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c7f4c319fcc3 | 来源:发表于2019-10-03 11:10 被阅读0次

    “随你吧。”嘭的一声,毕然摔上了书房的门。

    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争吵了,而今天才不过周二。起因是梁玥茵远房表叔家的女儿要嫁人了,虽然平时没什么来往,但喜帖送到了,总不好意思不出份子钱。她想随大流出五百意思下。但毕然认为本也就不来往的人,没什么必要。梁玥茵不过分辩了几句,他就不耐烦的甩出那三个字结束了争论。梁玥茵呆呆地站在客厅,手上还戴着橡胶手套,书房门被摔上的声音仿佛一剂钟锤,虽然只在她的心上撞了一下,回响却延绵不绝。汗水滴到了眼睛里,好辣,视线变得有点模糊。

    “妈妈。”梁玥茵感到女儿的小手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角,她赶忙回过神来,看到两岁的女儿仰头看着自己。“妈妈,爸爸又生气了吗?“女儿小心翼翼的语气顿时让梁玥茵感到一阵揪心。眼泪差一点就要流出来,她赶紧用胳膊揩了去。“没有啦,爸爸今天工作有些累了,他想休息会。来,妈妈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好。”女儿乖巧地回答。“那你去选一本书,妈妈洗个手就过来哦。”梁玥茵话还没说完就赶忙进了卫生间,因为再晚一步,眼泪就止不住了。

    她站在浴室的镜子面前,没有开灯,因为不想看到自己眼角的皱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部肌肤似乎已经有下垂的迹象了。“三十岁,就算老了么?哎,算起来已经六年了……“

    梁玥茵是在2011年认识的毕然。当年她二十四岁,从人大MTI毕业后,应聘到了一家名为“知睿”的代理申请专利的公司工作。梁玥茵的岗位是翻译。工作的第二个月,公司组织了周末爬香山的团建活动。由于性格内向,且刚到公司不久,梁玥茵并没有特别熟悉的同事,在休息空挡时她去了下洗手间,出来就找不到大部队了。想联系大家却发现因为天气太热,手机自动关机。好在她之前顺手把直属领导的手机记在了自己的小本上。四下望去没有看到有公用电话,内向的她只得找别人借手机用。看着周围三三两两的游客,梁玥茵犹豫半天也没找准一个人开口。

    就在她打算干脆原地等待大部队的时候,看到不远处一个身穿运动服的男人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看书。梁玥茵自己也爱书,因此对这个正看书的陌生人感觉有那么一丝好感和亲切。她鼓起勇气走过去。”那个……您,您好。“ 看书的男人抬起头,有点晃神地看着她,”有什么事吗?“ ”我和同事们走散了,恰巧我的手机没电了,我……我可以借你手机用一下吗?“ 男人盯着她看了两秒。梁玥茵觉得有些窘迫,赶忙摆手说:“我不是坏人,真的,或者你举着手机我用免提说话就行。”“哈哈,不是这个意思。”男人好像是忽然回过神来似,听过梁玥茵的提议忍不住笑了两声,边笑边把手机递给了她,梁玥茵忙不迭地道谢。打完电话后等同事的间歇,梁玥茵觉得有些尴尬,她一向不太会应付这样的场面。和朋友在一起,她很少是话题发起者,她擅长的是倾听。

    无意间瞥到他手中书的封面《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梁玥茵眼神忽然亮了下。对方似乎一直在观察她,很快注意到了她眼神的停留。

    “你也喜欢这本书吗?”

    “嗯,恰巧最近在看。”

    “为什么会想看这本书呢?这不正好没啥事儿,咱可以随便聊聊。”他轻松且略有亲切的语气让梁玥茵觉得放松不少,周围的空气也不再尴尬了。

    “嗯,其实算是第二遍读了,第一遍是在上高中的时候,其实并没看懂。最近忽然想起了这本书,就再拿来看看。”

    “确实,小时候很难看得懂里面的故事。年纪大了,有了一定阅历了再来看,才能明白这本书好在哪里吧。”男人似乎有点感慨。梁玥茵微笑着点点头。

    之后俩人聊了下米兰昆德拉,梁玥茵其实只读过作者的这一本书,所以也没有太多见解。但对方似乎很欣赏米兰昆德拉,看得出来读过他好几本书,说着说着有点兴奋,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男人适时地停止了发表见解。几分钟过后,梁玥茵的同事找了回来。梁玥茵再次道谢,之后就与同事一起离开了。这初次相遇,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在两人的心中也未留下多少印迹。若不是之后的偶然,在这偌大的城市,梁玥茵或许再也不会见到他。

    梁玥茵在公司虽然是担任翻译,由于公司规模小,工作职责划分的并不是很清晰,梁玥茵本岗位工作量不是很大的时候,也需要帮忙处理一些其他琐事。2012年四月的一天,公司外部出了点状况,需要和竞争对手公司打一个官司,而公司并没有专门的法务人员,因此需要在短时间内外聘。梁玥茵帮HR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发布了求贤信息。结果当晚她姨妈的女儿媛媛说自己有个发小叫莫巧巧,她老公就在北京做律师,说不准可以聊聊看。然后就把对方的名片推了过来。梁玥茵当晚和对方做了初步沟通,发现对方主要做非诉,并不是合适的人选。但对方很热心地听取了梁玥茵公司的诉求,末了说,会帮忙想想看自己在北京的同学里还有哪些人可以做这一块。

    第二天上午对方就联系了她,说自己的一位学弟是诉讼律师,且在知识产权官司领域经验积累比较多,目前在北京一家小律所。梁玥茵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备选人,赶紧约了这位律师来。通电话时梁玥茵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从哪里听过。直到见面才发现,来者竟然是去年借她电话的那人。

    这时梁玥茵才知道,这男人叫毕然,84年,比自己大3岁。毕业于武大法学专业,硕士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毕然上学早,16岁就上了大学,硕士毕业的时候才23岁,因此已经有4年的诉讼经验。这次官司打的顺利,公司当下就决定和毕然的律所长期合作。一来二去,梁玥茵与毕然接触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

    两人相熟之后梁玥茵发现,毕然是个性格张扬的人,虽然在处理工作时沉稳谨慎,但私下聊天时,他思维开阔,感兴趣的话题很多,可以从秦统一六国聊到特朗普墙,从小农经济聊到区块链。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毕然在说,梁玥茵在听,她喜欢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

