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陌生城市对着窗户吃饭,很缓慢。在心里不断对白。窗外走过的每一个人,成了一幕一幕的底片,不会动的影子。光鲜的酒店对面是一排排斑驳的墙壁,喧嚣的市声里有老人捧着报纸走过。这些,都成了我独白的场景。
这个场景其实只有个两个面,里面和外面。外面的声音覆盖住里面的沉默。而里面,沉默是如此巨大,足以摧毁一切声音。沉默就是贪欲,是绝迹的自私。
总有这些看似荒谬的存在。谁能够一言以蔽之?谁能够梳理出每一种可能的根因?讲述只是一种记录与怀疑,它没有方向。讲述者本身只不过是一道微弱的光,连自己都无法照彻。
假设,如果走到最后。
我们总是太多忽视了我们已经遗忘的事实。只有什么?还在。我想,是自己和时间一起相守的耐性。是,总有一天,我很老了,才蓦然发觉,那一回,只是和时间做的一个游戏,时间拖着我,画了一个回到原点的圈。
如果我们必然分离,可不可以,不曾相遇。
时间沉下脸,绝不答应。
肖筱,你看,这就是一段故事。
有些记录者,总是时时坐在你对面,告诉你他的心事,他的犹豫,他的下一步计划。我也时常跳出叙述,在思索这样的方式究竟带领着别人深入下去还是,自我毁灭。我想起,我在读到故事的一点眉目的时候,被突然打断。我却无法停止阅读。在我读到一半的时候,我隐约感觉,重要的不是故事,而是真实本身。往往真实的生活与书里的世界,总是那么絮絮叨叨,你会看着我走进走出。你也会看见很多人的生活。——好的讲述者,就是在讲述自我,又同时在讲述我们,讲述所有。
我不需要编写故事的讲述者,我也不需要拿着指挥棒的讲述者。我更愿意亲近那些看似自言自语的讲述。因为,我们只是借用了自言自语的方式,我们并不真的只有自己。我们在孤独的时候,其实是愿意听听另一个相近的灵魂,说着自己心里的声音。尤其在这个季节。
离开了原先的生活。仅仅是一个偶然,我忽然意识到偶然在每个人生命里的魔法。那么,就让自己选择一次偶然。掉个头,一切归零。生活可能这样吗?内心里,我们都有做过各种各样的设计吧。只是,常常在未知发生之前,已经收场。
甚至没有人知道我们藏在心里的那些可怕的计划。这是永远不存在的秘密。或者,我们实行了秘密计划。又在途中悄悄返回。在原先的生活没有被破坏之前,我们又回到原地。极端一点的,就像卫渔那样。像做了一个弥天大梦。梦醒的时候,一切照旧。总有一些荒诞就发生在这些荒诞之后。荒诞也是人性的力量。永远存在。永远轮回。——我倒愿意,每一段过程都有一个荒诞的梦,和荒诞的经验。
我是冷漠的讲述者,并不承认那些经验与我有关。我在收藏什么?或者,还不想完全遗弃的是什么?是一个人在轮回里的萌发,无论后来走到哪一步,是有过温和、诚挚、全心的,这是世人在岁月面前均可被原谅的理由。
可是,我把自己隐藏了,从此往昔销声匿迹。
我相信面目全非这个词语。我觉得,每一个脚印,在多年以后,都是面目全非的。你还看得清什么,哪一个熟悉的表情。在旅途中行走,在自设的胡同里。是,没有被动的生活,潜意识里,所有人都是最主动的选择者。外部世界是另一回事,我们断然否定。
就如一个很傻很傻的傻瓜,坐在枯死的老树前,巴望着窗外的四季,其实,一直在等,那棵老死的树,究竟能不能结出樱桃。这应当不是个别体验,在很久以前,我们还不清楚彼此,我们简直就是彼此。那个傻子,不是虚构,而是曾经的我,确确凿凿。
还记得树身积满灰尘,但是浅浅的一层,仿佛与树皮镶嵌,用手指去拂,却难以滑净,这是精微的粗糙与凹凸,沿着罗纹的线路,难进难出。缝隙里间或夹杂着一些落叶,大概是有字的,多与时间、名字、天长地久有关。
怀念是苍白的,我想毁之灭之。记忆不在别人的目光之下,只在自己的心里。爱之恨之,心自明之。
这样的秋晨,阳光从酒店的阳台走过来,倚在床上。那些阳光会悄悄地探进来,照亮屋内地毯上面的灰尘,翩跹、翻涌,从未停息。原来,静止是时间的假面。
我如果这辈子只想你肖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
人的一辈子,似乎就此归隐了。总有人说,这个时代并不值得一个人去偏执一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期限,就像多年前那个电影里的独白,每个事物都会过期。也许,这是一个很短暂的过程。我并不能在时代里挣扎多久,我个人微薄的力量不足以谋出多大的篇章,辛辛苦苦、瞻前顾后、拖泥带水,这是多少普通人的历程。辛酸到头未必欣慰,尚可自我安慰,自我麻醉。这些,本无所谓悲伤与否。
普通人的历程,是可以代代延续的。每一个结束都是新的起点,那么对于结束,也就不是结束,至少,这不是一件需要去悲伤的事情。所有的果,都出现在它必然出现的时候。这只是一个进程。
而,我活在我的表象里,已经很多年,按照众生的方式行走。渐渐发觉自己的不能吻合。这是我的审判。
我喜欢讲这些禅机给关缇听,她总是半懂,但对于这一点,心照不宣。我不能肯定她没有过徘徊与伤痛,但是,我觉得一切的果都出现在它该结束的地方。我不能是普通的活法。我只是始终想接近简单的活法。这是必经的痛苦与磨砺。这也是一个朴素的爱情甚至终无所得的过程。
不想再重复那些话语,比如,过程就是所得。一切常人的话语,我懂得,话语背后的玄机,我更懂得。这是傻瓜被不断遗弃的时代,怀疑已乏味,心自有它的运转实质。
人事不能长久,但物总会在吧。只要我不舍弃,它定不会舍弃我。
说了许多。其实,面对去留,我知之甚少。只是懂得这玩意,最他妈的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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