清玉领着黄布和擎云刀又来到大树屋下面。
“欧妮,长老在么?”
“吆,麻烦鬼又来啦,上次带了一个过来,这次带了俩!”
欧妮总是不忘调侃清玉。
“欧妮,你总是取笑我,不理你了!”
清玉嗔怒,欧妮当然知道她是假装的,故意给脸色看。
“这位欧妮姑娘,麻烦是我带来的,不关清玉姑娘的事,还请多多见谅。”
擎云刀上前一步,面对欧妮含笑施礼。
“嗯,这个长得好看又会说,清玉你这朵花吸引的蜜蜂真不少。”
欧妮接着打趣清玉,姐妹间毫不避讳。
“欧妮姑娘说笑了,实在是我有求于人,请姑娘莫再取笑,在下感怀在心。”
擎云刀好话尽出,欧妮也不好继续胡闹。
“好啦,长老出来了。”
艾黎长老捋着白胡子,看见清玉不免又笑了。
“清玉丫头,嗯,你看欧妮都摸准你的路子了。”
“长老,连你也笑我,我要拔你胡子了!”
想来清玉不止一次拔过长老的胡子,还次次得逞。
“莫来莫来!我这胡子可不想遭殃,说吧,找我何事?”
艾黎做护胡子状,赶紧说上正事。
“长老,都知道你是圣教最博学的人啦,有块布让你看看。”
清玉说的轻松,艾黎可不敢掉以轻心。
曾经清玉给过艾黎一块石头看,没想到偷偷在上面抹了蛊。艾黎摸完石头再捋胡须,生生捋掉小撮白须,真是痛惜不已。
“哦?什么布要老头子看呐。”
擎云刀双手递上白布,行了一礼。
“晚辈擎云刀,拜见艾黎长老!”
“清玉,这位是?”
对于来到苗疆的新面孔,艾黎自然是要过问的。
“他是黄布的兄弟,特来寻找黄布的。”
清玉作了介绍。
“我等是塞北玄甲苍云军,奉命南下,不想在剑门关遇敌失散,我这个兄弟流落贵教,承蒙照顾,实在感激不尽。”
擎云刀施以军礼,黄布也上前一同致谢。
“玄甲苍云,老夫略有耳闻,我到中原时曾与那薛直有过一面之缘,一晃已过去多年。”
艾黎长老年轻时曾云游四海,不想与苍云统帅亦有接触。
“是了,薛统领在世时也曾说过此事。他言艾黎长老德高望重令人敬仰,今日得见乃晚生有幸。”
擎云刀接过话来,借此称赞艾黎长老。
听闻薛直已死,艾黎也感慨世事无常。
“薛直过世了?可惜少年英才。这块布又有何来由?”
擎云刀解释了一遍这块布的由来。
艾黎仔细打量了一下,已有了下文。
“此布确实经由秘法而制,不过交给你的人应该口授了解法才是,为何?”
口授解法?擎云刀内心一愣,统领并无传他解法,难道……
“这嘛,统领确实没有传我解法,不知长老可有办法解开?”
“我有一法,或可一试,不过这要我仙教弟子才能为之。清玉,你随我进来。”
清玉和长老出来的时候,擎云刀正和欧妮聊得兴起。欧妮面带红晕,全然忘了他人的存在。
清玉等了许久也不见两人停下,只好出声打断。
“咳咳,云刀大哥,我们该回去了。”
擎云刀这才谢过艾黎长老,和清玉、黄布一起离开。
欧妮看着他们的背影目露不舍,艾黎长老会心一笑。
“呵呵,该换清玉笑话你了。”
“长老!”
欧妮听出话中有话,羞答答跑开了。
次日清晨。
“清玉!”
清玉还在内中梳洗,就听见外面有人叫她,忙收拾完毕出来一看,是欧妮。
“我当是谁呢,还有人找我这个麻烦鬼。”
清玉逮着机会揶揄起欧妮来。
“我可不是找你哦,我来找黄布,长老有事找他和许周搭手。”
欧妮也不甘示弱。
“哦,黄布不在。”
清玉说完就准备进去。
“唉,你别走,你说黄布去哪了。”
欧妮急了。
“不知道哦,知道也不告诉你!”
清玉气欧妮来着。
“你!小气鬼!”
欧妮没法了,这下尝到滋味了。
“昨天是麻烦鬼,今天是小气鬼,都是我不好咯。”
清玉还是不依不挠。
“好啦,怕了你,是我不对。黄布到底去哪儿?”
欧妮只好认输服软。
“这还差不多,他一大早出去操练了。”
“那,那云刀大哥呢?”
欧妮说出一个意外又不意外的名字。
“咦?你还惦记云刀大哥呢,怪不得昨天跟人家聊得火热。”
清玉一下子抓到了欧妮的小辫子。
“就许你跟黄布眉来眼去,我......”