    那年夏天,两人因为一个涉外的案子沟通频繁,一次工作间歇,二人来到写字楼下的星巴克边喝咖啡边休息,梁玥茵抿了口拿铁说,“何律师,感觉你这人其实反差挺大的。你在涉及到案子的时候,或者和杜总、梁主管他们沟通的时候都比较寡言,怎么咱俩……”梁玥茵忽然意识到自己将说出扣话似乎有些暧昧,赶紧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但毕然还是听到了全部,似乎有点得意的,他挑了下眉,轻扬的下巴指向有些羞红脸的梁玥茵,“嗯?怎么不说完?咱俩怎么了?” 见这姑娘把头埋得更低只顾喝饮品,毕然反倒收起了玩笑姿态。他喝了一大口手中的冰美式,向后靠在沙发上,呼了一口气,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在这个城市独自打拼,就像是独行在森林中的野兽,暴露本性是危险的,善于隐藏自己的特点,才能明哲保身。” 毕然眼神不聚焦地看着咖啡店的窗外,似乎回忆起了别的什么。忽然,他眼神转了回来,盯着坐在他对面的梁玥茵的眼睛,身体往前探了探,说出了那句改变他们关系的话 “但是在你面前,我完全不想伪装,也不需要伪装。在你面前,我觉得很安全,很安心。”

    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梁玥茵有点眩晕。虽然已经25岁,但她还没谈过恋爱,也没被任何人爱上过,至少没有接受过表白。从小到大,她一直是那种规规矩矩的女孩,父母管得严,大学前从未有过所谓的“早恋”,哪怕是在最容易萌动的青春期,她的心里也只有考试和书籍。读本科和研究生时,因为是语言类,男生本来也少,她又生性腼腆不爱出风头,存在感并不高,因此她从未体会过爱情的滋味、被关注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叫坠入爱河。毕然的那个眼神,就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灯,忽然打在了站在角落里的她,令她有点不知所措、有点慌张、有点窘迫,心跳很快……她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还是说……不需要回答?她垂下眼帘,两只手摆弄着面前的拿铁,看着已经喝掉三分之一的咖啡上树叶状的拉花轻轻晃动。忽然,毕然坐到了她的旁边,右手轻轻握住她端着咖啡的左手,仿佛耳语般说,“做我女朋友,好吗?”那触碰的感觉,就像接通了一阵电流,梁玥茵抬头看着他真诚的眼睛,似乎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是被他引领着,最终说出一个字:“好。”

    那年中秋节,两人到天津度小长假。中秋晚上,夜色渐晚,两人牵手走在海河边。温柔而饱满的月光洒在河面上,微风轻轻推动河水,一波一波的水纹上镶着暖黄的月色。桥上的路灯造型欧式,灯旁青铜色的雕塑在夜色里愈显深沉而悠远。处在这宁静而美好的景色中,人心也变得柔软起来。毕然双手撑着河边的石栏,将梁玥茵环自己胸前,两人都看着前面徐徐流动的河水,也感受着爱意在心口缓缓涌动。

    梁玥茵骨子里是自卑的,虽然读书时成绩不算差,工作后表现也尚可。可是她始终对自己不满意。对自己的那份失望,不是隔三差五的冲动,而是多年来在心底潺潺流动的基调。但其实她对自己并不了解,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可爱哪里不可爱,不满意自己的那个声音并非来自她,而是母亲。她没有考上母亲心目中的好大学,没有继续留在象牙塔中读博士,她不够甜美、不够淑女又不够率性洒脱,“我年轻时候可不像你这样”“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是母亲早年时候的口头禅。梁玥茵一度以为没有人会爱上自己。此刻依偎在毕然的怀中,仿佛梦幻般,不够真切。

    她沉吟半晌,终于将那个问题说出了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听到梁玥茵的问题,毕然耳语般回答,“因为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因为我说的话你懂,而不会觉得我不切实际;你可以和我讨论文学、讨论哲学,而不是只会聊一些莫名其妙的明星八卦。你让我感觉你是我的另一方天地,在这里可以忘了职场的勾心斗角,也忘了世俗压力,只要你在,一切喧嚣都可以安静下来。” 毕然低下头,下巴抵在梁玥茵的肩上,“你就像今晚的月光,把我笼罩在温柔乡里。” 梁玥茵感到心口的爱意似乎涌出来了,与那夜色缱绻交织,在这天地间弥漫开来……

    恋爱的时光是甜蜜的。两人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无聊,毕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大谈自己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而梁玥茵总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男友。她自己平时的关注点并不多,更喜欢花时间去安安静静地阅读,读那些经历了时间的洗礼依然堪称经典的名著。这些书里,有些是毕然读过的,有些没有,聊两人都看过的书是一件愉悦精神的事情。在毕然眼中,梁玥茵就像是开在众多五颜六色花丛中的一株茉莉花,虽没有华丽的色彩和婀娜的姿态,却从内散发出独有的芳香。她从不抢人风头,总是默默地倾听,踏踏实实地做自己的事情。

    “如果说,我是一只风筝,那你就是那根牵着我的线,是你让我觉得安心,让我无论飞多高多远,都知道自己有归处、有你在守候。”在梁玥茵生日那天,毕然送给她一捧roseonly的永生花,中间夹着的卡片写着上面的话。那时的梁玥茵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2013年9月,两人结婚了。结婚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恋情稳定,一直分别和别人合租似乎没什么必要。正好在北五环有一处楼盘开卖,偏是偏了些,但房价要低很多。毕然拿出自己工作这几年的积蓄,又向父母借了些,付了一个小两居的首付。秉承一切从简不自找麻烦的理念,并没有举办婚礼,本计划请个长假去旅行,但恰巧那段时间毕然手上的案子有好几个,实在无法分身,旅行也就一直未能成行。对此,梁玥茵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婚礼、蜜月、旅行,都没有就领证结了婚。但好在有了自己的小家。“哪有完美的事,别的还是别强求了吧。 ”她心里默念。

    婚后不久,梁玥茵意外怀孕了。两人并没打算这么早为人父母,但一次无措施的欢愉过后,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降临了。捱过了从头吐到尾的十个月,捱过了每天吃无味月子餐、室温30度还不让开空调的日子,本以为产假结束后就可以上班了,却没想到生完宝宝的第三个月公司难以为继,被迫丢了工作。就这样,梁玥茵做了全职妈妈。

    最初她也盘算着孩子大一点后就再重新回到职场,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儿对妈妈的依恋越来越深。而无论是将孩子交给家里老人带还是雇保姆,都有自己不放心之处。商量来商量去,两人共同决定,为了孩子的安全和快乐成长,牺牲掉梁玥茵本也没多大成就的事业,划得来。

    只是,当时的她从未想到,同时牺牲掉的还有爱情。

    她不是没听说过有些全职妈妈是怎样从心甘情愿活成了怨妇。但她以为,自己学历不低,素质不差,也算善解人意,不会成为人们口中与丈夫相对无言,满脑子都是柴米油盐屎尿屁的妻子。她心里始终默默得意的是,她和丈夫之间的相互吸引并非只是荷尔蒙,他们真的可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仅凭这一点,梁玥茵就觉得自己的婚姻足够抵抗那些世俗的难题。“他说过,只有我最懂他。”她用这句话抵抗着内心的不安。

    可她,还是被生活打了脸。

    在之前的设想中,她以为自己可以计划好每天的时间,孩子醒来的时候陪孩子玩,各种早教内容和方式都去尝试,让女儿在不知不觉中进步;孩子睡着的时候做家务做饭;毕然下班后孩子也差不多该睡了,小孩子嘛,都睡得早,晚上的时间就是夫妻两人的了,无论是一起看电影、看书还是像以前一样依偎在一起聊天,都可以。其实,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至多是自己累一点。

