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夏闲云 闲云醉语

“我的母亲是产后抑郁症吗?”我忽然转了话题,直截了当地问,因为我的脑子里忽然响起了母亲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我心中的母亲没有苍老头心中的祖母那么令人恐怖,但母亲的状态不会比祖母的状态好多少。我对她全部的记忆就是她对我的叫喊、责骂和摔打,还有令我窒息的拥抱。倒是苍老头,给了我温暖的拥抱和温柔的安抚。我似乎又想起了一些片断,虽然影像模糊到看不清人的面部表情,但我坚信,苍老头是深爱母亲也深爱我的。
母亲把我摔晕之后,苍老头一把抱起我,对着祖父的背影喊道:“爸,快让人来,带孩子去医院,这次出大事了。”接着转过身,将跪在地上哭到浑身颤抖的母亲揽在怀里,温和地安慰她,“别怕,别怕,没事的,没事的,你安静下来。紫砂壶坏了就坏了,孩子也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苍老头对母亲的安慰极其有效,她立马停止哭闹,安静地萎缩在他的怀里,惊恐地看着昏迷中的我。
祖父的身影又向我压过来,默默地从父亲的手中接走了我,惊慌地冲出房门。腾出手的父亲,紧紧地抱着母亲,为她整理零乱的头发,为她擦干泪水,又为自己擦干泪水。
“她和你的祖母一样,不是抑郁症,她们的情况要比产后抑郁症更加糟糕——这是我和你祖父给出的诊断。”苍老头哀伤地说,“其他医生给的诊断结果,就是产后抑郁症,严重的产后抑郁症。”
“她,现在还好吗?”我的心脏忽地疼痛,刷地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好。或者说,我无法确定,她好不好。我不知道,我认为的好,对她来说,算不算好。”苍老头艰难地说罢,泪水汹涌而出。

我不知道苍老头在说什么,但我似乎懂得他为什么这样说。可是,我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都经历过什么的人,能真的懂得什么呢?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苍老头会这么惨,是偶然?是他命不好?还是如书中说的那样,一切都是因缘和合?他的祖父祖母事业有成,名利双全,又相亲相爱,是多么完美的一对,多么完美的榜样。他的父亲母亲不应该向他们学习吗?为什么他们两个活成了反面教材?还有苍老头,我虽然不了解他的情况,但我想,在个人技能方面,他应该胜过他的父亲,他的人性也不会太糟糕,可他的命却如此悲惨。他的妻子得了和他母亲一样的怪病,比抑郁症更糟糕的怪病;他的儿子我,一个失忆的人?抑或是从小摔傻了的人?至少到现在,我不得而知。我不敢想象,他得多么勇敢又多么坚强,才能独自熬过过去的岁月。
苍老头尴尬地擦着眼睛,哽咽道:“苍一,我的孩子,对不起,我太自私了。原本,我打算再耐心地等上一年,让你好好地恢复恢复。可是,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一个人实在扛不下去了。对不起,我太脆弱、太无力了,我只能请你帮我做一些事情。我要救我的妻子,但我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执着下去。她也是你的母亲,你有权利也有义务,跟我一起决定这件事情。”
苍老头的语无伦次令我惶惑不安。得是多么大的压力,能够让这个像山一样的老头儿,变得如同孩子一般?我站起身,在他的摇椅前蹲下身子,抓住他的手,安慰道:“不要说对不起,不论发生过什么事,也不论还会发生什么事,有我在呢,我会和你一起面对。”
苍老头的手冰凉冰凉的,我握着他的手,就像握着冰雕。我将双手敷在他的手心手背上,轻轻地搓着,轻轻地说:“老头,辛苦你了!我们所有人,辛苦你了!”

苍老头坐起身子,理性地说:“苍一,你先不要承诺你会和我一起面对,待我把所有的事情,大致给你讲一遍,你再决定也不迟。”
我抬起头,看着满脸泪痕的苍老头儿,心疼地说:“不用想了,我已经决定了。你是一个好父亲,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任何困难。别说现在需要救助的是我的母亲,就是别人,我也不会看着你一个人筋疲力尽地拼下去。”
“可是,孩子,我们将要面对的事情非常复杂,且没有任何前车之鉴。如果我们失败了,可能痛苦、遗憾不止这一生;就算我们成功了,也未必能获得丝毫个人利益。我建议你还是冷静地考虑考虑再决定,因为我们一旦开工便无法回头。”苍老头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或者,你可以不加入我的工作,只要我的生活里有你,我已经心满意足,我就可以拥有更多的信心和勇气。”
“你这个可爱又狡猾的老头,一边用苦肉计引诱我,一边苦口婆心地规劝我,你这分明是在告诉我,今日的决定,不许反悔嘛。”为了结束这煽情的戏份,我故意玩笑地说,可我笑着笑着就大哭起来,禁不住一把抱住苍老头,委屈地说,“你这个倔老头儿,早就应该唤醒我,让我跟你一起面对所有的事情。”
“孩子,你真的醒了?我还没有彻底地唤醒你啊?”苍老头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双手抓着我的肩膀,瞪着眼睛问,“苍一,告诉我,你都知道什么?”
“老头,就在刚才,我霍地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仿佛我的记忆完全回来了。”我的心情极其复杂,既有事到临头的绝望,又有死而复生的希望;既有永失我爱的痛不欲生,又有失而复得的喜出望外。我将头枕在苍老头的腿上,让自己冷静了好一会,慢慢地抬起头,庄严地说,“老头儿,我的存解码系统已经全部打开,所有数据已经录入完毕并转换成功。现在,我需要休息一会,和祖父道别,再将脑机接口断联。”
“苍一?”苍老头被我吓得不轻,轻轻地唤着我的名字,同时迅速地调整着他自己的思维,但除了我的名字,他说不出任何一个字,“苍一?”
“是的,是我,父亲。”我感到疲惫不堪,似乎马上就要睡着了,一边磕着头,一边喃喃地说,“祖父要走了。他说,祖母必须走了,他担心她不认得路,要陪她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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