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巴杰(摄影评论家):
1:戴安·阿勃丝的杰作提出的首要问题不是众所周知的荒诞性,而是道德性。她的照片,力量逼人,充满危险和令人不安的魅力,需要观者立即作出道德判断。她的照片,立竿见影,斩钉截铁,大多数情况下略带不安的反抗。在部分人眼中,阿勃丝是摄影窥视行为的代表,她的行为不可言喻地迎合了潜伏在所有人内心的窥淫欲望。 2: 阿勃丝喜欢摄影自我放纵的一面,这是她在阐述作品时强调过的。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摄影游戏玩家,一个孜孜不倦四处寻找摄影素材的人:“我一直将摄影当作一件粗鄙的事去做,这也是我最喜欢它的原因之一,我第一次拍照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变态。 3: 但我们该如何定义阿勃丝的主题呢?正如萨考斯基所言,其作品主题关乎心理学,而非意识形态或社会学。她的主题政治性不明显,无关任何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信仰。但阿勃丝显然对社会运作感兴趣,尤其是社会对人际关系的影响。这在其作品中通常表现为一种疏离和不满,可能是她自己人际关系失败所致。但毫无疑问,这也是社会道德缺乏的反映,一种以成功和权力为导向的美国精神写照——以及现代工业/资本主义世界——如何使人际关系淡薄,并无意识地边缘化那些失败者和无权无势之人。 5: 戴安·阿勃丝作品中的假英雄主义、苦涩的讽刺,甚至深深的悲观主义,似乎都源于她对这一永恒真理的敏锐表达。她一直被生活中不断出现的缺憾感所折磨。我们感到沮丧是因为我们的人生选择了错误的角色,大多数时候,是因为错误的角色选择了我们。或许我们已足够幸运,获得了世俗上的成功(像阿勃丝一样),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意识到整个表演是一场闹剧。阿勃丝表明,我们大多数人都在以某种方式逃避(乐观主义者可能会将其美化为超越)不受欢迎的自我,一个只存在于我们头脑中的自我,或者一个从始至终都被残酷的人性或冷漠的社会严重创伤的自我。 6: 阿勃丝的愿景似乎是英雄般的悲剧。我坚信她发表以下观点时,并没有表现出她愤世嫉俗的一面:“畸形人生来就有创伤,他们历经生活的考验,他们是贵族。 7: 阿勃丝显然有一种讲述自己故事的冲动,这种冲动可能比她大多数匿名的拍摄对象更强烈。然而,即使她讲述自己的故事也需要涵盖其拍摄对象——一个关于疏远、孤独、悲伤、坚韧和勇气的故事。她肯定站在其拍摄对象这一边。阿勃丝既不讨好,也不居高临下,更不妥协(我们确切知道她支持谁以及反对什么),在不损害其摄影先锋地位的情况下,她编造了一个看起来既像报道又像自画像,既忏悔又控诉,既代表她自己也代表拍摄对象心声的形象。 8: 桑塔格认为阿勃丝的观点总是来自“局外”,即拥有特权的局内人冷眼旁观社会中的局外人。她坚持认为阿勃丝是一个伪局外人。我认为阿勃丝的观点内外兼具。她保持了艺术家至关重要的特质:客观(即意识和意图)。不难看出,阿勃丝所处的世界亦不安稳,恰好与其拍摄对象产生共鸣。在她的私人生活中,犹太家庭上层中产阶级世界和格林威治村的边缘世界之间的矛盾似乎越来越令人挣扎。 9: 阿勃丝的观点,特别是其作为女性的观点确实让人信服。人们常将其作品归咎于她心理上的脆弱,艺术史学家凯瑟琳·坎贝尔(Kathleen Campbell)则提供了相反的、更积极的理论视角。阿勃丝篡夺了典型的男性角色以打破常规——波德莱尔式的城市浪荡子。对于波德莱尔,浪荡子是当代都市人的缩影,漫步街头,小心翼翼地隐匿于人群中,以老练、客观的眼光旁观“街头剧场”上演的无数表演。如此,我们也许开始意识到阿勃丝是真正的局外人,她挪用了一种本质上为男性所有的特权——凝视。正如南希·亨利(Nancy Henley)所言,凝视本身即男性力量的公开显露,“凝视被用于宣示统治地位,以及建立、维持和重新获得它。” 10: 阿勃丝也许是心理肖像摄影师的典范,充分利用其拍摄对象,将其作为探索自己心灵深处的跳板。然而,心理学很少能完全脱离社会,阿勃丝肯定从直觉和艺术上认识到了这一点。 11: 戴安·阿勃丝塑造了自己对美国道德的独到批判,这种批判因其出出色的性别反转而更加活跃。其观点复杂、高度个人化,也许有悖常理,但从不变态——这是一种对人类处境的悲伤又感人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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