    她没有想到,生活不是剧本,她也没有足够的能量去操控写剧本的那只笔。她连孩子的睡眠都控制不了。女儿晚上频繁夜醒,每次醒来都会大哭很久,再次入眠时梁玥茵已经彻底清醒,好不容易睡着了,女儿下一轮的夜醒又开始了。最初毕然还会帮她哄睡,但有段时间毕然工作压力大,索性就去了次卧,自那后除了偶尔亲热的夜晚,再也没回主卧睡觉。

    由于长期休息不好,仅有的精力和耐心又在白天给了女儿和琐碎的家务,因此渐渐的,毕然下班后她也没有心情再去关心爱人的情绪。毕然偶尔想分享下工作上的事情,却总是被女儿的哭声打断,后来索性也就不再多说。

    之后的日子过得就像织布的梭,按着设计好的轨迹,一行一行,循环往复的运作,晨起、喂奶、做饭、家务、陪玩、喂奶、哄睡、做饭、家务、陪玩、喂奶、哄睡、做饭……一时一刻堆叠成天,天堆叠成月,月成年。转眼间,女儿就已快满三岁。若说这三年来过了无生色也并不完全准确,毕竟,陪伴孩子成长的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一天,看着孩子从只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到如今可以观察到自己的情绪、甚至会奶声奶气地在爸妈吵架后安慰妈妈,内心还是很欣慰很有成就感的。

    但另一方面,与毕然之间的感情,也都在这日复一日的平淡和琐碎中消磨了。在毕然眼中,他需要的并不多,他只希望在自己疲惫的时候能舒舒服服地躺一会,或者安静地读会书,但面对他的总是孩子的哭闹、渴望被关爱的妻子、需要分担的家务。曾经能有阳春白雪的对话,而现如今,只是 “帮我拿一下尿不湿”,“你袜子又乱丢在地板上” “你能不能多陪会孩子”的牢骚。好累,真的好累。有时候他宁愿在公司加班也不愿早回家,如果时间注定不属于自己,那他宁愿能用这时间创造点价值。

    梁玥茵曾试图寻求帮助。但,“绝对不可以向母亲开口!”因为这一切早就在母亲预料之中,此刻的她最不需要听到的就是“我早就说过”。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错,她必须撑着。那么雇保姆呢?在女儿半岁的时候她曾试图提出这个想法,结果她刚说出“我看楼下那家的郑姐还挺好。”毕然就边看手机边说:“他家面积大,又不差钱,夫妻都工作,有个保姆合情合理。”梁玥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女儿又适时的哭了。这个话题就此结束。

    她不是不能理解毕然,可是谁来理解自己呢?在她精疲力竭的时候,她多希望可以有个人可以帮一把。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对自己却愈加冷漠,到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和自己说的话越来越少,也变得易怒,很小的事情都会引来他大声地责备“女儿哭了你就赶紧抱抱啊” “这卫生间地上怎么都是水” “好不容易有个周末,能不能别一大早就用吸尘器!”周末周末!你还有周末!我可是全年无休啊!所有这些,就像是“婚姻”这股风中的尘沙,太多太密的尘沙已经将那尊叫“爱情”的纪念碑吹得失去了昔日的光泽。

    如今,结婚四年后,毕然和梁玥茵对于彼此来说都不再是曾经可以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的灵魂伴侣,谈话内容囿于“是否继续给父母买保险”、“亲戚结婚包多少钱的红包”、“孩子上哪个品牌的早教”这类扎扎实实的生活问题。大部分时候都是梁玥茵见毕然不太累的时候,小心提出一个需要商议的事情和自己的想法,毕然的反应总是听到了不做声,半晌不答话,梁月茵只好追问他的想法,多说两遍后毕然就会忽然变得烦躁,要么扔出自己意见,语气是不可更改的,要么径直去书房或者摔门而出——就像今天这样。

    “姐,你最近在家忙什么呢?”一日,表妹媛媛忽然发来微信语音。

    “没什么啊,小晴上个月终于上幼儿园了,我这才有些自己的时间,最近就做做家务,闲了看看书。”

    “姐,你和我一起做短视频吧。”媛媛还是小时候的性格大大咧咧,说话单刀直入。

    “短视频?”梁玥茵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条件反射般缩了下肩膀。在她印象里说到“直播”“短视频”什么的相对应的都是那些厚厚滤镜下的网红脸,衣着暴露,在电脑前嗲声嗲气地说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

    “你可饶了我吧,我自己看都不看这些,你还让我去做。别的不说,我完全不能接受那样的妆容和姿态啊。”

    “谁让你像那些网红一样的。我既然找你了,肯定算盘不是这么打的呀。谁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么。我仔细想过了,咱们要做一股清流,走内涵路线。”

    “内涵?”

    “具体的我也没想好,大概就是发一些文艺的、雅趣的东西。 你不是爱读书吗,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写过一本散文呢,当时我还看过。”

    “想法倒是有。可……你有没有想过,看短视频的人会喜欢看你说的这种内容吗?”

    “成不成的试试看嘛,总在脑子里想什么事情也做不成。况且这个又不需要投入多少成本。录视频需要用的那些设备我同学就有,我可以向她借来,咱们先做几期。”

    “不不,你先别着急。嗯,其实……还有个最大的问题,我不可能上镜头啊,我的个性你又不是不了解。”

    “这个我也已经想好啦。你不用出镜,你就负责文案,我出镜,怎么样?我自认资质不算差吧。”

    这倒是没错,媛媛的颜值确实不低。与当下的网红脸不同,媛媛模样可爱灵动,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就像会说话似的,鼻梁高挺,整体五官算是精致且立体的,上高中时还被同学叫做小张柏芝。

    表妹是姨妈的二女儿,小梁玥茵六岁,虽然年龄差的有点大,但梁玥茵从小就喜欢这个小妹妹,或许是因为自己性格内敛,所以向往表妹那样活泼洒脱的个性吧。表妹天生不是学习的料,勉勉强强才考上一个三本。毕业后做过导游、导购、也一度因为身材和模样好当过模特,不过模特行业虽然表面光鲜,但也需要日复一日的训练,生性自由散漫的表妹吃不了苦,也没坚持多久。这没消停几天,又琢磨上了短视频的事情。但是不得不说,梁玥茵心下想,这次她还是动了点脑筋的。一开始表妹提到这个事情的时候,梁玥茵觉得简直是在开玩笑,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答应。但是当表妹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后,事情的可行性似乎在一点点增加。不过梁玥茵表示,自己还是要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呢?你不也说了你现在闲着的时候就是看看书嘛,无非就是把你看书时的感想写出来,或者看到有感触的东西摘出来给我,剩下的你就不用管啦。”