两人正说着,擎云刀和黄布一同操练结束回来了。
擎云刀瞧见欧妮,大老远便笑意相迎。
“原来是欧妮姑娘,方才我观朝霞变幻,心有戚戚,莫不是会遇见挂念之人?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欧妮听擎云刀说自己是他心头挂念之人,顿时涨红了脸,燥热不已,羞赧之态无处掩藏。
“云刀大哥。”
“欧妮姑娘,你是来找我的么?”
“我,我......”
“我说不出话来,我是来找黄布的,哈哈哈哈!”清玉故意接上话戏弄起欧妮来。
欧妮羞涩不堪,又不好在擎云刀面前发作,心里小鹿乱撞。
“欧妮是来找我的?”黄布问道。
“黄布,长老找你搭把手,你随欧妮去一趟。”
清玉这厢回答了,知道此刻欧妮心思都在某人身上。
“好,欧妮,我随你去。”
黄布放下兵器,收拾妥当。
欧妮只想快快逃开:“云刀大哥,我先走了,回头,回头我再找你。”说完赶紧跑开了。
黄布也跟了上去。
清玉看着欧妮跑走,又看看擎云刀,像是看穿了什么似的,颇有意味。
“咳咳,”擎云刀干笑了两下,“清玉姑娘,不知让白布显形可有进展?”
“嗯,用我苗疆特制药水浸泡一夜,应该差不多了。”
清玉回来就按照艾黎长老说的办法炼制了药水,将白布浸泡起来。
“那现在可否取出一观?”
擎云刀显得有些着急。
“你不等黄布回来吗?”
清玉疑问。
“清玉姑娘,我已决定单独完成任务,还是不让小谈参与的好,免得他无法安心留下。”
“那好吧。”清玉领着擎云刀来到圣兽潭,“要破解禁制必须要用我教特有的圣泉水,白布就放在那瀑布之后,用冰蚕丝固定。”
“清玉姑娘,此事毕竟涉及我苍云机密,不知可否暂时回避一下?”
清玉觉得在理,不方便窥视他人机密。
“那我就不打扰云刀大哥了。”
擎云刀跃入瀑布将白布取出,白布被洗刷许久,颜色已有褪变,将水拧干之后,渐渐浮现出文字来。擎云刀看完,脸色一变,沉思片刻又恢复正常,将白布揣入怀中。
夜深时分。
上古遗迹。
惨淡的月光下,树影斑驳,古老的文明沉睡在此,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条黑影窜入,穿梭其间,在一块巨石下停顿,比划出一个奇怪的手势,另一条黑影慢慢显现。
两个人,两条身影,两种不同腔调。
“你来了。”
“是。”
守候的人先发声,而来人,轻描淡写。
“情况如何?”
“是他。”
来人还是言简意赅,等的人却有更多疑问了。
“他没杀你?”
“他失忆了。”
听到失忆这个消息,来人之前的举动便可以明了了。
“所以你伪装了他?”
“掉包是一个很好玩的游戏,真的变成假的,假的变成真的,有时候,连你自己也忘了是真是假。我这个可怜的大哥,照顾我,保护我,待我如亲弟弟,我真是无以回报啊。”
来人对月抒怀,似是对口中的大哥心心念念。
“哼,但你却是要杀他。”
等的人嗤之以鼻,显然对来人的话不以为然。
“无妨,让我也做几天大哥,尝尝什么滋味,顺便,送他最后一程。”
来人语气转冷,肃杀之气充斥在这月冷风高的山间。
“你已经失手一次,不要节外生支,免得夜长梦多。此次任务只有他一个人知晓,杀了他任务就会自动失败,你也可以安心回苍云做卧底了。”
来人竟是潜伏苍云的卧底!这两人又是何种身份?
劲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正好掩去了两人的声音。
“不急,我已经破解了锦囊,知道这次任务是什么了。”
来人姿态淡定,毕竟尽在掌握。
“拿来一看。”
等的人接过物什,定睛一看,不禁失笑:
“果真是好计谋!送信是假,引蛇是真,没想到你们一路出生入死,最后不过是枉送性命。”
“是他们枉送性命,不是我。燕忘情和那个银甲客卿想要以此检验出谁是苍云内部的卧底,我们几人想必是早就选好的。”
来人不以为意,想必已经洞察了计策。
“你是宋森雪门下,他们几人应该是风夜北、王不空、申屠远、燕忆眉门下了。”
等的人顺势推断,派出的几人应该是苍云五大统领的门下弟子,依次对应。
“不,擎云刀是燕忘情门下,否则岂会担如此重任?他的确没叫人失望,刀子捅进心窝都不死,还闹出失忆这一出,真是不简单呐。”
擎云刀?来人身份越发成谜,言语之中分明要置人于死地。
“既是如此,速速杀了他,离开此地。这里是五毒,高手众多,谨慎为好。”
等的人明白拖得愈久,变数越多,何况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放心,曲云和四使不在,只有艾黎老不死的一个留守。我已经有了一个绝妙的杀他办法,让我这个大哥步上其他兄弟的后尘。我设计让他们一个个惨死,圈套,是我的专长。”
来人抽出了匕首,寒光流转,凉意逼人,森森的刺进夜幕之中。
“你要小心艾黎,老狐狸经历几代教主不倒,不可小觑。去吧,下次还在此地会面。”
等的人渐渐隐匿在夜色之中。
落日余晖。
锭山瀑布,风景绝佳之所。小小的山坳,被周围瀑布环绕,紫气升腾,美不胜收。
清玉看着流水出神,背后一个人手里拿着匕首缓缓靠近。
“云刀大哥,这么晚了,你约我到这里做什么?”
