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咨询中,深刻体验到“为你而来”。更深一步的理解,原来这句话不仅是对我说,也是对我的案主说。
为你而来,不是说这个人来到你的面前,你要从她那里得到什么,而是无论发生什么,都将这个作为生命成长的礼物。面对你对面的那个人,你能给出什么?对咨询师是这样,对案主其实也是。
坦白说,在咨询中,我常常会面对很多挑战。比如有时候是案主如瀑布一般倾泻的情绪,不仅仅是在咨询中,也在平时碎片的交流里;案主们也常常会有很多的不满意,比如你的咨询时间没有达到一个半小时,他们会觉得还不够;比如你应该像一个咨询师,在电话进入的那一刻进入到咨询的状态,而作为案主,无论是在不在“被咨”的状态中,都应该被允许;比如做完咨询,案主仍然感觉到不舒服,可能会质疑你这个咨询师水平不行;还不如当案主需要的时候,如果你不能及时出现,那你就可以滚了。
我常常在咨询开始的时候有压力,因为不知道今天会面临什么样的挑战。也会在咨询之后有挫败感,也许今天的咨询不太成功,我的案主似乎不怎么满意我;也会有成就和价值感,因为今天的案主似乎很满意,因为案主升职加薪了,因为案主说不需要陪伴,我已经开始如常生活和工作了。
但慢慢的,我看到,我的挫败感,我满满的成就感,那也都是和我自己有关的信念和故事,而和案主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其实没有直接联系。你的案主好了,并不是你做对了什么;你的案主没好,也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这件事的本质是在这个过程中,你不断在前面半步示范,如何回到内在,和自己的脆弱安在。
这周我的来访者如期而至,刚刚长途奔袭老家扫墓回来,面对很久没有收拾过的家,和疏于管理小升初的娃,其实内心疲惫不堪。这样的状态,像一个已经走了万里路的人,却还要跳下面前大河,游到对岸,才能回家。可是,还要带着一个大木箱子。
本来想,那就这次别带箱子了,可是箱子也很想回家。于是我咬咬牙,决定和箱子一起。
刚下水,箱子一边打扫自己,一边朝我发难,说感觉很不舒服,因为下水的时候看见你还在对岸上的人说话,感觉看我的目光都是斜斜的,我付了费用给你,你应该全程全神贯注看着我,
评判立即升起,她果然是个难搞的箱子。明明咨询还没有正式开始,我也是看你还在准备着,为什么我不能招呼下孩子呢?咨询师也是人!你的应该让我很不舒服。如果你对我这么不满意,干脆就退钱给你,你回岸上待着好了!
电石火花间,仿若另一个我,看到这个“怒气冲冲”的我。回来,看到你的胃腹部正在有一个鼓鼓胀胀的不舒服升起,也许它叫“不够好”,也许它叫“不被支持”,不管叫什么,总之它是一股能量,正在你的身体里面被体验到。
而那一刻,嘴巴也随着这个观察同时在表达。听到你这么说,我感觉到我的胃腹部有一团气体状的胀胀的感觉正在被体验到。真的很抱歉,作为一个咨询师,我没有像你期待的那样,呈现我的专业和完美。而是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了。如果你确实很很难受,那我们这次咨询也可以先取消,甚至我也可以退费给你。如果你愿意继续下去,那我很愿意彼此陪伴一起往前走。
箱子闭着眼睛,沉默着。我顺着直觉,开始引导她,呼吸。深深的吸,再慢慢慢慢的,从嘴巴里吐出来。好一阵子,看见她在自己的呼吸中起起伏伏着。我感受自己身体的那股不舒服正在慢慢的随着打嗝散去,同时耐心的安心的等待着。直到她睁开眼睛对我说,我们继续往前游吧。
说话间,我们已经游出数十米了。
这次的旅程,箱子一直浮浮沉沉,我不得不小心翼翼聚精会神的照看着她。孩子坐在旁边没有遵守开始之前的承诺看书,而是抓着手机欲罢不能。偶尔我的余光瞟到玩手机的孩子,看见自己的担心升起,又看到这个担心流过。
箱子讲了最近发生的好多个故事,每当我尝试引导她沉下去感受自己的体验,她都会告诉我说,我没有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全身都好无力好疲惫。当我提醒她去感受无力和疲惫的时候,她会乖乖闭上眼睛去体验,但通常体验很浅,很快又被头脑里另一个故事带走,然后开始嘴巴停不下来,一直需要表达。
全程都在体验想做点什么,但只能在那个当下,顺着她的需要保持“在”的状态。当她想要说故事的时候,保持听;当她有一点点感觉的时候,引导去感觉,当她无法感觉到自己的时候,看到她与自己想要链接却无法进入更深的挫败,还有我自己的无力和挫败感。
有时候箱子会尝试拽着我,告诉我,你应该从这个方向推着我走,这样我会舒服些。我有时候会照做,再把我的体验告诉她,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朝对岸又近了一些。有时候,她的力气有点大,我会觉得很被掌控,想要挣扎,也会表达拒绝。我把这些感受也同步分享给她,有时候是中正的,有时候也会带着不舒服。
在这个浮浮沉沉中,我和箱子会一起划到河对岸,那时候我们紧紧相拥,内心充满感激和喜悦,感谢生命里有彼此在;有时候时间到了,还没有划到,就带着没有完成的遗憾,接受这一次就只能停在河中间,等待下一次的到来。
成为一个咨询师,其实在做的就是生命的陪伴者。咨询师和案主的区别,在于咨询师带着觉知,和自己在,也能和案主同在。案主在这个示范中,练习和自己在。其实案主也是可以和咨询师同在的。因为咨询师和案主只是角色的分工不同,并没有高下之分,也没有谁比谁更好。当我们付费,在肯定对方价值的同时,也是表达我们发自内心的欣赏和给出的意愿,更是在提醒我们自己,其实此刻我有点脆弱,但我仍有能力给出。所以给出,可以是金钱,也可以是其他任何双方觉得可的东西。
每一次,当我从“过河”的故事里出来,我都看到,我和箱子,在那个当下,一起经历了一场身而为人的那些或孤独,或不够好,或悲伤,或喜悦,或遗憾的旅程。而原来最后有没有一起划到对岸,竟不是这场旅程最终的目的,旅程的意义,竟然是“人在旅途”。
把人和旅途都去掉,看到的就只是“在”。
在。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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