    是啊,自己在考虑什么呢?是害怕吗?三年全职妈妈的经历,多多少少让她与外界隔绝开来,再次接触——无论是以何种方式——总是让人有些许恐惧和担忧。但似乎也不全是这样,或许,梁玥茵也在默默希望女儿上幼儿园后,她和毕然都能有精力重新修复下感情。但几天后发生的事情,让她彻底下定决心和表妹一起短视频。

    当时“知睿”倒闭后,员工又重新回到市场寻找机会。其中有一位项目经理叫王凯,与毕然梁玥茵相处得还不错。后来他只身到上海发展,这次有机会到北京出差,因此约他们夫妻二人出来叙旧。自从有女儿后,梁玥茵难得和老公两人出门,所以那天心情很雀跃,或许是受到梁玥茵情绪的感染,毕然也变得轻松起来。赴约的路上,两人竟然不自觉的牵起了手——上一次牵手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在饭桌上,三人回忆往昔、沟通当下,气氛本来很好,梁玥茵还小酌了一杯。然后王凯提起自己有个弟弟,明年本科毕业,专业也是文学类。想替弟弟向梁玥茵了解下文学专业的毕业生可以做哪些工作。还没等梁玥茵答话,喝的有些晕晕乎乎的毕然右手一挥,“欸~你问她有什么用,她在家带孩子带了三年,啥都不知道了。你要是想知道什么牌子的尿不湿便宜倒是可以问问她。”边说边端起酒杯,“你要是真心想问,我明天找人帮你问。来,走一个。”说着俯身向前和王凯又碰了个杯。

    对方明显没毕然喝的醉,又或者,他与毕然不同,对曾经的同事梁玥茵还抱有正常的尊重。听过毕然的话,王凯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又看到一旁的梁玥茵脸上尴尬,后者不知该笑还是生气,嘴角不自然的僵在那。王凯赶紧圆场:“哪有那么夸张。人玥茵以前就对很多新消息很敏感,况且人是学文学的研究生,也有切身体会。”谁知,毕然完全没有照王凯引导的角度说下去,反倒在自己的路上越走越远: “那你是没见过现在的她,今天还是为了见你专门捯饬了下,平时在家就差把尿不湿戴头上了。”因为醉酒,毕然的这些话说的有些含糊,可听在梁玥茵耳朵里,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字一字地全刻在了自己脸上。此时的她羞愧难当,找了个借口躲去了卫生间。

    站在卫生间的洗手台前,梁玥茵看着自己微醺而有些发红的脸,视线终于有些模糊,不是醉酒,是泪水。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在丈夫眼里经验是如此的没有价值。她以为的付出,在他看来不过是本分,而她牺牲自己后剩下的,是他不屑一顾的平庸。所以,他不再愿意和她分享职场的见闻,因为她不懂。回想起七年里的点点滴滴,梁玥茵发现,从前她爱的那个充满激情、侃侃而谈的形象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时常冷漠、总是不耐烦的脸。梁玥茵当下脑子里乱乱的,想理清很多事情却找不到头绪,但是有一点她确定了。

    要和表妹一起做短视频。

    虽然下决心改变,虽然答应了表妹,但梁玥茵却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处下手。

    曾经的自己是多么热爱文字啊,背地里写的散文和诗歌也不少,可自从有了女儿,就应了那句话“囿于厨房和爱”,只不过,这里的爱更多的是对女儿的爱。那对丈夫呢?曾经的激情被磨去了,温情还在么?丈夫对自己呢?梁玥茵不知道,不愿想,也不敢深究。

    决定重新还是写文的第一天,送女儿去幼儿园后,梁玥茵做好了所有准备,手机静音,电脑断网,穿着舒适,准备好咖啡和点心在一旁。她能全心写文的时间只有上午,下午需要做家务接女儿,因此她希望自己能更高效一些。

    或许是许久没有给自己这样的功课,坐在电脑桌前的她最开始竟然还有点心跳加速。但,几分钟的激动过去后,她发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虽然年轻时候写文也有写不出的时候,但那时的感觉是有很多窸窸窣窣的灵感在脑际快速划过,她需要做的只是沉下心来去倾听这些声音。可现在,她听不到任何声音、感觉不到任何念头的撩动。“想些什么,想些什么……”她催促自己,压力之下,蹦出来的三个字竟然是“平衡车”。“是该给小晴挑一个平衡车了。 ”梁玥茵忍不住噗嗤一笑,转念一想,“不对不对,专注专注。”

    努力了一上午,她还是一无所获。最终她决定让干涸的大脑先在文字里浸泡下。于是决定从书柜里挑本书读。似乎是冥冥注定般,抬眼扫过去,眼神落在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第一次读这个故事是在高二,彼时梁玥茵并没有太大的感触,或许是因为年少,里面情欲的赤裸描写,对于她来说仅仅是表面的文字,故事中人物的困境和挣扎是她尚不能理解的。后来又翻出来读过一次,但那时刚工作不久,在爱情领域依旧一片空白,只能靠自己的想象去无限接近作者想表达的主题。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这一次她又与这本书“遇见”,她决定顺应这安排,不再功利地要求自己去理解,而是试着与故事中的人物交流。也不强求今天自己有任何文字输出。“Let it be.”于是她拿起书,窝在了书柜旁的单人沙发里,然后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浸了进去。周旋于生活琐事数年后,她第一次重新找回了曾经的时光,再一次关闭了所有声音——包括时间流逝的声音——投入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

    她快速读着、如饥似渴地读着,待她彻底回过神来时,杯底的那一点咖啡早已干成了咖啡渍,午餐忘记了吃,时钟指向下午四点。生活又回来了。她想,今天先到这里吧。于是她努力使自己调整好状态,准备去接女儿、准备做晚饭。可做这些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淡淡的茫然相随,真实的日子有点恍惚了。

    这晚是“按日程”来说毕然回到主卧的时间,仿佛完成一项工作一般,如今的亲热似乎失去了任何增进感情的作用。事毕,梁玥茵侧身躺着,看着月光透过窗帘照在毕然仰躺着的脸上。看着他凸起的眉骨、下陷的鼻根、逐步陡起的鼻梁、唇线有些混沌的嘴唇、稍短的下巴,剪影般静置在那里。梁玥茵看着丈夫的侧脸,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了下来,鼻子也变得有点喃喃了,怕吵醒丈夫,她蹑手蹑脚地起身来到了客厅。

    她知道自己该写什么了。

    “早。”

    “早。”

    “十一去哪玩了?”

    “哪也没去。哪哪都人多。家里老人来北京待了几天回去了,带他们在市内转都吃不消。”

    “真是这样。我和巧巧也哪都没去,我刷了七天的抖音,哈哈。上班的时候累成狗,从来没功夫看这玩意儿,假期在家看看,确实有毒,完全停不下来。玩抖音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巧巧她朋友还开了个账号自己做内容,你别说,和别人的还真不大一样。”

    “怎么不一样?”