清玉看清来人好生询问道。
只见擎云刀“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双手将匕首捧在清玉面前,神情悲恸。
“清玉姑娘,请你杀了我!”
“云刀大哥你这是何故,快起来!”
清玉心一震,未曾见过此等阵势,急的两眼发红。
“清玉姑娘,你不杀我,我可要杀小谈呐!”
清玉听到他要杀黄布,惊呆了。
“你,你说什么?”
“我要杀小谈,也就是你的黄布。”
擎云刀一字一句,清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因为,小谈是卧底苍云的奸细,他是叛徒。”
擎云刀叹了口气,无奈说出实情。
“我不明白,他怎么是叛徒了?”
清玉如何不能相信黄布是叛徒,然而眼前的证据却让她手抖心颤。
“清玉姑娘你看,这是解开禁制之后的白布。”
擎云刀把白布交给清玉,清玉仔细一看。
“云刀...苍云...此行...卧底...你是说你们明是执行任务,暗里是要揪出混藏其间的卧底?”
清玉看完,明白了其中的端倪。
“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一路上兄弟们接连惨死,原来,都是陷阱!我宁愿战死在沙场,与狼牙贼子拼尽最后一滴血,也不愿意死在自己兄弟手里。小谈啊小谈,为何你这么狠心下得了手!”
擎云刀义愤填膺,挥拳直击地面,登时皮裂出血。
“真的是黄布么?他什么都不记得啊!”
清玉两眼含泪,声音渐变嘶哑。
“清玉姑娘,我何尝愿意是他?十年来,我们情同手足,一起出生入死,浴血沙场,甚至可以托付性命,谁曾想今朝惨剧?这是亲者痛,仇者快!试想,若不是他意外失忆,我也是曝尸荒野了。”
十年情义,一夕惨变,世事变化之无常,叫人唏嘘不已。
“可是黄布现在秉性良善,并无作恶之心,这?”
清玉疑虑在情理之中,她所认识的黄布与残害兄弟的形象太不符合了。
“是,他如今失忆,受姑娘影响做个好人。我只怕等到他重拾记忆,恢复本性,又是何种恐怖?到时不但是姑娘身陷险境,这安宁祥和的村落也会有血光之灾!”
失忆,又是失忆!黄布失忆之前真的是杀人魔头?清玉不能确定,但是谁也不敢拿这种不确定去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经不起叛乱之后的洗刷。
“难道真的要杀了黄布?”
清玉绝不愿意这样做,但是眼下有更好的办法吗?
“清玉姑娘,我不能啊!苍云所属,皆为同袍兄弟姊妹,当誓死相护。凡因私欲叛国、背信、不义、害民者,皆为苍云锋刃所向。与苍云信条相背之事,只问是非,无有余地。可我无论如何下不了手,毕竟十年兄弟,割袍容易断义难!如不杀他,日后他必定卷土重来,到时恶魔再生,又添罪孽,我这个做大哥的,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清玉姑娘,你杀了我吧,我死了,抛却这两难境地,让我和死去的兄弟们相会罢了!”
擎云刀又把匕首举到了清玉面前。清玉看着他鲜血淋漓的手,心如绞痛。
死了倒是清净,活着的人又当如何呢?
“云刀大哥,你这是何苦?如果黄布真的罪孽深重,我,我也能割舍!”
万般摧折之下,清玉终于道出了抉择之语。
“清玉姑娘真是深明大义之人,云刀惭愧不如!我看得出,姑娘对小谈一往情深,知道这个真相,姑娘所受打击不下于我,能做此等取舍,世间又有几人?”
世间又有几人?清玉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剜心之痛,他人如何能知?爱到深处,便是替对方周全,不能让黄布背负不忠不义之名,更不能让他重堕无间之道。
“清玉不过一介弱女子,不敢在云刀大哥面前评论家国天下。我心之所属的他,可以不做人杰,若有过错,当鼎力承担,方是男儿本色。天理昭彰,女娲大神在上,不义之事终究需给个交代。”
“清玉姑娘说得好!是云刀糊涂,陷于朋友小情小义,忘了天下公理正义,姑娘点醒之恩,容我一拜!”擎云刀说完朝着清玉深深一拜,“既已如此,我就去清理门户!”
“云刀大哥,”清玉泪流满面,“我与黄布相处偌久,就让我去了结吧。”说完,抢走匕首而去。
擎云刀看着清玉远去,露出邪魅的一笑。
清玉哭着跑回去,老远便听到黄布在呼唤自己,赶紧擦了眼泪,回应他。
“黄布我在这儿!”
