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军一夜没合眼,报纸上的文章让他胆颤心惊。周晓军趁早摸黑去找敏兰商量对策。敏兰听了晓军的想法后,顿时急得团团转,上面的运动说来就来,庆平又出差在外,自己又作不了主。最后还是晓军做了安排,让敏兰去找她在柳市工商所当职的堂哥陈震洲打听情况,自己则到镇上打长途电话尽量联系上庆平。
敏兰将周帆、周扬交待给公公后,就慌里慌张地骑了自行车出来。她感觉到心口压着一块重石,浑身使不出劲,心里是一阵阵的懊恼,难道这就是命?自己出生在五八年困难时期,打小就受过饥寒困苦,本来以为改革开放了,总算熬出头了,以后生活会一步步好起来,可是这一切都好比是云中月。她心中燃起的火苗被无情地扑灭了,脑海里浮现出一些可怕的画面:十来年前,数千人的“工人阶级宣传队”在温州革命委员会组织下,采取了“革命行动”,柳市区几百家的社队企业被封,工人被打,机器被砸,十几个人被打死在街头,到处贴着革命委员会写的告示:社队企业是复辟资本主义的发源地,是牛鬼蛇神的防空洞,公社、大队、社员一律不准经商、不准搞长途贩运、投机倒把,不准挖社会主义墙角,拆集体经济的台,违反者严肃处理。真的是处处风声鹤唳、人人提心吊胆,熟人碰面都只能低头走过,连招呼都不敢打。四年前,在那场声势浩大的运动中,村里和敏兰同龄的王向东被作为重点审查对象,关进了学习班,每天要蒙受耻辱,家里被搜刮殆尽,车床工具全部没收,连祖上留下的红木床和黄杨木雕都未能幸免。
敏兰决定到了柳市镇后还是先找中群大哥商量一下,毕竟大哥经过大世面,能拿主意,他表面上办事情风风火火,其实还是蛮有底心的。况且这个事情马上要让大哥知道,省得到时候还蒙在鼓里,被抓了典型。
敏兰精神恍惚间到了振兴街。街面上还是人头攒动,运货三轮车来往穿梭,一片繁荣景象。
敏兰到了店门口的时候,陈中群夫妇正在与客人商谈着。
陈中群看到敏兰气色不好,眼角还挂着泪,赶忙将敏兰迎进店里,关切地问:“敏兰,出什么事情了?”敏兰带着哭腔,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大哥。陈中群听罢,觉得事情重大,让张爱珍先照看店面,自己则和敏兰到工商所找堂哥陈震州打听情况。
在陈震州的办公室里,敏兰和陈中群接过堂哥泡的茶,端坐在藤椅上。
陈震州接过陈中群的话茬,低沉着说:“上头是有整顿市场秩序的意思,最近还出了一个文件,力度很大,省里抓温州,温州抓乐清,乐清还是抓柳市啊。我觉得这不是政治路线问题,说来说去,还是个体私营经济自身问题,市场上倒卖紧缺工业品、抬档抬价,争货源、争原材料、争地盘,以次充好,偷税漏税等现象也有出现,影响到国营、集体经济,国家经济政策刚转向,是要进行适当的管理,否则不是乱套了。”
“打击面大吗?”陈中群关心的是像他这样规规矩矩经营商店会不会遭到打击。
“中群哪,你也知道,摊儿大了,难免会出现些小纰漏,产品质量出点问题,逃些税,这些辫子如果都要抓,那还不是一抓一大把,过去是穷光荣,现在虽说放开了,但是为富不仁的旧观念还在,就怕上纲上线啊!”陈震州语重心长地说。
陈中群在心里想道:“是啊,柳市现在各个行业都发展起来了,就马上有些经营户被扣上“暴发”、“大王”的头衔,虽说这些头衔大多是带有赞赏、褒奖性质的,但是,万一政治气候一变,上头一查或有人一举报就会遭到打击。”
陈中群知道堂哥有些话也不方便说,但他从陈震州的眉宇谈吐间察觉到事态的严重。其实陈中群早几天就从一个客户那里得知省里派了工作组进驻温州,但是当时他也没有引起重视,以为自己没有做违法犯罪的事情,开门做生意是正正当当的,也就不以为然了。看来,是自己麻痹了。这么多年来“出头的椽子先烂”已有心惊肉跳的切肤之痛啊!
陈中群回到店里,就做了安排。店还是照样开,毕竟生意还是要做下去,不过目前仓库只能先搬,暂先找个僻静点的老宅,否则这前店后厂万一被查,就成了瓮中之鳖,恐怕到时候损失就无法挽回。爱珍先带孩子回连水村,这也是为了避免两夫妻都被抓进去,留下两个孩子孤苦伶仃没人照顾。店里由陈中群先看着,还要随时关注动向,稍有风吹草动,人要先溜,店被封、货被扣都没大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至于敏兰,陈中群虽然作不了主,但是他还是劝敏兰回去和晓军商量,先急流勇退,生产歇一歇,机器藏一藏,庆平那边联系上后也要回来避一避风头,造成一种经营不善而停业的假像,日后再做打算。
敏兰顾不上在大哥家吃饭,就先回了家。到了家,她赶忙先往鸡窝里洒了几把米,从瓮坛中取出一把腌菜,用菜油炒了就着早上吃剩的稀饭匆匆扒了几口。顾不上吃饱,敏兰就往厂里赶。
厂里的机器还在有条不紊地发出低沉的轰鸣声。敏兰和晓军到了院子外,敏兰说了早上打听的事情。
晓军沉吟了一下,说:“我和庆平联系上了,他的意思是生产是万万不能停的,一个钱借的是利息,必须按期还,另一个已经接了业务收了预付款,产品必须要按期做出来,否则要违约,信用不能丢,失了信用以后就无法再做下去。我也是这个意思,况且现在的局势还无法猜测,就算真的打击,也应当是以柳市为中心,打击面不会这么广。”
敏兰听晓军这么一讲,稍微镇定了些,是啊,这么一个厂能办起来是很不容易,庆平为了办厂可没少操的心,而且现在眼看着厂里已经能挣到钱了,只有到了手的钱那才叫钱,真的出点事,能拿钱出来也好摆平些,上头搞运动无非也是罚些款,完成任务。
那边陈中群等敏兰一走,就独自出去找新仓库了。他心想新仓库不能找在双何村,否则万一被查,工作人员肯定会顺藤摸瓜到他老家去查,到时候就会被一锅端,还是选在离柳市不远的高前村。这个村地段虽然繁华,但是人多嘈杂,就算有货物进出也不会引起注意,有很多开店的都把仓库设在这里,租金虽然贵出一些,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也只能如此了。
陈中群当天下午就找好了仓库,雇人连夜把货都搬了进去,店里只存放一些电器样品和当天就提走的货。
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陈中群身心俱疲地倒在床上,却怎么也合不了眼。他既担心自己的店,更担心敏兰和庆平的电器厂被查。自己的店被查,大不了货物被没收,现在自己又防了一手,损失也不会太大,也不会影响到日后的经营,他相信现在的政治环境虽然多变,但是改革的步伐还是会继续下去,政府也总不会对老实本分的生意人痛下狠手。而庆平的电器厂被查,那些生产设备可是庆平借债投入的,如果全部被没收,那对庆平一家的打击是致命的,可能日后就要背负债务难以翻身,再说办厂的性质总比开店要严重,万一庆平被抓进去坐了班房,敏兰带着两个孩子怎么过?想到这里,陈中群是一阵的心悸,这么些年来自己经历过风风雨雨,在这个时刻内心怎么感到害怕呢?一种不祥的征兆从他心中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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