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说·说乐
我最近很喜欢听古风歌手黄诗扶的歌，技法非常高超，声线能如童话中的夜莺一样百转千啼，轻松驾驭各种曲风。
前一阵子刷着她的歌单写作业，忽闻一首歌，情绪充沛，感人至深。尤其是副歌部分，"天葩飞堕广寒宫”到“人间还剩几回同”，让这首歌一下便从长长的歌单中脱颖而出。
我不由地停下手中的活，去查看这首歌的名字。《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看便是脱胎于《红楼梦》。作为我最喜欢的小说，《红楼梦》让我对这首《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的喜爱又增加了几分。
随着我深入了解，才发现这首歌中的底蕴远比想象的深厚。有借鉴同名越剧的，有借鉴古代诗词的。主创团队通过将这些糅合在一起，为我们提供了一场丰富的听觉盛宴。
开头，诗扶连续轻声哼唱“嘿~嘿~嘿~哎~”，声音空灵，仿若天上来，不属人间。这正合红楼梦的故事背景，宝黛之间的感情，本就是由一段富有神话色彩的木石前盟所奠定的。
故而，诗扶“嘿~嘿~嘿~哎~”的哼唱贯穿全歌，画龙点睛。
过眼云烟聚了散了心神不定
有人偏偏恸呀疯呀冥顽不灵
离恨天上这般没情没趣
披个因缘就闯人间相思地
他是难捱离了别了一干二净
我是难免嗔呀恼呀眼泪还清
倾国倾城 对着多愁多病
难怪相看竟是个难得知己
主歌前两段描述的是在《红楼梦》中宝黛初见前的故事。
离恨天上，宝玉的前世神瑛侍者日夜以甘露浇灌绛珠仙草，最后仙草修成女体，也就是凡间的黛玉。为了报答神瑛侍者，便随着他到凡间历劫去了，同时暗自决心要以一世泪水还甘露浇灌之恩。这便是原著中宝黛爱情线的前因。
歌词中，“聚了散了”、“离了别了”、“恸呀疯呀”、“嗔呀恼呀”，这些遣词读起来便极富韵律，而被诗扶处理过后，则更是轻快，很好地刻画出宝黛这一对少男少女的灵俏活泼。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轻云出岫
娴静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
只道他草莽人轻浮，原来非俗流
眉梢藏秀气
这是基于越剧同名唱段稍作修改后的歌词。越剧使用的是较浓厚的嵊州方言，受众面会稍有局限。改编唱段中，黄诗扶则用的是带吴语腔调的普通话，一方面又能让更多的观众听懂，另一方面，又能和原创歌词中使用的标准普通话区分开。主创们的巧思，给听众们带来了传统曲艺与流行结合的绝妙享受。
紧接着便是副歌部分：
天葩飞堕广寒宫，片片清香引碧空
仿佛众仙吹歇月朦胧
花飞便觉春容减，一阵狂风满地红
人间还剩几回同
刷歌单的时候，就是这一部分瞬间抓住了我。经过诗扶的演绎，每一个音的高低起伏都能调动我的听觉，每一个咬字都能饱满地表达出歌曲的情感，从而准确无误地击中我的心坎。也正是副歌部分的动人，让我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单曲循环了好久。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习惯，当很喜欢一首歌时，会下意识地在网页搜索栏中输入歌词。我便是这样的，被“一阵狂风满地红”迷得如痴如醉，便在搜索栏中搜索起来。一搜，竟惊喜地发现副歌部分是借鉴了两首古人的七言绝句。
第一首是明末清初朱鹤龄的《桂花月下读季迪眉庵诸家诗》。前两句没有改动，后两句将“髣髴众仙弹法曲，紫箫吹歇月朦胧”合为“仿佛众仙吹歇月朦胧”。
第二首是宋代赵鼎的《落花》：“花飞便觉春容减，一阵狂风满地红。可惜馀芳留不得，夜深人静月朦胧。”将后两句换成原创的“人间还剩几回同”。
和很多不管上下文生搬硬套古诗文的网络小说相比，这里的改编高出了几个档次。“天葩”用来指黛玉的前身绛珠仙草刚刚好，而“仿佛众仙吹歇月朦胧”也正匹配《红楼梦》的神话色彩。而“花飞”三句，寥寥数笔又勾勒出一副春光褪去，狂风过后万艳同悲的景象，莫名与《红楼梦》“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悲剧结尾相吻合。
这两首绝句均诞生于清代之前，经过拼接，却能和后来者《红楼梦》的故事脉络紧密贴合，由是可以看出主创团队在遴选诗句、编写歌词上下足了功夫。
第二段主歌在一段原创，一节越剧唱段后，令人惊喜地加入了《红楼梦》原作中的名篇《红豆曲》：
滴不完相思血泪呀，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呀，春柳春花满楼（眼前分明外来客）
照不见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眉头（心底却似旧时友）
挨不明更漏
这段只保留了原曲的三分之一，删节得很妙。
原著《红楼梦》除了宝黛这一条爱情线，还有很庞杂的支线剧情，其中就包括贾府的富贵到没落。《红豆曲》原曲中“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更多地在暗示着山雨欲来、大厦将倾的隐忧。剔除这些旁枝，则更能突出黛玉的多愁善感，符合歌曲的主线。
第二段副歌结束后，便是情绪最高潮，诉说着黛玉香消玉殒的第三段副歌：
鸿蒙辟后谁干净 你偿荒唐我偿情
哪个不是忡忡一身病
愁根别种红尘墟，魂魄追去鸳鸯侣
相思簿上销姓名
黄诗扶的唱腔哀怨而苍凉，“相思簿上销姓名”爱也好、恨也罢，喜也好、愁也罢，无不随着黛玉的离去消逝在晚凉之中。
“你偿荒唐我偿情”，离恨天上那笔情债终是通过此生种种一笔勾销。他俩之间事了，唯留看客听众们沉浸在这出荡气回肠的爱情悲剧中，久久难以自拔。
这还不够。末句“相思簿上销姓名”后，贯穿全曲的吟唱“嘿~嘿~嘿~哎~”再次响起，伴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的唱词，渐行渐远，渐行渐弱，直至曲终。换作影视语言，就比是让我们目睹了林妹妹的死亡后，镜头一切，她在贾府里和宝玉姊妹们嬉笑打闹的画面，又一幕幕在我们眼前闪回。斯人已去，音容犹在，能用歌曲呈现出如此强的画面感，不得不令人佩服。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融越剧、古典小说、诗歌于其中，使这些随着时代发展受众面越来越小的文艺作品，重新散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总在网上看到说爷爷奶奶辈喜欢在温暖的午后，坐在家门口，搞个小收音机听“咿咿呀呀”的戏剧唱段。大部分的内容我们都听不懂，更欣赏不来。
听了很多遍《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后，却逐渐能与他们共鸣了。理解的契机，便是在国外待久了，日日所听，皆是英语。这个时候，普通话唱的，尤其是这些带点戏腔的曲子，听在耳中，便和祖辈听传统曲艺一样，均是亲切的乡音。
我们旅居海外，正如祖辈随着晚辈迁徙到人生地不熟的大城市，都是离开熟悉的家园，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个时候，对戏曲、古风的喜爱，不正寄托了每一代国人对故乡深深的眷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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