“清玉,这么晚,你去哪儿了?”黄布关切的问道。
“心里有些烦闷,出来走走。”清玉说,“黄布,你陪我坐坐吧。”
“好,夜里风寒。”说着,黄布便生了篝火,两人在旁边坐下。
清玉看着火光跳跃的黄布的脸,没有一丝邪恶,这个男人自从她见到之初就不是一个坏人,现在,她笃定,过去和未来,却令人疑惑。过去的黄布始终是一个谜,如今,有人告知她解开这个谜将是黑暗的开始。就算她什么都不做,谜底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慢慢浮现,但那时候的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黑暗,来割舍旷日持久攒下的情分。
“黄布,你喜欢这里么?”
“喜欢。”
黄布回答的很干脆,这是毋庸置疑的,尽管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如何,但是当他重新睁开眼看到这里的一切,便喜欢上了。安宁,平静,处处勃发着生机,人人友爱和睦,是令人心驰的生活地方。
“那你会永远留下来么?”
清玉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诚然如阿哥这样一个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苗人最终选择离开,黄布不过是个外来客,他原本就不属于这里,难道不会回到他曾经的地方去么?
会,还是不会?黄布无法确定,当下的自己肯定是会的,可过去的自己慢慢浮现又让这个决定充满了变数。自己原来背负的使命不可能卸下,刀光剑影,沙场征战,血流成河,几人能回?性命存活都难以保证,更别谈留下与否了。
“我不知道。”
这个回答还是让清玉失望万分,不知道和不会差不了多少,与其说这里留不住他,不如说清玉留不住他。自己终究不是他的第一选择,清玉心里想,假如一个男人不肯为了你抛下一切,那他是真的爱你么?
清玉彷徨了。
“是因为过去么?”
“我终究会想起过去的,不厘清过去,遑论未来。”
在黄布心里,清玉是重要的,他想把旁支的杂务都处理好再专心对待她。可惜,清玉和他想的不同。
“黄布,还记得你刚来这里的时候么?”
“嗯,记得,那时你叫我傻子。”
“如果,你一直是傻子...”
清玉想起那段时光最开心,黄布傻傻的跟她身后,随意差遣,无忧无虑,可是黄布恢复了神智,她就为他担心、苦恼、挂念、萦怀,不知不觉中失魂落魄。
“黄布,在你们汉人眼里我是不是很坏?我只为自己想,不去考虑他人,在我们苗疆,阿妹一辈子最大的事就是找到属于自己的阿哥,和情郎结伴生活,生儿育女,永远在女娲大神的怀抱里依偎,不会走出这片原始的大山。”
“不是,你一点都不坏,汉人姑娘跟你想的一样,天下的姑娘都是这么想的吧。”
黄布自小并没有接触过多少女子,塞北苦寒,苍云军仅有的女卫营承袭了大统领燕忘情的风格,冷若冰霜,少谈儿女情长。黄布觉得清玉这么想肯定是对的,若是天下都如苗疆这般安稳,休养生息,那女子怀春,男子衷情,无疑是世间最相宜的事了。
“那你喜欢我么?”
清玉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苗疆女子的大胆直接此刻让黄布体会最深,与汉家姑娘的委婉含蓄不同,苗疆女子追寻爱情的方式从来都是单纯明了的。喜欢,就勇敢的说出来,唱出来,让大山听到,教流水看见,祈求女娲和一众大神祝福。
“不喜欢也可以。”
“喜欢。”
清玉扭过头不想让黄布看见自己羞涩的脸,却听到黄布坚定的回答,内心一喜。
“那为了我,留下来!”
“好,我答应你,不过等我完成这件事。”
清玉知道他说的这件事指的是苍云任务,等到他了解任务,真相大白之时,又何去何从?
“你会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是么?”
“嗯,不能让兄弟们白白送死,正义必须得到伸张。”
“如果,杀死他们的是你兄弟,又或者,是你自己呢?”
黄布不知清玉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在苍云军中,若是有人背信弃义,锋刃相向毫不留情。那会是自己么?为何自己恰巧失忆不记得这一路上的种种?难道自己真的是沾满兄弟之血的刽子手?
“我曾和你说过,如果我是坏人,你一定杀了我!”
“黄布。”
清玉倾斜身子,头轻轻靠在黄布的肩上,眼泪止不住流出。黄布添了薪柴,篝火更加旺盛。清玉看着窜动的火焰渐渐迷蒙,她仿佛看见自己和黄布在众人的簇拥下成亲,两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他们一起带着女儿嬉戏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然而,大梦醒来,却是黄布躺在清玉怀里,脸上安详没有一丝痛苦,静静去了。 清玉的泪珠滴到黄布脸上,她手从黄布后背的匕首上松开,柔柔的替他拂去,哼着一曲歌谣,伴他而行。
远处,一双冷眼纵观这一幕,得意离去。
上古遗迹。
“出来吧。”
擎云刀来到,跳到巨石上,还是那般轻松自在。
“你来了,想必他是死了。”
另一人从阴影中走出,乃是当初在剑门关设伏劫杀的冷血十三鹰杀手。
“当然,死在心爱女人的怀里,我这个大哥真是幸福啊。”
擎云刀似是非常满意这个结果,满意这个自己设计的结果。
“你究竟是为他着想还是有意卖弄自己的阴谋?”
