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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树燕云断尺书, 迢迢两地恨何如

吴树燕云断尺书, 迢迢两地恨何如

作者: 影秋千 | 来源:发表于2016-06-13 17:56 被阅读0次

    我忽然发现父亲老了,是在两年前他和母亲一起来苏州陪我过年,我去火车站接他的那天。

    提前电话里嘱咐了很多遍不要从家里带东西,春运火车上人很多,路上还要照顾母亲,父亲只是在电话里乐呵呵的说,没事,你不要管,我就带些年货,你那边东西贵。

    直到我在火车站接站口看见他们,父亲居然拿了根扁担,为了平衡前后两只很大很大的包裹,在拥挤的人潮中仰着脖子找我。

    我看到他自是一番恼怒,你这是干什么啊还整个扁担,这边什么都有,年纪大了逞什么能,累坏了怎么办。而父亲看到我却是呵呵笑着开心的像个孩子说不重不重,都是你爱吃的。

    我希望能帮着他提一两件,但实在是太沉了感觉有百十斤重,我的力量支撑不住他的包裹,他说,你不要动我来,爸有力气。

    然后我就站在他身后,看见他弯下身弓着腰,慢慢将扁担扛在肩上站起来往前走。

    我看见头顶耀眼的灯光打在他满是皱纹的侧脸和粗燥厚重的手掌上,手腕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可见,后脑上曾经浓密的头发也慢慢稀薄发白,而微驼的肩背还是像儿时我仰望的那般宽广,只是他的步履变的很慢很慢了。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站台的灯光特别的刺眼,我的心一阵纠紧和抽痛,父亲的背影在我的眼前一晃一晃的模糊了。

    我在六岁之前对父亲几乎是没什么记忆的,六岁之前他长期出差在外地,总是几个月才回来一次,长大后母亲说,父亲每次一回来我就不记得他了就哭着不让他进屋,而玩了两天熟络了,我又哭着不舍得让他走。

    但父亲和女儿之间仿佛天生就有强烈的情感做纽带,母亲总是唠叨说一个人小时候带我那么辛苦,但是长大后父亲一回来我就跟父亲更亲了,女儿都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无论母亲有多么疼女儿,对女儿来说都敌不过父女之间的感情。

    六岁以后,父亲稳定调回城里工作就一直陪伴我长大,父亲是个特别细心的人,每天早上他总是早早的起来帮我做早饭,拖鞋放到床边,牙膏挤好洗脸水都放到合适的温度,连梳子扎头发的发绳也放好,还把准备好的早饭凉却一会儿怕我被烫着,而每次我放学回到家前,他总能通过噔噔的脚步声,提前把门锁打开。

    这个习惯从小学就一直维持到我上大学离开家,恐怕没有一个孩子像我一样,每天都早上都是被父亲叫醒,吃了父亲亲手做的十二年的早餐。上学的时候我总是很羡慕那些因为家里没人做早饭可以拿着零花钱买早饭的孩子,直到工作后这些年,每天自己买早饭却总是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能够天天早起给你做第一顿早饭的人,是多么珍贵。


    读书工作离家后,家就成为了我的旅馆,每次回去都呆不几天,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总是很少,和他们的代沟也越来越深,和他们的话题也越来越少,有什么事说了也不懂不理解,慢慢的也就不说了。

    四年前我拿到房子,开始了一个人对新房子的装修,父亲终究不太放心来了几天看看,但因为吃住都不方便,我在第三天就决定要他回去了,那天中午我对父亲说,我给你买好了回去的火车票,你周末赶紧回家吧,你在这边也帮不上忙我还要上班还要看房子还要操心你。

    父亲忽然像个犯错的孩子低下头,良久说,我不放心你,我怕你一个人太辛苦。

    当天下午我还在上班,父亲突然打电话给我,很兴奋的说,我在建筑工地上找到了和家里阳台上一样的小砖,我正在捡,这样可以省掉好多钱。

    小阳台上有好几处因为开槽破坏掉的建筑砖,市面上买不到只有向物业买才能补起来,无良的物业漫天要价,全补下来有几百多块,而此刻父亲像发现宝贝一样正在建筑工地捡拾那些废弃的砖头。

    我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拼命的掉眼泪,我说爸你别捡了省不了多少钱,还下着雨这么重。

    我下班匆匆赶回家的时候看着一麻袋的小砖头和父亲粗糙的手,难过的说不出来话。而父亲开心的说,你看,爸还是有用的,爸帮你省了几百块钱呢,你让爸在陪你多呆两天,爸怕你一个人累着。

    装修好了的小阳台上的建筑砖在其他房间明亮的瓷砖衬托下格外的不协调,才清楚为什么很多人会把小阳台的砖全部打掉重新换新砖,只有我家没有,但我从来也没觉得这一片怎样的难看,每次看到被父亲捡拾过来的砖头补过的墙面却十足的温暖。


    两年前,我动了个小手术,却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动手术,父亲亲自从老家跑过来照顾我,他看到我说,这么多年在外,生个小毛小病的都没人在身边,这个手术小,不怕有爸在身边呢。

    手术结束麻醉刚刚醒的时候,鼻腔里手术后的淤血混着疼痛的眼泪不停的往外吐血,我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父亲紧张的眼神,而他厚实坚硬的手掌紧紧的握着我的手,听见他心疼说是不是疼啊,是不是麻醉过去了很疼啊,疼就掐爸爸。

    那一刻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打针挂水的时候怕疼一定要掐着父亲的手,现在都长的跟父亲一样高了,就算小手术又能有怎么疼呢,我只是不争气的觉得自己好没用,本该是照顾父亲的年纪却让白发人照顾黑发人。

    而父亲一脸心疼的无奈,和眼睛里泛着的点点泪光着急的说,都是爸爸不在身边,没照顾好你,出院回家爸爸就给你做好吃的。

    只是在父亲眼里,女儿永远是那个孩子,伤了会疼,哭了要抱,累了想家。


    过年后我送父母回老家去火车站,我说你们都退休了别操那么多心,够吃够喝身体好好的就行。父亲说,这两年有三件让我不得不操心的事,一是你奶奶年纪越来越大,怕她走路不注意会摔着,一是你妈妈的病还没有度过五年的危险期,要特别注意不要复发,还有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老这样一个人在外面,到现在还没着落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怪爸这一辈子没本事,没有照顾好你们。

    我当时看着眼前年逾花甲的父亲心一下子抽了起来,他越来越老了,脸上的皱纹一年一年越刻越深,头发慢慢变白已不再年轻,他没有文化不善表达也拙于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当他在我面前说出这段话的时候,我知道那个善良细心的男人,他无怨无悔倾其一生所想要的,不过是有能力保护生命中命脉相连至亲重要的三个女人,母亲,妻子和女儿,可是他不知道,作为孝顺的儿子,恩爱的丈夫,负责的父亲,他已经做到他所能做的最好的全部了。

    我说爸你别说了,你们年纪都大了,是我不好我没照顾好你们。

    父亲说,是爸爸不好,爸爸心疼你,我女儿一个人在外这些年受苦了。

    吴树燕云断尺书, 迢迢两地恨何如?从成人离家彼此缺席的十几年里,我笑,他们没有机会和我一起笑,我哭,他们也没有机会陪我一起哭,我们用两代人各自认为对的方式爱对方,却永远有不被理解的隔阂难以把失去的时空距离拉近。

    父母在身边时,不敢回家,不敢不回家,父母不在身边时,不敢往家打电话,不敢不往家打电话,想他们又怕见到他们,爱他们又想离开他们。我常常不想见到他们,可我又知道,我深爱着这两个越来越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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