    “人姑娘不搞唱歌跳舞啥的,人没事儿念念诗、讲讲小说什么的。有点意思。哎?我记得你以前也喜欢看小说吧。喏,”刘律说着就打开手机给他看。“就这个。”毕然其实没什么兴趣去关注这些,但碍于同事面子就随意扫了一眼,只记得是个笑容甜美的女孩。

    毕然很少看这些,什么短视频啊、直播啊,在他看来都是浪费时间的东西。之前有朋友看直播的时候他跟着刷了两眼,大部分是一些大胸的女人在镜头前搔首弄姿,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甘愿花时间甚至金钱去看。

    他十分反感那些胸大无脑的女人,或许是受军人出身的父亲影响,虽然这两年和梁玥茵的感情逐渐单薄,但他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情欲的危险不在于情欲的本身,而在于它破坏的结果。”大学时在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里读到这句话时,他深以为然。

    曾经也有过那么一次,是女儿一岁半的时候,当时他因为一个项目出差,同去的除了一位男同事还有毕然的新助理,刚大学毕业。或许是心太急着要往上爬。出差的三天时间里,那女孩时不时的就会来撩一下,看得出来,手法已经不算稚嫩了,但落在毕然眼里依旧是无脑至极。“工作上出错不断,心思全放在这里。”实习期这助理出错不断,无形中反倒给毕然增加了许多工作量。最终,实习转正的评定中他给出了极低的评价,对方灰溜溜地离职了。

    若不是因为处理一个案子,毕然完全不会想起来刘律师之前提到的人。

    毕然接手的新案子是关于短视频侵权,他第一次接手这类案件,为此做了许多准备。在处理案件的间歇,他顺手下载了抖音,也想看看这些让人欲罢不能的短视频到底有什么吸引人之处。

    通过App里“推荐好友”的功能,毕然很快就看到了刘律师,这家伙的抖音名是“老子今天不办公”,毕然忍不住心里一乐。都说网络是个让人宣泄的地方,看来果然如此。“老子今天不办公”没发什么原创,只有十几条转发,大部分都是搞笑类的,但有一条比较不同,这条的配文是“你生命中是否有些不能承受的‘轻’?”。视频里是个年轻女孩,与毕然刚匆匆浏览过的搞笑、搞怪或者美妆视频不同,这女孩略施粉黛,整体妆容看起来没有任何突兀的地方,一席白色连衣裙,披肩长发并未烫染。视频的色彩不像其他女孩子的视频那样明亮的有些失真(他并不了解那些视频都是用了很厚的滤镜),灯光来源不知是在镜头的哪个角度,但铺洒地均匀而柔和。视频中的女孩子低头看书,用甜美的音色娓娓道来。

    “他们为彼此造了一座地狱,尽管他们彼此相爱。的确,他们彼此相爱,这足以证明错不在他们本身,不在他们的行为,也不在他们易变的情绪,错在他们之间的不可调和性,因为他强大,而她却是软弱的。”

    是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文字。她似乎并没有完全理解文字所传递的压抑而无可奈何的深沉情感,甜美的音色并不搭。“也是要求太高了。这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能去做这样的短视频内容已实属难得了。 ”毕然默想。出于好奇,毕然点进了女孩的主页,网名叫“茵媛”。茵媛发布的内容不算多,只有十几条。毕然一个个点进去看,或许是由于之前最长只能1分钟,内容大多是阅读一些经典名作,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那段对 ”得到的”和“得不到”的经典比喻,如《倾城之恋》中的那句“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在平台将知识类视频权限延长至5分钟后,茵媛发了三条内容,里面多了一些解读的部分。但茵媛发布的第一条内容中朗读的文字总是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自己曾经也读过这本书,但是当时并未理解其中的意义。如今以这种方式再次读到,毕然心中竟有些感慨。

    十一

    距上次看抖音,已是半个月了,这期间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在大城市的生活中,每个人都仿佛是跑轮上的小仓鼠,已经说不清是惯性还是生存需要,只是一刻不停地向前。

    偶然间又想起了那个叫“茵媛”的账号。这半个月时间里,该账号只更新了一条内容,是对《霍乱时期的爱情》的解读。

    “达萨对丈夫的情感是爱情?亦或是因男人的爱抚和安适的生活而产生的依赖?大多数女人都把这种依赖当做爱情。这种被动的感情,正像藤蔓可以攀附在随便哪株树上一样。许多女孩子在嫁给任何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后,日久天长便会对这人产生如此的 ‘爱情’……”

    毕然有些诧异,视频中的“茵媛”看起来一脸纯然,并不像是会说出如此深刻感悟的人。

    毕然看了眼每条内容的点赞数,都没超过个位数,唯一一条在中秋节解读描写中秋古诗的内容点赞数是18。

    “在这个人人拼命生活,也不过活在表面的社会,能有这样的女孩,真挺难得。” 毕然忽然想认识这个“难得”的女孩。

    十二

    “姐,我觉得咱们的内容得调整下。”一日,在梁玥茵将新的文稿交给媛媛后,媛媛提议道。

    “怎么调整?”

    “你写的内容好是好,但是太小众了。我仔细考虑了下,你看咱们解读古诗那期关注的人数最多。你想想现在什么题材又有内涵又可以吸引很多人看?”

    “什么?我想不到。”

    “高考必备文学解读啊。你想想,玩抖音的如果是孩子父母,他一定会关注,为了孩子好。”

    “我觉得你又想的简单了,你觉得玩抖音的家长有几个是会靠看抖音来提升孩子成绩的?”

    “那总比现在受众要多吧,你看咱们现在,点赞人数都很难突破20。姐,我觉得你就是做什么事情前都顾虑太多了,你不试试怎么知道能行呢?” 媛媛又软磨硬泡地劝说了梁玥茵半天。

    梁玥茵叹了口气:“行吧,不过我觉得这样调整没多大意义。” 她本来已经打算不再做下去了。文学作品不同人有不同的喜好,看什么书、被什么故事打动,在梁玥茵看来都是一件很私人的事情,将自己的选择和解读公之于众,也就相当于将自己的内心摊开来。被一个人走进心里是一件幸事,而被许多人走进却是一件极冒风险的事情。这一点在她第一次写文时就感受到了,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在字里行间隐藏自己的真情实感。不高的点击率其实反倒让她松了一口气。她本想借这次机会彻底回绝了这件事情,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她希望自己是有价值的,她希望自己是被需要的,她不愿因为自己的原因造成这件事情的失败……或许正印证了媛媛的话,自己总是顾虑太多。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当她将调整方向后的文稿《将进酒》的解读交给媛媛后,自己在家开了瓶红酒,“‘但愿长醉不复醒~’无所谓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又有谁会看重这一切。”

    十三

    “姐,姐!咱们竟然有粉丝了!”

    “是你的朋友捧场吧。”

    “这次不是。这个人是给发的私信,看样子咱们之前发的内容他也看了,而且更喜欢。”

    “怎么说呢?”

