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的风雅中,我最喜欢的便是书信。内容且不论,光是锦书、红笺这样的词语已足够让人心醉了,竟还有雁寄鸿书、鱼传尺素这样的雅事,更妙的是,打开细读,竟是一首缠绵悱恻的情书,见字如面,恍惚间,仿佛看到那个立于明月下的伊人。这是何等的浪漫!
书信中的爱情也总是美好的——所谓伊人,可以是青青子衿,可以是一帘幽梦,亦可以是春风十里柔情;所谓相思,可以是山上雪,可以是云间月,亦可以是珠帘卷西风;所谓缘分,可以是曾经沧海,可以是白首如新,亦可以是共饮长江水……无论离别之痛,还是相思之苦,无论是痴情还是苦楚,即使凄凉决绝如文君之《白头吟》,也要用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赢得世间痴情人的心。
近来,一部书信集也同样俘获了我的心——《醒来觉得甚是爱你》。尚未翻书,光这诗情画意的书名已足够让人心旌摇曳……
这是一本适合慢慢捧读的情书,是朱生豪先生在十年异地苦恋中写给宋清如的书信。这位讷于言语的才子“一年之中,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的日子有一百多天,说话不到十句的有两百多天,其余日子说得最多的也不到三十句。”可是遇到宋清如之后,他却成了“世上最会说情话的男子”。他的一生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翻译莎士比亚,二是给宋清如写情书。
这个至真至纯的人,遇到了一生的至爱,他用尽所有的天真、浪漫、温柔、爱恋,写下了最美的文字给心中最爱的她——炙热而平实,浪漫又可爱。书信中,他和她分享着生活中平淡琐碎的小事,高雅谈福楼拜、莫泊桑,世俗时又絮叨邻家小狗生了几只儿子;有时像个顽皮撒娇的孩子,有时像个热烈痴情的诗人;时而呆萌调皮,时而忧郁气恼;乖的时候,他是她的弟弟、朱儿,不乖的时候,他是老鼠,是大坏狼;他总是毫不保留地赞美着她、歌颂着她、思念着她、热爱着她……毫不吝啬地表达着万千的“我爱你”。
读信闲暇,偶尔掩卷长思,我总能看到那个往返于书局与斗室间的瘦弱书生,在无数个雨夜,傍着昏黄的灯,嘴角含笑、埋首挥笔。 那许许多多的信里,流淌着这个二十多岁青年的快乐幸福、悲苦孤独,它们奔流不息地流向那个叫宋清如的姑娘,如清风拂面,如朗月当空!这些恣肆徜徉的文字下也藏着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书信里,赤诚、诗意,充满幻想;现实中,孤独、忧伤、厌恶世俗……幸亏,宋清如懂他,也幸亏,他将甜腻腻的情话融于生活、写于纸上,若是流于言语,怕是像个油嘴滑舌的浪荡公子。
读完这厚厚一本情书,我便觉得朱生豪一定是民国时期的风流才子,宋清如一定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他们的爱情也一定甜美悠长、举世无双。可是,当我抱着美好的期望查阅他们的生平时,得到的确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婚后两年,朱先生便因积劳成疾而英年早逝,年仅33岁。这对才子佳人的尘世情缘短暂得让人心疼,可是,也漫长得让人铭记——先生走后,在往后的53年时光,宋清如没有再嫁他人,而这些留存下来的情书,不只是宋清如余生的精神寄托,也让我们看到了爱情本来的模样。
时代变迁,爱情这个话题却是永恒的。如今的恋爱,也有说不完的情话,诉不完的思恋,可是,我们已不需要书信了。科技可以缩短距离、缓解相思,我们也再不必有写信时的热切、等信时的煎熬……躺在被窝里,捧着手机动动手指,按下发送按钮,想说的许多话便都在对方眼前,内容可随意删减,甚至及时撤回,表情也丰富多彩:是哭是笑是悲伤,可以任性选择表情图。
然而我总觉得,情话不该只存在于情浓处的口头表达,更不该随手打成手机上普通的方块字,情书就该写到纸上——最好是精致风雅的宣纸,印着浅浅的水墨丹青,执笔人念着伊人、怀着炽热,男子书以遒劲的行书,女子复以清秀的小楷,话不宜太多,抒情不宜太烈,语言可以俏皮,却不宜太轻佻……用最质朴亲切的语言,论风花雪月,也谈生活琐事——浓情浅诉、纸短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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