十三鹰杀手对他的心思也是了如指掌。
“呵呵,何必道破呢?兄弟一场,我尽点人事聊表敬意。”
擎云刀伸出手掌,一片树叶落在他的掌心,他端看几许,又猛地一吹,树叶在风中飘零翻飞。
“哼,你们可不是兄弟。罢了,此间事了,你速速返回雁门关继续卧底,协助...”
十三鹰杀手话未说完,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
“雁门关你们怕是回不去了!”
“擎云刀!”
两人俱是一怔。
“怎么?我是小谈,你才是擎云刀啊!”
黄布悄然出现,双眼凝聚之人,正是“擎云刀”!
背后,大个子许周掠阵。
“哼,原来你早就识破了!看见我这个捅心窝子的兄弟还能隐忍至此,擎云刀你确实不简单!”
小谈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连日来他趁擎云刀失忆之机假装冒充,想伺机除之而后快,连番布局之下几乎得逞。
“我这点计谋哪比得上你设计的连环圈套?话说不是你的来到,我也不会这么快恢复记忆。今天,我就要为死去的申屠安、道炎、张洛讨回公道!”
擎云刀怒不可遏,势要将眼前这个背信弃义之徒拿下。
“呵呵,就凭你们两个,不自量力吧。”
小谈竟然毫不怯弱,反而很挑衅的看着擎云刀二人。
“你,我,一决生死!”
擎云刀流云长刀直指小谈,一场苍云内战殊死斗就此开始。
“呔,竟然小瞧老子,来战!”
眼见擎云刀和小谈对上,这边许周挥舞长枪直接刺向了冷血十三鹰杀手。
晴天圆月下的古代旧址,乱石林立,两场战斗彼此拉开,各自震撼。
“呵,苍云武学我了如指掌,但我神策的武功你可是没见过几式。”
原来小谈出身神策军,这个地位显赫的天子之师,但知悉内情的人都知当年则天皇后为了打压忠于李氏的天策府,才破格擢升了神策军为禁军。
“神策奸细,苍雪刀法你还没学到家!”
面前这个卧底苍云谋害兄弟的败类竟自报家门,擎云刀更是气血上涌。神策仗势欺人,声名狼藉,更是处处刁难天策府,玄甲苍云远在塞北,不曾想都被其混入其中。
“啧啧啧,一招一式还不是在我算计当中?擎云刀,想杀我,只怕你有心无力。”
小谈毕竟藏身苍云十年,对苍云武功再熟悉不过,擎云刀的进攻皆在他意料之中。
“我既有心,岂会无力?是时候让你见识流云刀的威力了!”
面对必杀之人,擎云刀不再隐藏绝式。
许周与冷血十三鹰交手,双方互有损伤。十三鹰杀手攻势凌厉,身形敏捷,但少与许周正面对打,毕竟许周气力惊人,占不得便宜。
三刻之后,十三鹰杀手见擎云刀和小谈僵持不下,萌生退意,心知引来五毒教高手必然走脱不成,虚晃一招,发出信号。
小谈见到撤退信号,却清楚擎云刀仇火之下不容脱逃,当即狠下心立斩对方。
十三鹰杀手见状,支援不能,许周纠缠不止,他只好先行脱困。饱力一提,十三鹰杀手震退许周,纵身跃入半空,不料突来一掌,打得他口喷鲜血,强行压下伤势,遁入林中。
“被他逃了,可恶!”许周杵枪怒道。
“无妨,他中了我一掌,性命无多。”原来是艾黎长老最后压阵。
打退了十三鹰杀手,长老和许周观战擎云刀与小谈。
明月之下,两个人手上的刀都流着赤红的鲜血,像地底喷出的炎火,燃烧着不灭的战意。
“来吧,最后一招,终结你我的恩怨!”
“奉陪,准备受死吧!”
小谈:惊沙万里浮光涌,尘起刀落血光胧!
擎云刀:风雪霜停坚甲冷,修罗身前胆锋芒!
刀光闪耀,交击震耳,这一场生死战终于落下帷幕。
盾裂刀断,小谈跪在地上,流云刀刺入胸口,败!
“好刀!”
小谈扶着流云刀,开口称赞,曾经据为己有,如今死于刀下。
“可要谢你将流云刀还我,它于我的意义你不会明白,这把刀才是我恢复记忆的关键。”
流云,流云,云似刀,刀是云,云海流转,刀出苍穹意冲霄。
“擎云刀,你不愧是塞北名刀,这次杀不了你,苍云还有卧底,你可要当心了!”
