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

作者: 墨菲不定律 | 来源:发表于2018-02-24 03:43 被阅读31次
    此间

    2018年2月9日凌晨两点半,

    又或三点半,后定为三点整,

    是爷爷西去时分,

    明已没了气息,口鼻间仍淌血不止。

    其实早在此前,我便知会有今天,

    却不曾想这一刻来得这般仓促,

    这般唐突。

    我原以为至少要在开学之后。

    那时我或许在上课,

    也或许在学校的某条小道上,

    噩耗传来时一定要镇定,

    默默整好行李,

    翻山越岭,

    来赴爷爷的葬礼。

    却不曾想,这笔路费以这种方式省下。

    明明前几天病情还很稳定,

    甚至有好转的兆头,

    大家还打算把爷爷接回来过年,

    却不曾想,命运是如此糟糕的编剧,

    毫无征兆地改写了剧情。

    说来也不算毫无征兆,

    在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刻,

    肝癌晚期,

    这就是它早敲定的结局,

    只是习惯般恶趣味地为故事增添了几分曲折,

    是为了凸显它的戏剧性吗?

    那晚我赶到时,

    爷爷已睁不开眼,

    父亲在旁擦拭着口鼻间溢出的血,

    我站在床前,只能轻声唤他,除此不知所措,

    终不禁哭出声来。

    父亲与我一样,今年死了爷爷,

    说起来也算同命相连。

    不过说起命苦,

    最苦的还是二爷爷。

    半年内相继没了父亲与大哥,

    母亲也早在十几年前去世,

    是真正意义上的前不见古人,

    又加之早年曾丧一子,

    他内心悲痛,

    远非“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能笼括。

    被爷爷血浸透的纸巾堆满垃圾桶,

    父亲不时摸摸他的脉搏与手足,

    几次不忍啜泣,

    到天放晴时,终于沉声开口,

    “已经凉了。”

    草草解决过早饭后,一家人强打起精神,

    开始准备爷爷的后事,

    遗照,寿衣,棺材,报丧,

    一起都按习俗来办,

    自然是土葬。

    我虽是成年,却对这些一窍不通,

    故也帮不上忙,

    只是发呆,

    偶尔鼓起勇气看爷爷一眼,

    又是一阵吸鼻,

    循环往复,

    竟挨过一天。

    作为长孙,

    也自少不了磕头烧纸,

    可又能如何?

