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雨在户外哭泣,瘦叶在窗前瑟缩。这一个孤独的日子,母亲又想念我了。
和绝大多数同龄人一般,到了读大学的年龄,背着行囊,独自去远方拥抱新的生活。独自求学其实早在初中时期便已开始,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漂泊异乡的滋味。只不过这次的远行距离有些长,时间有些久,从华北到闽南,横跨了半个中国。母亲的思念似乎随着这距离的增加也指数般的膨胀。
或许是从小离开母亲独自生活的缘由,对母亲没那么严重的依赖,如今对母亲的思念也不是那么深。只不过脑海偶尔会回忆起母亲讲的故事。
母亲出生于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家 ,外公外婆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虽然外公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对孩子们读书的重视丝毫不下于一个知识分子。每每提到自己的读书生涯,总能看到母亲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总能听到母亲哽咽的声音。外公心气高,凭着自己个子高、力气大;凭着自己受了没读书的苦;凭着对儿女们的这一份爱;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孩子们都有书读。肩挑着整个家庭的重担,外公不得不依靠下煤矿这份工作来维持生计。那时读初中的母亲已经明白煤矿下井的危险性。每当村里有噩耗传来,恐惧便占据了母亲的心头,总害怕会听到外公的不幸。为了减少家庭的压力,减轻外公的负担,母亲开始缩减自己的饮食。每天晚饭不吃,周六回家时午饭也不吃,这种不规律的饮食习惯使母亲年级轻轻便遭受胃病的折磨。缘于对父母的这份体恤,母亲没有对自己的身体负起责任来,但在学习这一方面却毫不逊色,一直是外公一家的骄傲。
母亲初三毕业,以很优异的成绩考到县里的重点高中。这本是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可母亲却无法高兴起来。考虑到外公在那高危职业中拿生命来换取自己的学费,母亲的内心便一阵抽搐。想到煤井中那疯狂的不可一世的钻机,母亲将流出的泪水擦干,在老师同学的一片叹息声中走进了农田,走到了外公的身边。开始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去挑起一部分家庭的重担。
季羡林在回忆他母亲时写道:我后悔到北京到清华学习,如果不是这样,我母亲也不会那么辛苦的培养我读书……我想季羡林这时的心情和母亲辍学时的心境是一样的。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母亲所在的村里恰少缺少一名小学老师。校长知道母亲成绩优异,辍学在家,便让母亲去担任一名代课教师。这个机会,是母亲一生命运的转折点,是母亲迈离农田的关键。利用教学这几年,母亲自学完高中课程,参见转正考试,以排名第二的优异成绩成为一名正式的人民教师。母亲每说起自己的这份经历,眼角眉梢都透露着一股自豪,像是在回忆当年自己的那份愿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气,也仿佛是在激励我天无绝人之路。在听母亲给我讲了很多遍她的故事后,我也渐渐明白,与其说母亲在讲给我听,莫如说是在自言自语,更是一种回忆的特殊方式。
想到母亲对外公的这一份体恤,与自己对比简直是枉为人子。十四五岁的少年,血气方刚,或许是年少的荷尔蒙分泌旺盛,或许是被电影中的古惑仔影响,总之初中的那个时候,格外的逆反暴躁。学校的规章制度被肆意践踏,班里我是写检查最多的,也是请家长最多的。记忆中最多的场景是母亲陪着笑脸向别的家长道歉;默默低头接受老师训斥;漆黑的卧室悄然落泪。天公或许可怜母亲对我的束手无策,决定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唤醒我。拿母亲的健康来换取我的成熟。与其说这是一种偶然,还不如将其理解为一种必然。儿子是母亲生命的支柱,当支柱倒了的时候,母亲的生命必回受到影响。
当看到母亲从手术室出来时发白的脸,发干的嘴唇,毫无生机的眼睛。倏忽间,我内心涌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情感。人的长大或许只是在一瞬间,前一刻你还是飙车醉酒夜不归的浪子,后一秒便穿西服打领带等候着领导的差遣。那次遭遇后,我将灯红酒绿的喧嚣变成书房台灯的宁静。
想起医生对父亲说的话‘你妻子的病一大半是被气出来的’。内心倍受良心的拷问,懊悔,愧疚。乌苏里江有一种大马哈鱼:母鱼产子,小鱼孵出。考惯食它们的母亲长大。母鱼痛楚地翻滚着,扭动着,瞪大它的眼睛,张开它的嘴和腮,搅得水中一片红,却并不逃走,直至奄奄一息,直至狼藉成骸。细思索,自己的成长何尝不是压榨母亲的心血。“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诗经·小雅·蓼莪》。
过去的错误已然犯下,再多的悔恨也无法洗尽它的痕迹。自己所犯罪孽不求上天宽恕,只愿母亲长寿,退休时去广场打打太极,跳跳广场舞,和父亲相伴着散散步。等到过节过生日时,我和弟弟回到他们身边,一家人一起吃顿饭,打打麻将,这样我的心中也会释然。
只顾及谈自己的愿望,又忘记了母亲。母亲常说外公一辈子就是受罪的命,没穿过一件好衣服,没吃过一顿好饭,没出过一次远门,最大的愿望就是去太原看一看。萧乾的母亲终究没能吃到罐头。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多么的折磨人,拿着这个学期兼职的钱,暑假一定要和母亲带着外公去太原走一遭。但愿这能给母亲一点慰藉,不再老为亏欠外公外婆而自责。
淫雨停歇了,瘦叶静止了。这一个孤独的日子,我想念我的母亲。
“暗中时滴思亲泪,只恐思儿泪更多” 清倪瑞璿《忆母》。——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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