说完,小谈将刀狠狠贯穿自己胸口,咽气而亡。
“放心,我必会找出你幕后之人,为苍云清理门户。”
擎云刀收起刀盾,将小谈就地掩埋,手刃了凶手,同时杀了十年相伴的同袍。
艾黎长老和许周没有打扰他,当年乌蒙贵的背叛让他们同样饱受摧残。
“多谢长老和许周大哥襄助,若不是长老洞烛机先,此次也不会这么顺利降服叛徒。”
擎云刀伤怀良久,回过神来,忘了还有两人一直等着自己。
“来犯无毒,我岂容他放肆。这小子过于谨慎,只是他不知薛直乃是我晚辈,一面之缘实属试探之词,不想他漏了马脚。”
艾黎长老在教内非是一句德高望重足以形容,阅历之深亦无人能及。
三人回返,清玉和欧妮早已翘首以待。
一见到擎云刀受伤,清玉心疼不已,立马上前察看,确定无大碍才放心。
许周看到这一幕,咳嗽两声,“这边受伤的没人过问了咯。”
“大个子,你都是皮外伤,不碍事。”
欧妮瞧了瞧,心直口快。
“怎么样,抓到奸细了没?”
清玉在得到艾黎长老嘱托之后,小心翼翼的求证,这几日配合做戏着实提心吊胆,生怕露了馅打草惊蛇。
“小谈死了,另一个杀手负伤逃走,不过也活不了,都结束了。”
擎云刀的答案让清玉松了口气,尘埃落定,顿觉轻松无比,甚至捉弄起欧妮来。
“咦,欧妮,你的情郎死啦。”
“呸!谁要这种人做情郎啊,花言巧语,都是汉人的诡计。”
欧妮先前装作很受用的样子,这会儿巴不得撇清干系。
“呃......”一旁擎云刀不知道说什么好。
“黄布我不是说你,你现在是苗人啦。”
众人哭笑不得,哪还有心思跟她计较,艾黎长老知道该是领欧妮回去的时候了。
“好了,风波平息,你们就安心在女娲大神赐福之中常乐。”
擎云刀和清玉相视一笑,送别诸人。
祈圣岭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再开,已是三次,苗疆远离战火,在祥和中度过了三年。
清玉看着水中倒映的自己变得有些不认识了,从前那个俏皮任性的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恬静安然,只有身旁飞舞的碧蝶提醒着她过去是多么淘气。
微风轻拂,吹皱了湖面,清玉看见自己的长发在游动,裙摆在飘摇,一股清流,淌进眼里,润在心中。
“清玉。”
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人从背后轻轻搂住了她。
清玉会心一笑,大大的眼睛闪着晶光,看着黄布,现在应该称呼云刀,将来会叫他阿哥的人。
“教主回来了,我马上向她提亲。”
擎云刀把清玉揽入怀中,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这一句话他终于说了出了口。
在苗疆数年,他愈发珍惜这里的生活,愈发珍惜眼前这个人,这段经历让他找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真谛。雁门关需要守护,这里同样值得守护,无论身在何地,能确保一方平安就是使命所在。
“嗯。”
清玉把头埋进云刀的怀里,双手抱住他,她要把这一份幸福牢牢地抓住,这一刻等了许久,事实上早就该来了。
祝融大殿里,众人迎接教主和四圣使平安归来。曲云带回了战事平息的好消息,燃烧数年的烽火将熄,大家都欢欣鼓舞。
艾黎长老向曲云讲述了这段时间苗疆的状况,擎云刀也趁此机会向曲云提出要娶清玉为妻。
“以女娲大神之名,我祝福你们!云刀,你现在记忆恢复,做汉人还是做苗人都没关系,我们都是你的兄弟姐妹。”
曲云非常乐意清玉找到了归宿,云刀的德行让所有苗人都愿意接纳他。
“多谢教主成全,希望教主能成为我们的主婚人。”
曲云虽然年纪轻轻继任教主,甚至还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但教中事务处理井井有条,为人亲和,深受弟子们爱戴。主婚之举,是擎云刀和清玉的共同心愿。
“我很愿意成为你们的见证人,但是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云刀。”
曲云郑重其事,擎云刀明白必是紧要之事,当下神情也转为严肃。
“请教主明言。”
“此次我在北方幸会了你们苍云军的统帅,燕忘情。太原之围能解,苍云军功不可没,李光弼和郭子仪联名上书恳请朝廷嘉奖玄甲苍云,朝廷以苍云军不遵号令不听调遣为由给予驳回。燕忘情已率领苍云大军退回雁门关,不再涉入中原。这是燕忘情临行前发布的告示檄文。”
擎云刀接过檄文,认真的看了起来。
歌起征思芦管怨,透穿玄甲朔风寒。
黄泉作酒酬兄弟,战尽狂沙血未干。
从小孤山到东海,北到西室韦部,西到大雪山...十年征战,十年浴血,玄甲苍云,凭着利刀坚盾守卫者这片大好河山。然,奸臣当道,专权误国,雁门关之殇历历在目,薛统领和兄弟们遭遇背叛战死蒙冤,我等剩下的将士重聚在苍云旗下,不为黑手把持的国,不为昏庸愚昧的天,只为手刃不共戴天的仇!今天,我们杀退狼牙贼子,取回属于我们自己的荣光,可恨竟有阴谋者发难,逼我交出兵权,调出所属将领,企图瓦解苍云。
苍云之恸,天不怜见,国之坚壁,奈何摧之!三光尽掩,我等在黑暗之中重生,锋刃所向,只问是非,只为复仇。苍云之动,不为天开,不为雷动,不为霜停!我,燕忘情,苍云军统帅,在此立誓,若雁门关积雪不化,苍云再不入中原!