    “喏,你自己看。”

    媛媛发来截图:抖音号2001956782的私信

    “你好茵媛。看了你发布的短视频,挺欣赏你关注的点和内容。”

    梁玥茵觉得有些滑稽,之前自己认真写文的时候没有粉丝,怎么刚迫于媛媛恳求改了方向后就有人了呢。

    “姐,你回复他吧。人家喜欢的也是你写的东西,这些我可说不上话。”

    “还要回复?我从来没和陌生人网聊过。不管他就罢了。”

    “我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个粉丝嘛。不过,看你意愿喽,那你慢慢考虑,我要收拾收拾出门啦。”

    “你去吧。”

    媛媛没再发什么消息了。梁玥茵看着那个系统默认的头像有点出神。除了上学时的作文经常得A+,上一次有人欣赏她的文字还是在大学时候。

    那时她写过一阵博客,现在回头看,都是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字。但当时也有个网友坚持在她得每篇文章问下评论,而她从未回应过。大三开始备战考研,她发的博客原来越少,那个网友也从未询问过原因。后来博客彻底搁置、直至现在连密码都忘️一干二净,那位网友也再未出现过。彷佛他们之间存在一种默契,这默契超越了性别、性格、甚至真实与虚拟。一个旁观者陪一个多愁善感的姑娘走了一段路,仅此而已。

    这次似乎也是这样,之后的一个月里,这位网友隔三差五的就会发条私信来。

    10月21日

    “其实我一直比较好奇,以你的年纪,是如何选中米兰昆德拉的小说的?”

    10月23日

    “和你分享本我最近读的书《当下的力量》,里面很多文字初读很晦涩,但是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给人启发。”

    10月24日

    “我小时候读过巴金的《随想录》,当时觉得很莫名,为什么这样平平的文笔还被人称作是名著。现在回想起来,最难能可贵的可能是他揭露真相、直面曾经扭曲的自己的勇气吧。”

    ……

    十四

    那位网友有近半个月没有再出现,而“人大硕士解读高考文学”也处于搁置状态。果然如梁玥茵所料,即使将内容从小众的文学解读转为高考文学解读,也依旧没有吸引大量的粉丝。向来三分钟热度的媛媛逐渐也就没了兴趣,但又不肯承认自己不想坚持,就以自己“最近开始做代购很忙啦”为由头,把账号甩给了梁玥茵。后者也只是默默地把账户名改回了“茵媛”,没再发布任何内容。

    12月2日那天梁玥茵的抖音收到了私信通知。

    “好久没有留言了,过去一段时间都在出差。不过你也没更新,看样子你并不是特别用心得在做啊,哈哈。你让我想起了我之前关注过的一个姑娘。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会还流行在博客写文章,我关注了一个博主很久,我猜那是位女性,因为文字很细腻柔美。那时我会给她的文章评论,但后来估计她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博客没再更新,我也刚开始北漂,工作繁忙,也就没再关注了。现在想来也有些遗憾…我还记得她的博客名‘若雨烟’…”

    “若雨烟!”梁玥茵看到这三个字惊讶的睁大了双眼,忽然觉得自己头皮发麻,手脚有点冰凉。若雨烟,正是她大学的博客名,而这个抖音网友正是当年那位坚持评论的博客网友!

    “怎么会?怎么会!”梁玥茵心里默念这三个字。人世间的缘分怎么会这么巧,时隔数年,两个从未见面的网友,居然在不同的平台,以这样的方式重逢!梁玥茵甚至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彷佛她面前正站着一位分别多年的老朋友,虽然她依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不过这次猜到了对方应该是男性。

    梁玥茵定了定神,第一次做出了回复。

    “你好,很高兴你喜欢我的文字。”她没有提及自己就是若雨烟,因为她怕对方会问出”这些年你在做什么?去了哪里?”之类的实际问题。曾经那份陪伴的感觉是梁玥茵记忆深处的一道光,光线清淡,独自宁谧在那里,她不希望有任何事情将它与记忆森林的其他部分链接起来,她不想让任何人有机会顺着光亮探寻进她的森林。

    “哇,竟然得到你的回复了,似乎理解了一些追星粉丝的心情了。哈哈。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用这个账号了。”

    “其实……也差不多,本来也没太当真,看着反应一般也就算了。”

    “你这属于前期工作没做好啊,在抖音做文学解读,就好比特朗普在马戏团表演里发表竞选宣言啊,完全不对路子。”

    这个比喻虽然没那么贴切,但梁玥茵还是被逗笑了,因为一下想到特朗普“飘逸”的秀发和马儿柔顺的鬃毛在一起的场景。

    “你今年看样子也就二十多岁吧,为什么会想到做这类内容?”

    ……这已经是对方第二次问这样的问题了,他似乎十分纠结于年龄这件事情,“没有必要隐瞒了,反正之后也不大会继续做了。”梁玥茵想。

    “其实……,我只是写文字的人,并不是你见到的视频中的姑娘。”

    对方沉默了。

    “果然,人们还是喜欢媛媛那样姣好的面容啊。也这正常,在这个社会,颜值即正义嘛,若换做我本人去录这样的视频,估计连这一个网友都不会有呢……”梁玥茵忍不住自嘲,但她骗不了自己,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失落。她等了一会不见回复,便放下手机准备去做家务。刚放下手机就亮了。

    “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这才正常嘛~我就觉得这样的文字没有一定阅历的人写不出来。”又追一条,“啊,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年纪大。哎,越描越黑了。”

    “没关系。”看到对方并没有直接了当的表示失望,梁玥茵已经心怀感激。

    “你以后还会用这个账号吗?总觉得这么和你沟通有点怪怪的,你介意咱们加个QQ吗”

    看到对方直接提出这样的请求,梁玥茵有点慌,她并不想将这种关系从抖音延伸开来……她有些后悔刚才的回复……可是对方又没有任何不尊重不礼貌的言语……明明是个连面都未曾见过的陌生人,直接拒绝就好了,为什么会犯难,至于这么为难么?可她确是个从未在微信上删过任何一个人的梁玥茵,她总是会脑补对方失落的神情,而她不愿因为自己让任何人难堪,所以,要她做到,真的很难。

    “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我真没别的意思,其实我一直喜欢有个笔友的陪伴,读书时候我就结交过一位笔友,后来又关注若雨烟的微博,现在是你。我只是希望自己看过的书、走过的路有人分享而已。”

    “我喜欢和你分享我看过的书。”不知怎的,看到对方最后一句话,梁玥茵脑海里忽然响起了毕然的声音,那是多年前在海河边的耳语。她还记得他在自己耳边的气息,记得被他环在胸前的悸动……可如今,那个可以让他愿意分享读书感悟的她,已经变成了他口中“就差把尿不湿戴头上”的庸妇……又是那种心往下坠的感觉,一点一点,扯着她的平静,似乎就要溺亡在悲伤里了……似乎是对毕然的报复一般,想到这的梁玥茵果断地回复了:“好。”

