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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的大爷搁下了车马炮,聚在一起议论小镇的过去,言语中尽是惆怅。巷尾的大妈从岸边洗衣归来,揣着洗衣盆共商小镇的未来,水顺着洗衣盆的边缘往下滴,汇成一条小溪。
小溪沿着墙根灌入,蚂蚁从地缝中惊起四散逃窜,“外公外公,快看快看,蚂蚁搬家要下雨啦!”院落里的孩子惊诧地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着地面,蚂蚁停了下来,抬起触角迎着小手指像是回应老朋友。它曾听祖辈讲起过,许多年前在这个院落里面有个老爷爷,牵着同样肉嘟嘟的小手来到墙根旁,指着我们说:“孙儿,蚂蚁搬家这是要下雨啦!”孩子咿咿呀呀地嘟囔着:“蚂蚁搬家,搬家就要下雨…”老爷爷乐呵呵地笑起来,眼角的皱纹结成了团,孩子也跟着笑出声来,笑声彼此交织一圈圈荡漾开去,将时空撕开了一道口子,同我的记忆融汇在一起。
“好久没见外公了,他一直念叨着小镇改造的事,得马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想到这里我心情莫名地愉悦起来,向大街上走去。小镇有两条主街,东西向的叫横街南北向的叫爱国路,成T字型分布,我们家在横街的东边,外公家在横街的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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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家门拐个弯便是横街的最东头,那里有两颗老槐树。我小时候就随着外公在那里纳凉,槐树的枝叉很密,躺在树下仰望漫天星辰,唯有徐徐微风掠过时才能看到枝叉间明灭不定的闪烁。如今枝叉更密了,沉甸甸地挂出河岸垂在水面上。河水静谧,比槐树的岁月更为久远,小河的一头穿过一座石拱桥接入运河,像是上官家的金童独享着母亲的乳汁,鱼虾们在其间穿梭、孩子们在水中嬉戏,曾经无比丰饶圆润,但在我成长的年月里却日渐颓败。外公告诉我,整个小镇原本内河环绕、舟船林立,小河从我们家门口接入小镇,穿过一百零五座大小石桥流入千家万户。后来小镇造横街,就在河床浇混凝,混凝土上盖了房子,小河被拦腰截断,内河外河之间仅仅留了一截半人高的水泥管。外公有晨走的习惯,时而矗足河边,望着混沌的河水喃喃自语:可惜啊可惜……我懵懵懂懂不知所以,后来又听他在饭桌上念叨:人家乌镇,桥没我们多河没我们宽,但人家就是不跟风随大流,老祖宗传下来的河、桥、宅硬是保留下来……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们留给子孙的可能就剩下这些没用的水泥疙瘩喽……“哎呦爸!不是说要致富先修……”,妈每次都会劝外公,但每次都会把说到嘴边的话咽到喉咙里,因为外公是个倔脾气。不过现在好了,听说这座水泥“碉堡”要被拆除了,内河外河重新疏通,这对外公来说是个天大的消息,想到这里我心情愈发愉悦起来,双脚像上了发条,身体被推着前行。
横街西头机器声轰鸣,街面被掘开一米多宽的沟槽,沟槽裸露着锈迹斑斑的铁管子,两台大型挖掘机在废弃的混凝土堆上挥舞着机械臂,所到之处沙石飞扬,像极了两个醉汉在晨雾中猜拳。从围观的相亲们口中得知,小镇的自来水管要改造了。外公跟我说起过,小镇上的自来水管都是建国以后埋下去的铁管,经年累月管道内部锈驳不堪,这水表面看起来干净,但经常喝对身体不好。看着我听得云里雾里,他特意到水池边接了碗水,端到桌上,从茶叶罐里轻缀了一把茶叶,又抖掉了几根,不疾不徐地放在了碗中。不一会儿,碗中的水就由清变绿,由绿变清了。“外公变魔术,外公太棒了!”我惊诧地鼓着掌,外公眼角的皱纹又结成了一团。越过马路上结成团的混凝土,我这才留意到街边堆着不少钢塑复合水管,我好像已经看到这些水管里流出了汩汩的清泉,外公正在家里的池边接水,水在碗里打着圈,笑容在外公脸上荡漾,想到这里我高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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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走了十来分钟就到了外公家,这条路我走了十来年,外公却走了一辈子,年纪轻的时候他走一个来回只要十分钟,年纪大了他打个来回要耗上半个小时。外公家一如往常一般清静幽雅,进门后看到外婆在桌边听广播,看到我来她一如既往地跑进内屋去给我削水果,我也跟着她走了进去。内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八仙桌,四支长板凳,外公慈祥地在墙上对着我笑,他似乎已经知道我给他带来了好消息——小镇终于要改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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