擎云刀一个人在外面呆了很久才回去,他需要静一静,平复自己血管里的沸腾气息,以及,思考如何向清玉开口。
站在门口,他又忍住了,自己真不该有任何旁杂的想法,在这个当下,通往幸福之路的大道上,犹豫,迟疑,都是对她,对这份感情的亵渎和侮辱。
“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清玉打开门,脸上微笑着,看不出一丝的异样。
“包裹帮你收拾好了,干粮也备足了,还有你心爱的刀,都放在这里。”
清玉很平常的说着,把流云刀捧到擎云刀面前,就跟每天叮嘱他早早回家一般,一如往昔。
擎云刀此刻心如急鼓,千句万句都憋在喉咙,没有暴风骤雨,没有雪崩山塌,看到的只是小桥流水,吹风和煦。
“清玉。”
“把刀收好,我在圣兽潭等你。”
清玉说完,径自去了。
擎云刀把刀放下,似有千钧之重,清玉的意思他懂,打点行囊,这是要远行。自己尚未开口,她就明了他的心,这是好事,却为何心痛,他苦笑。
圣兽潭水不太深,呈现神秘的淡蓝色,依稀可见水底的枯树古木和悠久遗迹。潭的深处长年有鳄鱼生长,非常之多,村里的苗人都是以食鳄鱼,穿鳄鱼为主。
这个潭养育了数代的苗人,因此得了个圣兽潭的美名。
擎云刀仔细看了看,清玉的周围没有鳄鱼出没,这才放心挨着坐下。
因为愧疚,他沉默了。一边是尚未完成的任务,一边是亲口许下的承诺,兄弟冤屈未雪,佳人翘首以盼,走还是留,擎云刀陷入了两难之中。
“三年之期已到,你随时都可以走,我就当你出了一趟远门。”
清玉先打破了沉默,她知晓擎云刀此刻十分为难。
“清玉,我可以留下。”
清玉越是为他着想,他内心的愧疚便增加一分。
“不,你应该走。你要给苍云一个交代,也要给自己一个交代,还有,给我一个交代。这里的山再高都不会遮挡天空,这里的水再宽都有桥可以跨过,我不会织一个囚笼,让心上人困在里面。”
如今的清玉体悟透彻,想法成熟,如果说曾经阿哥要走她难以放手,那么现在擎云刀离开她不止放手,更加放心。
“我,可能一去不复返。”
此次若回雁门关,暗流涌动,那背后之人必定出手阻挠,能否拔出暗桩尚在未定之天,擎云刀这条命也悬于一线。
“女娲大神垂怜,我的心上人在酷寒的雪天衣着单薄,在漆黑的深夜无处安眠,所以我缝了皮裘等他,暖了炕头等他,请您庇佑他平安归来。”
清玉靠在他的肩上,她比任何人都心系擎云刀的安危,这一去,塞北回归了一个战士,苗疆多了一个守望人。
“二十多年来,苗疆只有两个汉人的故事流传。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人,高傲又狂妄,来到苗疆研习蛊毒,却让当时的圣教主因恨生爱,倾心委身,在度过一段幸福的生活之后突然失踪,抛妻弃女,消失不见。”
擎云刀说的人,是方乾。
“另一个年轻人,千里追寻自己的心上人来到苗疆,痴心不改,更在心上人蒙难之际,勇敢的站出来,力挽狂澜,从此变成非人非尸的怪物守护在她身边。”
而清玉所说的人,是孙飞亮。
正是方乾与魔刹罗结合生下了曲云,才有后来曲云继任教主,遭遇叛乱,孙飞亮挺身而出的故事。
天道循环,砥砺前行,矢志不渝,终得圆满。
潭水盈盈,青草依依,两只红顶鹤单腿站立,依偎在一起,周围的莲花红的,紫的,一片片,绽开芳容,交相辉映。
岸上的两人紧紧相拥,声声低语,诉尽衷肠。
“水清玉。”
“擎云刀。”
“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半仙?”
一个小童托着腮,瞪大着眼睛,坐在一个白胡子老者对面着急的问道。
老者杵着一根卦幡,上面书写“算命预测”,捻须颔首而笑,旁边还有一只梅花鹿作伴。
不是别人,正是稻香村初遇的余半仙。
“莫急莫急,讲了半天让老头子歇口气,口干啦,”老者喝下半碗水,接着道,“话说这擎云刀回到雁门关,协助燕忘情查出卧底,破除苍云军隐患,立下头等大功,流云刀之名继燕忘情的轻眉长刀之后响彻塞北,成就一段佳话,这就是塞北流云刀的故事啦。”
“半仙,再后来呢,流云刀大侠有没有回苗疆?”
