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斯魔镜 ——欲望之镜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做类似的梦，不同的梦境，同一个人，相似的卑微，如出一辙的凉薄。这样的梦总会在不经意间来临，让我猝不及防跌入无法抑制的怅然若失。数年来，它如梦魇般存在。多年来，我只能不断警告自己，“梦只是梦，梦醒了，就得面对生活。”

可是，梦醒之后，难以抑制的悲凉会在心头久久萦绕，像冬日日出时仍然不肯散去的雾霭。

我当然知道周而复返的梦意味着什么，我只是不愿承认自己心底无法掩盖的欲望而已。

确实，当一切渴望的东西被披上“欲望”的外套，似乎都会瞬间沦为贪婪和痴心的奴仆。我害怕被套上“欲望”的枷锁，于是，我选择了掩耳盗铃，在类似的梦一次又一次撞响铜铃的时候。

周三的夜晚，梦再次悄然而至，虽在梦中，但寒彻心底的凉薄让我不由蜷缩起身体，那种熟悉的寒意总能瞬间抽空身体里所有的温度，然后顺着脊椎，迅速吞噬全身，直到心也被披上了寒霜。

也难怪，深秋刚至，我已在羽绒被上加上了三条厚重的毛毯。 

在“Harry Potter and the Philosopher’s Stone”（《哈利波特与魔法石》）里有一面名为“Erised”（厄里斯）的魔镜。“Erised”是J. K. Rolling自创的一个单词，这个单词倒过来拼写的话是“desire”（欲望）。所以，the Mirror of Erised（厄里斯魔镜）即the mirror of Desire（欲望之镜）。或许，Rolling深知，直视欲望是需要勇气的，所以才会用如此巧妙的方式掩盖了魔镜的秘密。

在厄里斯魔镜上刻有这样一行字：Erised stra ehru oyt ube cafru oyt on whosi. 反过来拼的话，这行字是：I show not your face but your heart’s desire.（我让你看到的不是你的脸，而是你的欲望。）

如所有惧怕承认自己内心欲望的人一样，Harry犹豫地对Dumbledore说，“It shows us what we want…whatever we want…”（它-厄里斯魔镜，展现给我们看的是我们想要的···任何我们想要的···）

Dumbledore轻声回答，“Yes and no. It shows us nothing more or less than the deepest, most desperate desire of our hearts…However, this mirror will give us neither knowledge nor truth. Men have wasted away before it, entranced by what they have seen, or been driven mad, not knowing if what it shows is real or even possible…”

（也对，也不对。镜子展现给我们的其实是我们内心深处最渴求的东西···但是，这面镜子带给我们的并非知识或真理。太多人被镜子迷惑，在不知道所见是否为现实或是可能成为现实的情况下，他们在镜子前虚度人生，甚至为此痴狂···）

    2018年初读《哈利波特与魔法石》，我记住了Dumbledore的这番话。或者说，那个时候的自己对“欲望”的认知正如Dumbledore对Harry的警告，“The mirror will be moved to a new home tomorrow, Harry, and I ask you not to go looking for it again. It does not do to dwell on dreams and forget to live, remember that.”（Harry，明天镜子会被搬到别的地方，请你不要再去找它。要记住，沉湎于梦境而忘了眼下的生活并不是明智之举。）

2020年10月读完整套哈利波特系列之后，我决定重读。在第一册——《哈利波特与魔法石》里，我突然发现了之前被自己忽视，或是更确切地说，是当时的自己没有理解的部分。

在小说最后一章，Quirrell和Voldemort试图从厄里斯魔镜里找到魔法石的线索却毫无头绪，但是Harry站在魔镜前，魔法石却进了Harry的衣袋。在医院醒来之后，Harry问Dumbledore原因。Dumbledore答到，“You see, only one who wanted to find the Stone—find it, but not use it—would be able to get it, otherwise they’d just see themselves making gold or drinking Elixir of Life…”（你知道吗，唯有想找到魔法石的人——找到它而非使用它——才能够得到它。否则，他们在镜子里看到的只是自己用魔法石炼金或是喝魔法石里的长生不老药···）

其实，当时移走魔镜前，Dumbledore警告Harry不要再找寻魔镜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If you ever do run across it, you will now be prepared.”（如果哪天你撞见它-厄里斯魔镜了，要有所准备。）或许，从一开始Dumbledore就知道，欲望就像厄里斯魔镜一样，是不可能真正避开它的。所谓的“be prepared”，就是撕掉“贪婪”和“痴心”，留下“desire”（欲望）最本真的样子——“wish/want”（愿望/渴望）。当没有了“占有”和“贪欲”，厄里斯魔镜就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它能映照出真相。

多年以来，我一直没有勇气重看电影“One Day”（《一天》）。但我一直记得书里两人的那段对话。

相识近二十年后，Emma对Dexter说，“I thought I’d finally got rid of you.” （我以为我最终摆脱了你。）Dexter诚恳地说，“I don’t think you can.”（我觉得你做不到。）

我也记得，后来的Emma不再自卑、不再逃避、也不再执着，正如作者Jean Seberg写的那样，“Emma had been fine for years”（Emma那些年过得很好），“一切都平淡了、沉静了，生活的背景音乐已变成了安然、知足而又亲昵的轻唱，再也没有刺激的起起落落”。

以前，我总想不明白，当心里牵挂着某个人的时候，Emma是怎么让自己“过得很好”。现在，我想，或许我找到了答案。

人总是太容易习惯，习惯熬夜，习惯刷手机，习惯一个人生活，习惯另一个人的存在···后来，甚至发现，连喜欢和想念一个人也会在岁月的拉锯里变成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

       “Old habits die hard.”（旧习难改。）已经植根于心的习惯，要改真的太难。可是，就像厄里斯魔镜一样，只要记得时常修剪长出的“痴想”和“幻念”，偶尔看看镜子里自己内心真实的渴望，其实没什么不好。毕竟，无欲无求的，是隐士，是修行者。而正因为心里有渴求，我们才甘愿在尘世里饱尝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