    十五

    作为彼此的唯一QQ好友,和对方的聊天已经持续了数月。在同意加QQ好友后,梁玥茵才发现自己的QQ很久没用,已经被盗号了,她索性注册了一个新号,没想到对方也是新号。

    “这样也好,”梁玥茵想,“就让网络上的故事继续留在网络吧,不要和现实有任何的瓜葛。”

    对方的QQ昵称是“托马斯”,茵媛的第一条内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男主人公的名字。梁玥茵则还叫茵媛。茵媛有些讶异于对方对这本书的喜爱——作者米兰昆德拉不能算作是被大众广泛熟知且接受的作家。

    茵媛和托马斯聊天的内容起初数日总是“我今天看到了什么话题” “最近大热的电视剧改编自什么书”之类,慢慢地,更加熟悉后也会偶尔聊下当下的心情和状态。也知道了彼此竟然都在北京,为了活着而忙碌。但二人都没有透露过多自己生活和工作的细节,忘却现实,是这片精神的伊甸园得以建造的根基,对方年龄几许,工作为何,社会阶层高与低,外貌美与丑,似乎都不重要。

    十六

    又到了情人节,算起来这该是梁玥茵与毕然过得第七个情人节了,往年的情人节其实也并没有太多特别,无非一起吃顿饭,送彼此一个礼物。结婚前的那个情人节,毕然为了送梁玥茵一套“樱桃”造型的项链加耳饰,几乎寻遍了北京的各大商场。最终是在五道营胡同的一家手工银饰店里买到了钟意的款式,他说樱桃的英文是CHERRY,与 CHERISH(珍惜)发音接近,而梁玥茵则送给毕然一部KINDLE。婚后因为有了房贷的压力,两人约定好每年情人节都只为彼此买一件对方最需要的东西,从口红到榨汁机,从剃须刀到皮鞋,礼物越来越实用,也没所谓惊喜不惊喜。虽然如此,但这一天终归还是不一样。

    今年的情人节礼物是早就打算好了,毕然总出差,之前的那只皮箱很久了,这次情人节的礼物是一只新的行李箱,而终于不用再背妈妈包的梁玥茵则选了一个一千出头手提包。这两个礼物早在元旦促销季就已经买好了。但梁玥茵还是希望毕然能早一点下班回家,即使没有浪漫的烛光晚餐,哪怕聊聊天也是好的——夫妻二人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说会话了。

    早晨毕然出门前梁玥茵犹豫再三,问了句:“今晚会早点回来吧。” 毕然头也没抬,边整理领带边出门,急匆匆地给了句回应 “嗯嗯。”梁玥茵以为自己得到的是保证,但毕然却只是下意识的搭话,他完全不记得这天是情人节,他“嗯嗯”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当天案子的陈词如何做。

    怀着满心期待的梁玥茵从7点等到10点,等到饭菜凉透,等到心凉透,等来了毕然九个字的微信:“今天在外面吃饭,回家晚。”

    七年来,毕然第一次,终于,忘记了情人节……

    梁玥茵把将所有饭菜打包放进了冰箱,关掉了客厅、餐厅的灯,进了主卧,手机静音,和衣而睡。

    而这一边的毕然,发完微信就将手机扣在了桌面上。案子输了,原本胜券在握,谁知被告辩护律师在关键时刻拿出了新证据,一审败诉。这个案子是毕然接手的第一个超千万的经济纠纷大案,他已经准备了很久,一旦打赢,对于他之后的事业将会有极大的广告效应,结果却输了……毕然不想把这层压力带回家里,此刻只得自己在外解酒消化。低落的他无意间撇到了餐桌上摆放的宣传页——“情人节特别套餐”。“啊……原来今天是情人节。”心下一丝愧疚。喝完了手上的小二,他又略坐了下,最终深吸一口气,起身回家。

    到家时已12点多,家里漆黑一片,毕然开启了手机的手电模式,蹑手蹑脚地来到主卧门前,只看到房门紧闭。他右手举着手机,左手轻转把手,但刚转了一点就松了手,“算了。” 简单洗漱后,他西装没脱就躺在了次卧的床上。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小企鹅。

    托马斯:“睡了吗?”

    过了一会,茵媛:“还没。”

    托马斯:“情人节快乐。”

    茵媛:“……”

    茵媛:“有点奇怪的问候。”

    托马斯:“没什么奇怪的,就好像端午安康,新年快乐一样。”

    茵媛:“哦……”

    托马斯:“你的情人节过得快乐吗?”

    没有回复。

    托马斯:“我的很惨。工作上出现了失误,最近的努力都白费了。忽然觉得很孤独,始终是孤军奋战的感觉。”

    过了许久。茵媛:“谁不是呢。”

    茵媛:“其实我本想告诉你不要这么想,但这样的话连我都不信。我们生来孤独,孤独地出生,孤独地死亡,在出生和死亡之间这段旅程,我们也是在孤独前行。喜悦或者悲伤,充满希冀或是彷徨,我们都是在独自咀嚼其中的酸甜苦涩。没有任何旁人能真正感同身受。如果说,我和你一样的孤独,许多人和我们俩一样的孤独,会不会安慰到你。”

    托马斯:“为什么你总能说到我的心里……我好想和你说我的所有经历,也好想听听你的故事……我,好想你……”

    又过了许久。茵媛看到屏幕上发来三个字,三个让她颤抖的字。

    托马斯:“我爱你……”

    托马斯:“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对你的爱。你是谁,在哪里,长什么样,多大年龄,这些我一概不知,但我知道我爱你。这些日子来,每当我累了倦了的时候,就想和你说说话,怕把你吓跑,我从不敢说自己的生活,也从不问你的生活,但我直觉,你也和我一样的不快乐。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快乐,但是在我心中,念着《红玫瑰与白玫瑰》的你是可爱的、娇小的,你以为你是蚊子血、是饭黏子,可我多想拥你在怀中,呵护你,告诉你,你是我的白月光。”

    许久许久之后。

    茵媛:“你不该这么说。”

    托马斯:“我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并没想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你是我的柏拉图之恋,仅此而已。可是,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你听到了吗。”

    托马斯:“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茵媛:“……听到了。”

    托马斯:“你不爱我吗?我能感觉到,你是爱我的。你也期待我们的每一次线上聊天,不是吗?”

    茵媛:“不要这样。”

    托马斯:“回答我,你也爱我,对吗?”

    托马斯:“回答我,回到我,求求你了……”

    茵媛:“……我也爱你。”

    茵媛:“我爱你在我最黑暗的时刻出现,我爱你陪伴了我不同的人生阶段,我爱你是那束光,照亮了我的现在和过往,我爱你,因为你,我知道自己不是彻底无趣。”

    又过了许久。

    托马斯:“我们见一面吧。”

    十七

    梁玥茵坐在老书虫书吧的角落里,有些不安,有些后悔。事情一步步发展成现在这样并不是她的意愿。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是不愿意的。”心里一个声音说。

    “难道有人逼迫你了吗?”另一个声音响起。“最初是有人逼迫你与他私信聊天了吗?”

