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一朵云、两朵云,一团云、两团云,在蓝色巨幕上,飘飘荡荡像船,软乎乎又似棉花糖作成的船。儿时有个梦想,欲借大圣的筋斗云,飞上天去,慵懒地躺在云上,随风而旅行,饿了,摘下一团棉花糖吃。就算借了云,也颇担心吾心是否够纯洁,可以踏上洁白的筋斗云去飞行。
咸蛋黄的太阳刚刚从山的那边懒懒地探出半个脑袋,天上飘着闲云,地上的人们忙走,忙着生忙着死,忙着一口饭吃。山是青山,水是绿水,山连着山,一高一低此起彼伏,大山抱着小山,爹抱着儿子,儿子依偎着爹,链成一座墙,城在墙内。河由西流到东,流过每座山的山脚,山上大大小小的溪流从上到下汇聚到河流,而后奔流到远方,大海母亲那里。青山绿树,一片片整整齐齐地种着白桉树,父母一辈加入集体活动,改天换地地砍掉大树,然后种上这种经济实惠的树,山脚下便是合成板厂、造纸厂和染织厂,山上的树如同菜地里韭菜一茬一茬有计划地割下来,再有计划地拖到工厂,厂长有计划地指挥来自骄傲的上海工人老大哥们有计划地生产,一切都在计划中。工厂的废水、家庭的垃圾则是统统倒入河中,黄龙被青龙吞噬了,成捆成吨的垃圾被吞进深渊处,孩童在河边嬉戏游泳,主妇站在河沿拉呱拍洗衣服,老人们躺在躺椅上指挥着,看管着各自疼爱的孙儿,眼望着河对岸,不停奔走的火车、高耸入云的大烟筒,它们都在不分昼夜地冒着黑烟,忙碌着。
我的家,在河边的北岸,门前是沿河的主街道,往西通向市中心,那里有每个中国城市都有的中山路和中山公园,往东通向更密的山更高的山里,大人们说那是乡下。家的街对面是两棵古老的大榕树,它们大,需要两三个大人才能环抱,它们老,因为它经历了太多世事变幻,刻在它们身上,它们有太多古要说,却只有左边的榕树粗壮的左臂上挂着同样古老的铜钟在风中老生常谈着帝王将相忠臣孝子。古老的榕树历史悠久,天长日久变成了一个点,中心点,以至于我们家人以为MyHome位于在世界的中央,高高地站在木质的楼台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见识平静河流季节性的狂吼暴虐。村子早年前只有一条不足两米宽的石板桥,桥的两边各自立着四根半圆的石柱,光滑的石柱每日都被河流抚摸着,但它们是被用来扛住洪水猛兽的,每次它们都被无情地淹没,但它们永远屹立在那里,联接着两岸人们来往。每天一早微亮,母亲便担着荷叶盖着两桶自家茅厕的产品,经过石板桥,给菜蔬和瓜果浇灌,盼它们快快长大也盼望两个儿子也快快长大,收拾完菜地,割些菜再担回家,洗衣煮饭。下午母亲担着担子、带着我们哥俩去菜地,整地、浇水、除草或拔落花生,我们则在地上玩,菜地、沟渠便是我们的天地,钓青蛙、抓小鱼、抓水妞,土壤的味道,湿湿的、有点咸、有点腻、软软的,无论如何高级的VR眼睛也找不到那种亲近土壤的味道,现在的地是硬邦邦的、灰灰的,连绿色都是人工涂抹的。父亲的一天,则是,大板车一拉,拉过石板桥,来到车站,一趟趟的火车带来希望和货物,父亲继承了奶奶的那份工,双肩扛起了家,一趟又一趟地奔走,帮上帮下,里里外外,一趟又一趟的火车又开走,带走黑的矿和未来。
傍晚,那颗咸蛋黄从东摇晃到西,朵朵白云鱼鳞状叠在天上,一条条大鱼游向光,离太阳近的泛起金光,金鳞要幻化成龙。地下、桥上,卷起裤管的母亲挑着一担地瓜和地瓜叶,大脚上沾满了泥泞,不时地回头关注后面一路跑一路比划着少林三十六路棍法的兄弟俩,暮归的老牛在河边甩着它那自豪的大牛角洗着一日的疲惫,采砂船也啵啵地冒着浓烟,满仓的沙压着船不住地喘气;街上,有些店开起了灯,铁匠铺的铁花在四溅照亮铁匠黑亮的胸膛,叮铃铃还是主旋律,单车载着白衬衫和大辫子回家,插上两根牛角便是铁牛的拖拉机还在横冲直撞地赶着最后一趟,铁匠铺的对面是油条铺,老板在油锅里比划着江山,回家的人串着一串包子或馒头、拎上几个油条回家;树下,连环画书店老板收拾条凳,催促无人认领的孩童们回家,奶奶的轻食品摊,油柑、倒莲子、瓜子、麦芽糖和酱油韭菜,已被一波又一波放学的孩子们买空了,她还在那里坐着认真地煎着葱油饼,一勺米浆,摊在平底圆勺上,放入油锅,一个太阳就从浮出油锅,起锅,沥干油,用一根竹篾将油饼一个个串上,竹篾上下交错,拎在手中,等待儿媳和孙子们从河的对岸归来。
太阳落到了山背后,巨幕被拉黑,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树梢,天上闪闪的星星在陪它说话,又有那颗星星落入了凡尘,牛郎和织女又多久没有见面了。天上在聊着,河流在流淌着述说着上游的故事,河岸的大榕树也在沙沙地说着,没有答案的历史,警奉莫言的大山在一旁听着,倦鸟也归巢了,萤火虫尽管它资历浅,它们也总是时不时地插上一句半句,证实它们的存在。村子的灯火跟萤火虫一样,星星点点,渐渐熄灭,父亲躺在木板床上将弯的腰压直些,母亲在床边收拾着絮叨着家长里短,父亲是唯一的听众,另一间房里奶奶摇着蒲扇,给孙子们讲着大青、小青以及盗贼溜溜滑、滑溜溜、溜滑溜的古,白色的蚊帐被慢慢放下,孙子们早已做起了甜滋滋的梦,梦里都是棉花糖云,傻傻地甜笑着流出口水,奶奶满意地躺下。夜黑沉沉,沉进了另一个世界,故乡,我的世界中心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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