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懒懒地照在墙根处的柴草上,梧桐树把这方院子头上的天撑得老高。晒着薄薄一层南瓜籽的窗台,趴着的大黄猫正眯着眼打盹。窗棱上松散的塑料带子不时被风拂动,讨厌地扫在大黄猫的脸上扰了它的清梦。牛棚里小牛犊津津有味地嚼着草料,邱带带儿在磨刀石上一遍又一遍地把剃头刀磨得锃亮。
几十年来,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究竟叫什么名字。从他十五岁开始给人剃头以来,不管年老的还是年轻的,认识还是不认识的,都亲切地叫他“邱带带儿(带带儿是剃头匠的俗称)”。他也喜欢听人家这样叫他。
爸妈死得早,丢下十五岁的他和几岁的弟弟。为了供兄弟上学,他学了剃头这门手艺,走街串巷为方圆几十里的人剃头修面刮胡子挖耳朵。
后来,生活条件好了,除了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还愿意让他剃头,别的人都奔着街上的发廊里各种各样的发型设计去了。他的生意也冷清了许多,再加上年纪也大了,没那么多精力走街串户。
有时候邱带带儿会消失好几天,左邻右舍也不会觉得奇怪。等他再次出现在自家院子里时,大家都会摇着头笑话他,说他放着清福不享,取笑他是老山猪吃不来细糠。
原来邱带带儿的弟弟在省城成家立业之后,念及父母早亡,哥哥一手把他带大。邱带带儿为了供他上大学,辛辛苦苦一辈子,连娶媳妇也耽误了,一直是一个人生活。弟弟每次回老家都连哄带骗把哥哥接去省城和自己一起生活,好好享享福。可邱带带儿一到城里就不自在,虽然被弟弟一家好吃好喝伺候着,但就是不习惯。邱带带儿心里知道弟弟对自己好,可就是放不下自己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舍不得那些和他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好哥们,更舍不得到现在还要来他院子里让他剃头的老主顾们。
每当大家说他不会享清福的时候,他都是憨笑着回应说:“在城里天天闲得慌,耍起就像害毛病一样。再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回到我这个破院子,晚上睡觉才睡得着,所以我就偷偷跑回来了”。反反复复几次之后,弟弟也拿他没法,只得随了他,不过时不时地回来看看他,给他带钱回来。
邱带带儿剃头几十年,从十几岁到六十多岁。他剃的头有一半已经不在人世,有一半从黑发剃到白发。只要他的剃刀一挨着人家的脑袋,那人便会把自己的故事滔滔不绝地从嘴巴里讲出来。他知道这些人所有的故事,但他从来不会说出去。那些人也相信他会守口如瓶,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是因为来剃头才给邱带带儿说出自己憋在心里的话,还是为了向他诉说自己的故事才来找他剃头。
邱带带儿把磨好的剃刀放进旁边石墩上的帆布包,起身扫起落了一地的梧桐叶。望着扫干净的院子,他心里高兴起来,就像刚刚为一个人剃完头一样。他喜欢这个季节的梧桐树,他喜欢这个落叶的季节。每扫一次落满叶子的院子,就和给人剃头的感觉一样。他喜欢给人剃头的感觉,他想念有人找自己剃头的日子。他听见了梧桐叶在向自己诉说整个村庄的故事,梧桐树在向自己诉说那些人心里的话……
邱带带儿望向门口那条小路,没有人走向自己这个小院,心里有点淡淡的失望,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来了。他拿起装着剃刀的帆布包,用手掸了掸,又用嘴吹了吹,没有一丝尘土落下来,只有昏黄的暮色落在上面。
进屋把包挂在墙壁上,出来站在院门口又望了望。邱带带儿知道进这个院子找他剃头说话的老哥们儿会越来越少, 他自己也会在不久的将来随那些老哥们而去。到那时,进出这扇院门的只有时间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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