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老院有个老头，年纪不大，有些痴呆了，我常看见他坐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发呆。
他在这十几年了，经常有些老头来看他，那是送他来敬老院的兄弟们，慢慢地他认不出他们了，他的故事也是那些兄弟们叙述，一直流传在这所不大的敬老院之中。
老头姓宁，在一众堂兄妹中排行老二，所以大家都称他宁二，除了排行之外，这家伙确实也很二。
宁二天生似乎就不是个好人，在他三四岁的时候，父亲就生病去世了。父亲出殡当天，宁二不知从哪训来一只狼狗，骑在狗身上，双手捧一张白纸，对着一众亲朋好友，大声宣读。
“皇上驾崩，特留遗旨。本太子即日登基，尔等外人不得干扰朝政，钦......”
“圣旨”未读完，便被三爷爷拎到后院揍了一顿。
宁二的光辉事迹，在那个小县城随便拉出一个人，都能讲两三件。
在学堂趁先生休息，烧光先生的胡子头发；放羊时驱使羊群吃光别人的庄稼；大半夜跑到别人家门口挖坑铺一层薄草，早上人家一出门就掉进坑里崴了脚......
提到宁二，所有人都说这小子心是黑的，挺聪明个脑子，不走正道。
母亲管教不住，被宁二祸害的账主子一次次上门讨说法，门槛都踏破几张，终于，在宁二快二十岁的时候，急气攻心，撒手人寰。
宁二更放肆了，他说小小县城困不住他这游龙，背着包就奔省城去了。
别说，这“祸害”脑子活，走到哪都有饭吃。
没到省城几天，就对了一个老大的眼，替人打理K歌房，一挥手十几个小弟跟着，威风凛凛。
那个时候，是K歌房刚兴起的时候，鱼龙混杂，宁二心狠手黑，再靠着一张能说的嘴，两年时间，就帮着老大吃光了周边的歌厅。
叱咤风云！城北那一带，宁二的名声比他老大要大得多，当真到了寻常人听到名字就要抖三抖的地步。
那年，宁二满打满算，还不到22岁。
宁二生日，手底下小弟张罗着给他过生日，就在自己家的歌厅。
闹得很欢，宁二很喜欢被人簇拥的感觉。
那天酒喝到一半，服务生来添酒，一个新来的小妹。
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宁二像石头一样硬了二十多年的心，好像被敲动了。
手底下小弟上前动手动脚，吓得小妹一直往后退，她只以为来这工作只是端茶倒水。
宁二上前给了小弟一巴掌，顺手将小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我叫宁义生，有事记得找我！”那是宁二来到省城第一次对别人说真名。
临走前，宁二给歌厅经理交代，那个新来的小妹，只干端茶送水的活。
小妹父母疾病缠身，她听说这里赚钱快，就来了，第一天就遇上了宁二。
宁二每次路过歌厅，都要进去看看。
后来，宁二娶了那个小妹。
媳妇生孩子那天，宁二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接到消息。
外省新来的那帮小子又来砸场子了。
先收拾掉那帮人，再去医院，来得及！宁二掉头带人冲了回去。
那天，宁二失手杀了人，他坐在警车上，路过了媳妇分娩的医院。
媳妇抱着孩子去看他，是个女儿，隔着铁门，他抱不到孩子。
宁二判了20年，他拼命改造，想减刑，不是为了夺回自己的江山，他想亲手抱抱孩子。
后来，就只有媳妇一个人来看他，女儿懂事了，不愿意见他，一次次的期盼到失望，宁二心里十分煎熬。
宁二获准请假一天，他媳妇病重。
两名警察陪着他赶往医院，远远地看着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在病床前忙碌。
宁二鼓起勇气上前，女孩没有搭理他，像面对着陌生人。
“等你出来，要好好照顾她。”女儿吃完饭上学去了，媳妇从病床下，抽出一个小本。
“这是女儿的日记，她渴望你陪她！”
宁二翻开本子，一页页看着。
“他们都说，踩着父亲的肩膀，才能更靠近天空！我没有见过父亲，也没有碰过他的肩膀，所以，我永远够不到天空！”
宁二的心里扎了根刺，很深。
媳妇重病不治，走了，宁二更加拼命改造！
他自己算是孤儿，他不在乎，可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也变成孤儿。
宁二提前三年出狱，他在女儿学校附近，租了个小房子。
女儿还是不理他，他知道，女儿恨着他。
混蛋了半辈子，宁二也就惦记这个女儿。
以前的手下来投奔他，说他有能力，早晚东山再起。
宁二点点头，拉着七八个小弟，在女儿学校门口，撑起了早点摊。
他不敢再进去了。
做了那么多坏事，老天爷惩罚他，他都能认，可是女儿一个人生活了那么久，她不该受到惩罚。
宁二每天翘首以盼，女儿上学，他就准备好早餐送过去；下雨，就打把伞等在学校门口；女儿跑操，他就扒在围栏上看着。
他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女儿一下，年轻时的气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宁二一直有个遗憾，女儿没有架在他的脖子上，摸一摸天空。现在这个年龄，宁二抬头看了看天，叹着气。
时间一长，女儿终于愿意跟宁二说话了，虽然一周也说不了三两句，但终究是天大的好消息。
宁二更卖力了，他早都决定好了，这后半辈子，就围着女儿转，不管女儿对他提出什么要求，绝对照办。
女儿考上大学那年，宁二屁颠屁颠跑去送蛋糕，女儿收了蛋糕，顺便塞给他一张纸。
“我原谅你了，爸！”
宁二几乎要飘到填上去，这个字，他等了十八年。
女儿马上要收假，去外地读大学，宁二也在张罗着跟着去开饭馆的事。
那天夜里，宁二骑着电车，紧紧攥着手机，满面春风。
女儿给他发消息，订了地方，要一起吃饭。
“我一直不知道父亲的肩膀是什么样子，一会儿我要拍拍你的肩膀！”
女儿的心愿也是他的遗憾，他们都记在心上。
宁二痴呆了，他的兄弟们将他送到敬老院，他才四十多岁。
那天晚上，宁二骑着电车，在饭店门口，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
人群中间，是倒在血泊中的女儿。
在街口等他的时候，出了车祸。
“宁二爷，您老往天上看，天上有什么呀？”经常有人跟他聊天，总是这么问他。
“你拍下我的肩，我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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