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耿 陈
跑,他在追着火车跑,火车却越来越快。
车窗里伸出一截身子,探出手,却看不清那人的脸。他费力地举着手里的手表,沿着长长的铁路轨道奔跑,月台早已在身后,明明他也早已不想再跑,可双腿似乎不听使唤,带着他死死跟着那个火车,直到精疲力尽,直到摩擦起火,焚烧的气味从手腕开始蔓延,灼痛就逐渐烧遍了全身……
他猛的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他大口喘着气,双腿仿佛还停留在梦里,微微打着颤。灼痛的感觉还让他心有余悸,那种灼痛即便是梦醒了还是犹然在身——从手腕传向全身。他看了一眼手腕的手表,慌忙地把它解开丢在床头,又伸出手把它摆好,看着表盘在夜里发出清冷的光。
他已经连续几个月做同样的梦了。自从那天在月台拿了那块并不属于他的手表之后。
可他真的很喜欢那块表,以至于那天在月台协管乘客的时候,从那个穿制服的男人进站开始,他就瞄上了它;以至于制服男把表摘下放在了长凳上的小角落里,他也看的一清二楚;以至于制服男匆匆忙忙赶车,把表忘在了原地,他明明可以喊住提醒表的主人,可把表拿在手里,话都到了嗓子眼,还是没能说出口。
是的,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连那位丢了表的乘客消失于人海里,连个问询电话也不曾往车站打过。
“可能这块表不值钱吧。”他看着手腕的表,安慰自己,可表上镶亮的金边,漂亮的勾纹,还有精致而又活泼跳动的机械针,无一不在表明它不菲的价值;“可能表的主人不缺钱,并不看重这块表吧?”他又安慰自己,可那天制服男摘下表又小心翼翼放置的样子却如电影回放般历历在目,挥之不去。
最可怕的,就莫过于他天天被相同的一个梦折磨。
梦里,他永远停不下追火车的脚步,手腕里的灼痛也烧得他不堪忍受,可梦里的火车永远只比他快一步又一步,梦里的铁路也总不断往下延伸一米又一米,他永远追不上火车,也永远跑不到尽头。
他想物归原主,却发现,要去找一个不清楚身份,不记得面貌,不知道座位号,只知道一块手表和火车班次的陌生人,基本不可能。
他试过把表丢在火车站,不要了,可却转不过身……“万一我明天就遇到制服男了怎么办?万一那个表的主人调监控找到了我怎么办?”那块表是他和那个陌生人最后的连接,像是拴着风筝的丝线,如果丢了表,线就断了,那些悬而未解的东西,可能再也没有归路可寻。
想着,表,又拿在了手里。
日复一日,他从寻找的焦急慢慢转为失望的麻木,他每晚仍在梦里费力奔跑着,没有终点和尽头,白日里,他逐渐沉默寡言,精神和气色也愈发不好,吃什么也是索然无味,只知道在月台用无神的双眼寻找着什么,周围的同事百思不得其解,也慢慢从关心变成漠然的习惯。
那块表,就像是一个吸血鬼,把他的精气神慢慢榨干吸尽……
那是一个平常的一天,又一班次的火车即将启动,乘客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和亲人告别。汽笛呜咽,火车在铁道上开动行驶……突然有一个协管员拨开人群,发了疯似的向火车驶动的方向全速狂奔,他向前伸出一只手,像是要抓住这辆越行越快的火车,还大声地叫喊别人听不懂的内容,而此时火车已经快要离开月台,他却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跑至月台尽头的安全铁栏,他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纵身一跃……
一声尖利的刹车,火车车轮和铁路摩擦的刺耳声响刺痛了月台所有人的耳膜,大家往铁路方向慢慢聚拢,探头望去,又不约而同后退了几步,有几个女孩发出了尖叫,还有人拿出手机拍下血肉模糊的一幕……
那团血肉模糊的部分已经辨别不清,只能看到他的手还举着,僵在空中,手里,是他紧紧攒住的一块表,尽管溅了血,可那金灿灿的颜色还是能表明它不菲的价格。
可是,大概除了死者,没有人能知道,他到底在火车上看到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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