    死后原知万事空,

    每多磕一个,

    只能让悔恨添一分罢了。

    细想来,我与爷爷虽为亲人,

    却是缘浅。

    还没在家乡读够一年幼儿园,

    就被送到姥姥姥爷那边求学,

    一年连爸妈都见不了几天,

    更别说爷爷。

    虽在小学四年级被接了回来,

    却也是在镇上住,仍就离多聚少。

    也就高中那时,爷爷在学校后面的小区做门卫,

    偶尔会接我去家里吃饭,

    可因为是封闭式管理,

    进出很是不易,

    便只有一开始去过几次,

    后愈发少了。

    如今算来,

    我一辈子与爷爷相处的时间,

    不过月余,

    虽有客观因素在内,

    何尝不是我懒散与冷漠性子所赘。

    倘若我再懂事些,再勤快些,

    又何必今日徒留长恨?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明悟与苦楚总是接踵而至,

    当时却只道寻常。

    爷爷这些年有多少次想过他的大孙子,

    多少次想起我时我却不在身边,

    还有多少次我因为发懒而不回家看他,

    都是我此刻不愿、也不敢多想的,

    我只依稀记得,

    这些年,

    就连电话都没去过几通。

    得知爷爷病情的那天,

    是我到家不久。

    父亲带着我回老家看他,

    在巷子口碰到了踌躇不前的二爷爷,

    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他不敢见他的哥哥,

    怕自己伤心,

    更怕穿帮。

    当时全家上下就爷爷奶奶不知道真相,

    奶奶是爷爷去世当天才被告知,

    而爷爷,

    至死也不知。

    父亲与他打过招呼,

    三人便进了家门。

    爷爷当时正坐在床边发愣,

    佝偻的身子缩在黑大衣里,

    形如枯木。

    而一旁的碳火炉上煎着草药,

    水汽蒸腾,糊了玻璃,

    使爷爷看起来有些虚晃。

    进去后自是不敢多提病情,

    我说了些近况,

    自是往好了讲,

    昆明如何如何美,

    同学如何如何好,

    如何如何要考研,

    爷爷听着听着,

    也是笑了。

    之后再见便是市医院,

    病房有些狭隘,

    地暖又那么热,

    爷爷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也不曾如别的病人般安心卧床,

    东走走,西看看,

    见我来了赶忙从柜子里取了水果递过来,

    推辞一二后,还是当着他面吃了。

    当时爷爷体内的肿瘤已过二十厘米,

    一连串并发症已开始显现,

    他与我说最近肩膀总是很乏力,

    有些酸痛。

    我帮他按摩了会儿,

    期间他有些不安,

    大概是从没被孙子如此伺候过吧。

    在那家医院没住几天,

    就要转到太原,

    临行前夜,

    爷爷奶奶和小爸(叔叔)一家都聚在我家吃饭,

    爷爷在我的卧室床上坐着,

    笑眯眯看着他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和四个孙子,也不吭声。

    我进去靠他坐下,

    问他现在感觉如何,

    他呲着牙揉了揉胸口,

    说之前感觉酸的地方现在愈发疼了,

    我是个医盲,偷偷百度了下,

    也没弄清楚是好是坏,

    只好骗他说没啥大碍,

    太原医院厉害,

    几天就能治好,

    咱们早些回家过年。

    再之后,

    再之后,

    爷爷就再也没睁眼看过我。

    我也想要跟着去太原,

    可妈妈说那边没我住的地方,

    况且我去了也没用。

    而且当时已迫近年关,

    住不了几天。

    却不曾知道,

    爷爷没能挺过这几天。

    爷爷走后的第二天晚上,

    我、父亲、小爸给他守夜。

    这也是一个老规矩了,

    因为还没入棺,

    以前村里老鼠多,

    经常趁人睡着后啃食尸体。

    如今虽是没了鼠害,

    守夜却也作为尽孝的一种仪式而存在着。

    到后半夜,

    父亲与小爸怕我熬不住,

    就让我上床歇会儿。

    我躺在上面,

    合眼一想,

    屋子里有具尸体,

    而这张床就是他昨夜过世的地方,

    不由生出几分怪诞,

    再一想这尸体便是我的爷爷,

    心中又是说不出的悔恨与苦楚。

    盖棺定论,

    盖棺定论,

    却不知爷爷还有多少想说的,

    想做的,

    他在生命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有没有听到我的呼唤?

    他去世之前有没有疼?

    很疼吗?

    有没有舍不得我们?

    是否曾希望我能多陪陪他?

    可惜这些已成永世无解的迷题,

    是我至死都寻不得答案的。

    爷爷下葬是在腊月二十九,

    我是长孙,要扛着将要栽在坟头的柳树干先行,

    还必须边哭边走,由同村的一个爷爷掺着。

    还没出门前,我心想这哪能说哭就哭,

    不得已只好干嚎。

    谁知嚎着嚎着,

    就想起爷爷坐在床前发愣的佝偻样子,

    鼻头一酸,就真哭了起来。

    一直哭到坟地,才被那个爷爷劝住,

    俩人将柳树放下,就绕路往回走,

    因为有扛树的人不能见棺材这个说法。

    我们绕过成片的玉米地,

    爷爷的棺材才刚出家门,

    只好避一避。

    我找了块土石坐下,

    仰头发呆。

    脚下无边的枯黄的土地蔓延,

    与面前青灰色的天与山相接,

    远处一辆拉煤火车呼啸而过,

    喷薄而出的浓郁黑烟将那片青灰的巨幕拉开,

    就像某部黑白默片的开场。

    而我此刻也正乘着一辆火车,

    驶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就如我以往每一次离家般,

    一路平安。

    只是在那座小小的城市里,

    那个小小的村落里,

    日日夜夜盼我归乡的人,

    少了一个。

    是的,我仍在人间。

    只是,

    自此别离,

    离愁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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