    “是媛媛说不要让唯一的粉丝脱粉的。”

    “真的是因为媛媛吗?媛媛的话这么有影响力吗?难道不是因为你也享受被人关注的感觉吗?”

    “是,我承认。但这是因为很少有人关注我,以前毕然会,但现在,他已经看不到我了。”

    “扪心自问,你与对方加QQ的时候,想到了毕然对你的忽视?”

    “难道不是么?如果他依然承认我的价值,如果他不会对我冷眼相待,如果他还能记得情人节早点回家,而不是和我不认识不知道的某个人共度,我不会这样!”

    “他是忽略了你,那么你呢,真正的理解过他吗?你明明听到了他回家后的动静,你也听到了他试图进卧室的声音,你为什么不出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受够了行吗?一直以来都是我去担当理解对方的角色,我受够了行吗?我就是不够本分不够自重,我就是希望见见一直以来爱慕我,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因缘下爱慕我的那个人是什么样,行了吗?我就是喜欢听他说一些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听到的情话,行了吗?我想让自己开心一点,我有错吗?!”

    “有。你已经在出轨的边缘了。”

    最后那个声音让梁玥茵猛然惊醒,“出轨”,这是她一直麻痹自己不去想的词。爸妈的乖乖女,老师的好学生,别人眼中的贤妻良母,她怎么可能婚内出轨。可是,她又骗不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其,她开始期待对方的消息,为了和对方多聊几句,她会看他看过的书。这段时间来,每晚互相道一声晚安竟让她感到心安。而几天前的那一句句告白,让她羞红了脸,内心仿佛初恋般小兔乱撞。她,梁玥茵,已经精神出轨了,为了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她还有丈夫,虽然激情不再,但对方也并无原则性过错,他也一直为了给女儿提供更好的条件而咬牙努力着。女儿,啊,还有我的宝贝女儿……

    如被人以一盆冷水浇下,方才不安的她瞬间冷静了下来。“一切还不晚,是时候结束这一场闹剧了。”她游离的眼神终于聚焦,眼中闪动的火苗也熄灭了。她抿了口已经冷掉的拿铁,迅速穿好外套,收起作为信物的书,起身离开。

    转身的一刹那,梁玥茵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吓到魂飞魄散。

    站在不远处的,是毕然。

    “怎么会这么巧!”梁玥茵心脏在胸口狂跳,“他今天不是工作日么,怎么也会来这里。想个借口想个借口……” 但实在太过紧张,梁玥茵脑子乱作一团。毕然已经走到了面前。是错觉么?毕然看起来似乎也在用力掩饰慌张,而且,他竟然脸上挂着微笑,是那种客气的微笑,不自然的笑。

    “哎?你怎么来这了?有事儿?”

    “嗯,嗯,小晴上幼儿园了么,我在家里也没啥事。你今天不上班么?”

    “哦,我啊,嗨,我是约了客户来。那人……”毕然说到这里,不自然的微笑忽然僵住了,眼神盯着梁玥茵的新皮包,皮包里有露出一半的书。

    “哦,我闲来无事翻出来读,所以……”梁玥茵还在着慌解释,但毕然似乎并没有在意她说什么。猛地,她意识到了一切。

    毕然,就是托马斯。

    一个灵魂似乎已经脱离了肉体,飘飘荡荡在两具肉体的上方,俯瞰着这出滑稽的默剧。剧中女主角因为同时受到震惊、不解、难以置信、羞愧、愤怒、悲伤等情绪的猛烈冲击而无法言语,男主局则第一次产生了共情,感受着近乎同样的震惊、不解、难以置信、羞愧、愤怒和悲伤——多么戏剧,多么讽刺!

    另一个灵魂也悄悄然从肉体里升腾了出来,与那一个灵魂对视。忽然,望着彼此的灵魂无法遏制地大笑开来,他们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指着对方。他们肆无忌惮地咯咯笑、哈哈大笑、狂笑、惨笑,直至笑到抽搐笑到麻木笑到呜咽笑到泪流满面……

    十八

    毕然已经不记得两人是如何回到的家,是的,看着已经犹如梦魇般的梁玥茵,毕然实在放心不下让她独自在外,所以一起回了家,回到那个暂时还叫“家”的地方。

    “背叛”是他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词。他万万没想到,那个曾经崇拜自己的人、那个全职在家四年的她,那个柔弱的她,竟然有一天会背叛自己。太多太多的情绪一下子涌上心头,仿佛开闸的大坝,瞬间淹没了他。他熬过的夜,挨过的骂,为生活承受的所有重压,都冲到了嘴边,只待他一张嘴,就会变作最恶毒的词汇去惩罚这个背叛自己的女人。

    但他咬紧了牙,紧闭双唇,什么都没说。仅仅因为一句话,一句以一己之力抵御所有情绪的话:“你难道就是清白的吗?”

    通常情况下,一个人遭到了背叛,可以选择原谅,可以选择背叛那个背叛自己的人,前者升华了自己,后者恶心了对方,无论如何,都是采取了行动。但当背叛与被背叛是同一件事时,两种就都不适用了。原谅?先原谅自己还是对方?再次背叛?那个激情的形象已变得面目全非。

    毕然抛下一句“我出差”就出了门。他以为他可以,但他委实无法继续面对梁玥茵,和自己。三天时间里他没白没黑地睡在酒店,好像睡着了就可以忘记一切,可在梦里,无论气氛是喜是哀,总还是现实的倒影。他恨,他怎么能不恨,这个女人不光背叛了自己,还夺走了他的精神伴侣。他又一次感到孤独了,却再也没人可以诉说。

    第四天,凌晨3点。微信发来一条消息。

    梁玥茵发来一条链接。点进去一看,是若雨烟的博客。“呵,是在讽刺我么,确实,对你,我还有什么秘密而言呢。”毕然冷笑一声。正准备关机的一刹那,他忽然看到若雨烟有了一篇更新。是一首诗:

    我的爱人

    雅典哲学家说,

    每个人生来注定找寻,

    自己的另一半,

    只有与它相拥,

    才能完整了自己。

    有的人,

    穷尽一生依然残缺,

    有的人,

    胡乱拼凑了不是自己的自己。

    而我,

    却被上帝赋予三次机会,

    与另一半的自己相拥,

    我错失了前两次,

    只剩这最末一次。

    这一次,

    我想成全自己,告诉你

    我爱的,

    原来一直都是你。

    十九

    毕然近乎是冲回家的,打开家门,梁玥茵已经等在了客厅。

    他面对着她坐下,她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被原谅了吗?”

    他回应:“你能原谅我吗?”

    她用目光作答,那目光里揉进了她全部的温柔和爱意,他看向她的眼睛,回报以无限的疼惜和深情。他和她就这么看着,长久地看着,直到所有怨恨和愤怒都蒸腾、消散殆尽,直到看到灵魂深处,看到了,那束光。“是我,是我们,一直都是……一直都是……一直……”她终于扑进了他的怀中,他紧紧拥着怀里娇小的她,“是你,原来一直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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