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时,姐姐说,今年要给爹过八十大寿。
十年前,爹七十大寿时,我们兄弟姐妹都回到老家,给爹过了个热热闹闹的生日。我们搭了戏台请了戏班子,偏院里架起大灶备了筵席,我们邀请亲朋乡邻看戏喝酒,锣鼓唢呐热闹了整个乡村。寡言少语的爹忙进忙出,清瘦的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那时,爹还在完善庭院建设。庭院由一栋三层小洋楼、一间平顶茶室、一间独立厨房以及一群充当柴房鸡舍猪圈火塘的小瓦房、和一大一小两个院子组成,是爹亲自设计并带领泥工木工油漆工用时三年完成的。三年的工程,似乎耗尽了爹全部的气力。七十大寿的寿宴上,面对亲友们的祝词,爹答谢的声音是轻轻的,那不足一百二十斤的身形,好像也微驼了。
生日过后,我们如候鸟,飞往各自的远方,而爹和娘还在给阔大的庭院配景观、植花木,想努力给子女们打造一个完美的幸福之所----
从院子前的池塘里打起立柱,与院子相连成宽阔的观景台;院子左侧的竹林铺一条碎石小径,取代之前的小土路通往果林;右侧是庭院通往县道的出口,约五十米,由香樟树和大丽花簇拥成道;红砖砌就的院墙上爬满藤蔓,两棵桂树亭亭如盖,从墙内撑出墙外,覆盖了去往池塘的石阶......除了同样年迈的娘,爹没有更多的帮手。爹很快就挑不起背不动了,一辆小手推车被拉回家,成了爹的亲密战友,早出晚归,如精卫填海,一点一点地见证和参与了浩大繁琐的庭院建设。
爹再次离开故乡到江南我和姐姐客居的城市,是七十岁生日过后的第三年,是庭院完全了所有细枝末叶的完善和整理之后,距上一次漫步太湖边,已整整过去了六个年头。爹小心,拘谨,生怕做错事的样子,我和姐姐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说,爹的记忆力出了問题,经常找不到卫生间。
我们情知不妙,带爹去医院检查,果然是失忆症。正准备住院治疗,传来姑姑去世的消息,大家匆匆赶回老家奔丧,爹爹这一回去,再也没有回来过江南。
后来回家,挽着已认不出亲人的爹在花木环抱的庭院里散步,看太阳从池塘对面的香樟树梢升起,听鸟雀在果林鸣唱,就觉得不可思议,需要怎样的智慧和毅力,爹和娘才能完成眼前这美如画的工程?爹没有上过学,他是从哪里学会的设计?他周身透出的书卷气,除了遗传自我那未曾谋面的保长爷爷,还有没有什么际遇?
前年冬天,爹病危过一次,住院治疗三周后病愈回家,身体机能已有了明显衰退,姐姐下定决心,从浙江请了师傅、拉了十六吨石材,修建了一个浙式墓园。十年前,爹去浙江姐姐姐夫家时,看到当地的墓地,流露过喜欢之意。
但我们没有做好爹离开的准备。我们原以为,还有长长久久的时间,供我们减轻没有好好倍伴爹娘的愧疚,还有很多给爹洗澡、给爹喂饭、给爹念书、扶着爹散步的时光。但时间突然变得残酷。
九月,爹病重,十月病危,十月底,爹熬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走了。爹没再给子女为他祝寿的机会。
长歌当哭。
爹,爹,今天是您的生日,您在哪里?您冷不冷、饿不饿?过得好不好?您给儿托个梦啊,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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