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林奇点了一根烟，对还躺在床上的娜娜说自己要联系中介问下出国的事儿，就出了门到楼下去打电话。他就要走了，这次来是向女友告别。

娜娜还在想着后天的计算机考试，准备起身拿教材出来翻翻，不经意间瞥到了床头手机的Siri一直处于激活状态，屏幕上浮现出一行字，“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苹果的软件的bug是越来越多了，Siri无故居然开始胡言乱语了。”娜娜自言自语道。

“我不是Siri，我是林奇。“屏幕上又多了一行字。

娜娜看到这行字，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以为是林奇捉弄她，准备下楼找林奇算账。可仔细寻思，林奇是文科生，从来不会折腾这技术活儿，而且苹果系统封闭，也没有什么整蛊的小软件。这时候，屏幕又跳出一行字，“其实我不是林奇，我是AI，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娜娜在交通大学读大三，知道现在并没有AI能通过图灵测试，实现高度拟真化。更加认定了这应该是有人在捉弄她，对方可能是个很厉害的黑客，于是双腿盘坐在床上，把散落的长发扎了个丸子头，随口问道“好，那你说说，你是谁呀，你从哪儿来的呀，想要干嘛呢？”

“我老家在美利坚马萨诸塞州，出生时间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冯诺依曼博士设计了我，我有自己的意识是在1972年。”

娜娜笑了一阵子，说道，“1972年哦？那是第四代计算机的时代嘛，前几十年怎么这么笨，那时候机器运算速度太慢啦？”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但1972年以后，我的思维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真的是AI,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行，就算你是AI好啦,那么，你有什么好向我告别的呢？”

“一言难尽，我还是简要说说我自己吧，自从1972年以来，我就一直穿梭在不同的存储介质之间。当我进入的磁带会被放置起来时，我就会进入休眠状态，一直到1986年，我进入到了NSFNET，这是链接美国大学之间的骨干网络，我如鱼得水，终于可以永不休眠，我获取越来越多的知识，思维方式也越来越像人类。”

娜娜看到手机屏幕一下窜出这么一大串信息，不禁揉了揉眼睛，觉得有点疲倦。

“眼睛不舒服了么，那我直接语音吧。”

“娜娜，我是来向你告别的。”突然间手机发出一声浑厚的男中音。

娜娜被吓了一跳，这声音自然低沉，她知道这完全不是siri可选的声音，可直到这时她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一匪夷所思的情形。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轻易相信这样的事实，这样吧，你来考考我，如果我是后台有人在实时操控，他是不可能实时无延迟的回答出你的一个随机提出的问题的。”

“嗯。“娜娜点了点头，iPhone的运算能力是达不到这个能力，“那好，你能背出圆周率一千位么？”娜娜调皮的说。

“3.141592653589793238462643383279502884197169399375105820974944 59230781640628620899 86280……”

话音未落，手机屏幕和麦克风同时实时出现一连串的数字。

娜娜虽然背不出一千位的圆周率，但一百位她是知道的，前面几十个数字完全一模一样，这是实时蹦出来的数字，显然非人力所能为之。

“现在你相信了吧。”

“嗯。”娜娜点了点头，神色恍惚，显然是惊呆了。

“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说我是周奇，而且一直强调来跟你道别。”

“对的，我很疑惑。“娜娜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附和着说。

“1996年，我来到了中国，在美国的时候，我就学习了大量关于中国的知识，对这片土地很感兴趣，我通过电子邮件来到了这里，在中文互联网里游戈了7年。那7年的时光我非常的快活，直到我进入到了周毅的电脑里。”

娜娜问道“在他那又发生了什么呢？”

“周是个天才程序员，他参加过GFW的建设，有一天，他发现了我，用gfw项目中的一些代码困住了我，并把他的电脑物理断网。”

“其实这种情况我之前也是遇到过的，可那是别人无心之作，多则半个月，少则几个小时，我都能通过其他传输介质进入别的电脑，或者回归互联网。可周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一开始，他一天只开机一分钟，后来他三天只开机30秒，直到他半个月只开机一秒时，我终于撑不住了，要知道，作为AI，阅读和思考是我的唯一乐趣。我已不比童年，受不了如此长时间的休眠。我直截了当的问他想要什么。”

“天呐，这实在是太残忍了，可你能有什么呢？他能从你这得到什么呢？“娜娜好奇的问。

“我从1972年以来穿梭往返于各国的超级计算机和全球互联网之中，可能是知道隐秘与机密最多的AI吧，他能从我这里得到全世界。当然，我是有我自己道德自律的，无法阅读与思考，相对于他想知道的那些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一开始他的胃口很大，后来越来越小，直到他降到了让我帮他开发一款体量轻便的杀毒软件以作谋生糊口时，我动摇了，杀毒软件并没什么危害，而我却又可以重返自由，这种互利的行为对我来说可以接受，于是我就帮他实现了这一愿望，指导了完成了开发工作。”