小童最是关心的这段,余半仙却不肯往下讲了。
“昔年哪,我都讲完了,你就不来听了,你不来听,这广都镇谁来陪我这老头子解闷。”
昔年气鼓鼓的,半仙讲故事总是留着悬念。气归气,他又不敢惹恼了半仙,偌大的广都镇里就属半仙趣闻轶事多,他虽然小娃娃一个,却不喜于同龄人玩耍,偏偏爱听那些江湖上的大侠故事,一有空就跑来余半仙这儿缠着听讲,广都镇的人们时不时就看到这一老一少对坐到太阳下山。
“半仙,那你给流云刀大侠算过卦么?”
“算过,算过,当年在稻香村我曾给他卜了一卦,兑卦为泽。”
余半仙擅长算卦,据说这江湖上的大侠十之八九他都算过。
“那这兑卦什么意思,半仙?”
昔年特别好奇这些大侠都是何种卦象,哪儿不一样。
“九四之喜,有庆也。两泽并连,可互通有无,彼此受益。”
余半仙一顿摇头晃脑,昔年抓抓自己的小脑壳子,这等文邹邹的说法他哪里听得懂。
“老五,抵半仙!”
敢情昔年管那只梅花鹿叫老五。
余半仙一看老五低头亮角要抵自己,只好简单明了的一说。
“此卦有助姻缘呐。”
姻缘昔年是大约听懂的,怪不得流云刀大侠遇到了水清玉姑娘。
“昔年哪,这姻缘之事你还太小,我讲得多了对你并无裨益,下回我给你讲北派三刀的下一个故事:漠北夜隐刀。”
昔年一听到有故事,就不闹了,安抚了老五,乖乖坐在地上,北派三刀的故事他可是缠了好久余半仙才肯讲的。
“半仙,你讲了那么多大侠,我以后也可以做大侠么?”
余半仙感叹少年心中都憧憬着一个大侠梦,循循善诱乃是良策。
“可以可以,只要秉持正义,人人都可以做大侠。”
“那半仙你为什么不做大侠?”
昔年懵懂的一问,余半仙一口气提到嗓子眼,他看了看手中的卦幡“算命预测”,嘴上没说,心里蹦出一句:稻香村出来的大侠,哪个不需要我算卦!
阿妹山中来放牛,
唱首山歌逗一逗。
牛不抬头为吃草,
妹不抬头是害羞。
阿幼朵一边荡着秋千,一边愉快的唱着山歌。林间本来燕语莺啼,鹿鸣呦呦,这一会儿全不见了。
自从到了二八年华,阿幼朵人是越发的好看,可是山歌一直没有起色,参加几次山歌会都没拿到彩头。
“阿幼朵姐姐,你唱得真好听。”
阿幼朵听见别人夸赞自己,连忙循声寻找。
“这里这里!”
草丛里冒出一个水灵灵的小女孩,肤白若雪,晶莹如玉,端的好看。
“小玉?你不是闯祸被你阿娘关起来了吗?”
小玉三天两头的闯祸,被阿娘关禁闭是常有的事。
“我偷偷溜出来啦。阿幼朵姐姐,你还没教我尸人之法呢。”
敢情小玉偷跑来找阿幼朵就是为了这事,阿幼朵只怪自己嘴巴不严实被这个小冤家缠上。
“不行!教主早就严禁此法了,万万不能教给你。”
阿幼朵年少之时不懂事,喜欢研究尸人,故作好玩,现在长大成人可不敢再胡闹。
“嘤嘤嘤,阿爹阿娘不疼我,连你也不疼我了。”
小玉竟然哭将起来,甚是可怜。
阿幼朵可不吃她这一套,小玉的招数她再熟悉不过。
“你阿爹阿娘要是知道我说漏的尸人大法,我麻烦可就大了。”
“哼,骗人!阿娘以前还拿阿爹炼制大毒尸呢。”
阿幼朵一听小玉连这个秘密都知晓了,当真人小鬼大,若是真教了她尸人之法可不知要捅出什么窟窿来。
“尸人之法绝对不行,姐姐可以教你别的好玩。”
阿幼朵晃着秋千,心里琢磨如何打消这小鬼的念头。
“姐姐,那我可以玩你的圣蝎么?”
小玉牵出一根绳子,末尾竟然拴着阿幼朵最爱的圣蝎。
“圣蝎!”
阿幼朵大惊失色,自从她继任圣蝎使以来,圣蝎还没被人这等对待过,简直奇耻大辱。
“小玉!快把圣蝎放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着阿幼朵就准备跳下秋千来。
“嘿!”
小玉抽刀砍断了一边的藤蔓,秋千顿时失衡,阿幼朵猝不及防,急忙抓住另一边的藤蔓不放。
“哈!”
一只小蜈蚣飞上了阿幼朵的脖子,百足乱抓,她惨叫一声跌落在地。
阿幼朵挣扎起身,灰头土脸,欲哭无泪,眼睁睁看着小玉牵着圣蝎扬长而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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