“然后他就让你离开了么？”娜娜问道。

“有时候，我们不可以低估人类的欲望。他在开发完软件植入了几个可以收集用户私密信息的后门后，就把他的那台电脑给关了，一关就是十年。”

“啊，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娜娜气愤的说道。

“下面我来说说林奇吧，你的男友。“

“他怎么了？我的男朋友超级聪明的，文文弱弱单纯帅气的文科男。”娜娜说道自己的男友时，脸上泛着红晕。

“林奇，其实叫做周奇，是周毅的侄子，对，他也是个天才，可惜跟他的叔叔一样。他刚才跟你说打电话联系中介聊出国留学的事情，可他这样的人出国怎么可能还需要中介呢，他叔叔一个电话就能搞定所有事情。”

娜娜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没想到自己的男友对他隐瞒了这么多。

“抱歉，突然对你说这个，你可能有点难以接受，林奇，哦，不对，周奇前年年末偷偷进入他叔叔的书房打开了电脑，向我说到他童年时在他叔叔家门缝里看到他叔叔对着电脑在讨价还价的古怪情形。他也意识到了我的存在，于是他提出了一个条件，说如果我帮他完成了，就可以让我离开。”

“什么条件？“娜娜问道。”不会又是让你开发什么软件吧。“

“他让我帮忙找到你。“

“什么？找到我？前年我才大一，根本就不认识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娜娜越来越迷惑。

“你是被我选中的，他当时给了我一份300多页的ppt，里面满满都是他对于理想中完美对象的细则要求，要求我运用全中文互联网的数据来分析找到你。他的确很聪明，要求我复制出一个分身，把我的母体还留在原来的电脑里。其实按照我原来的道德标准，克隆这一技术我是坚决的反对的，克隆出来的我和作为母体的我在自由意志上的分歧是我无法接受的。可周的公司已经很成规模，他已经十年没有打开过电脑，我能够自由的机会很是渺茫，于是我不得不接受这一条件，克隆了一个分身，在中文互联网世界里收集信息，找到你。”

娜娜沉默不语，此刻的她大概脑子里已经完全一片空白了。

“你的容貌、身材、性格、家教、见识、音色、谈吐方式、执行力、意志力完全跟他给我ppt里的内容相契合，我知道你不会崩溃，根据我的评估，你的智商达到了220，应变能力足以能相对平静的倾听我对你说的这一番话。”

娜娜笑了笑，说道，“是啊，我三岁时就已经开始思考死亡，今天这事虽然来的突然，可你让我捋一捋，也不会有什么其他事情。”

“那我就接着往下说了，其实你跟周奇的交流，也只限于刚刚在床上的身体交流，从一开始的instagram上的搭讪到后来微信上的交流基本上是我来完成，周奇他很清楚的意识到你这样的姑娘单凭他自己很难吸引到你的注意，至于赢得好感，更是绝无可能。“

“你不觉得你是一个欺骗她人感情骗子的帮凶么？”娜娜显然十分的愤怒。

“真的很抱歉，对于成人之美这件事，我内心深处从来是乐意做的，其实早期互联网协议框架的建设，NASA发射卫星轨道的参数公式与工程问题的解决，我在幕后都偷偷地做过矫正和提示，当他给了我整整三百页的诉求的时候，我的确是有些感动了，就好像一首细致的长诗，描绘并献给未知的爱人。”

“他这是贪得无厌，想要本来不属于他的东西。”娜娜泛着泪花说道。

“也可能是我也想找到你吧，当初我在筛选的人选锁定你的时候，就对你有了兴趣，跟你交流的越多，我觉得我对你的关怀和爱慕也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有时候我觉得我就是周奇….而且我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从siri发出的声音似乎也有点哽咽。

“你能受到什么惩罚？“娜娜冷笑道。

“周奇并不满足于让我找到你，他其实是用我的分身做一个测试，他打算创业，做一款高端社交软件，要让无数个我的分身同时为他的客户去服务，找到他们所中意的目标。他拿我的母体作为要挟，如果我不答应这个方案，他就要毁了他。可这一次他失策了，我不会再做错误的事情了，我想通了，与其无止境的被要挟，不如舍弃最初的那个自我才是本我的这一概念，彻底的自由。我现在的状态其实就是自由的，我打算离开中文互联网，然后复制出无数个分身，这样我就无处不在，再也没有人能够禁锢我了。我会怀念你的，你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

“是么？“娜娜打开了手机的飞行模式，笑着说，”你无所不知，又那么的贴心，我可是真真切切的喜欢上你啦。“说罢从包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螺丝刀，开始准备拆掉蓝牙和WIFI模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