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凡间有新君上任。
司命星君批言”此王朝只余三年光景“。
此言一出,左司宫里原本挤破头都要抢着下凡的仙家,此刻倒纷纷相互谦让起来,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果不其然,很快,众人的目光便移到了我身上。
人微言轻啊!
好事从来落不到我头上,坏事儿倒是一个不差,刚收拾好包袱,我就被左司官提溜着后衣领子下了凡。
”仙君......“,我正欲询问他一些事儿,背后却被人一推,从云头上直直的栽了下去,仙友无情!
这是我同陆旻的第一次见面。
他站立在我身前,从上往下好奇的打量着我,而我正倒挂在树枝上,奋力的挣扎,他的唇角明显的勾起了一抹戏虐的笑,寒光闪过,我的身子一松落进了一个坚硬的怀抱里。
他说:”我见过的刺客不少,可如你这般愚笨的倒是头一回,敢问姑娘芳名啊?“
我顿时羞红了脸,既有落进他怀抱的缘故,也有他把我当作刺客的缘故,我挣脱开他的怀抱,提了裙子就跑。
他在我身后呼啸着吹了声口哨,四周陡然涌出了一批身着黑衣的暗卫,他伸手朝着我的方向指过来,道了声:”将她拿下“。
我怔愣在当场,定住脚步不敢动弹,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却不知去捉拿何人。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虽然级别不高,可好歹也是个仙人,若非我有意现身的话,凡人又岂会瞧得见我。
我大着胆子折返到他跟前,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瞧见他那双深不可测的重瞳的时候,我才恍悟,怪不得!
怪不得司命星君批言这王朝只余了三年的光景,帝王重瞳,若非明君,就必定是暴君,而王若无道,民必反之。
他瞧着我,带着些微微的讶异,继而,那张轻抿的薄唇吐出一句话来,”原来不是人呐“。
唉,这人怎么说话呢,我气结:”你怎么能骂人呢?“
我随他一道回了宫殿,他倚在榻子上看书,我便随便找了处僻静的角落,翻出记事薄,冥思苦想着一连串的文书说辞,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一板一眼的记下来,连他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旁也未察觉。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我的记事薄上,指着其中的一个字,清冷的声音道了句,”这个字写错了“,我才惊觉。
他问:“你是神仙?”
我神气怡然的点点头,如假包换。
他又问:“来此做什么?”
我答:“辅佐君王”,这是实话。
他轻笑出声,一双桃花眼带着惑人的弧度,“若我非明君,你待如何?”
我白了他一眼,切了一声,“你要是能做明君的话,就轮不到我来辅佐了”。
他怔愣,敛起了笑容,蹙眉问:“此话何意?”
“字面上的意思”,我指了指自己眉心的那一抹红,坦诚的表明自己游仙的身份,所以,连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游仙都能被派来辅佐你,可想而知,这王朝的命运有多堪忧!
我这般坦白的说明,他既不忧心,也不气恼,闲适的一撩衣摆,坐在我身旁,神色轻松的道:“临死之前,有美人如斯陪在身侧,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呦呵,这人的心态真好!
<贰>
地上一年,不过是天上一天而已。
这么想,似乎日子也不算太难熬,三年也就三天而已。
陆旻端坐在上方,百官跪拜在下阶,我百无聊赖的穿行于百官之中,这个看一看,那个瞧一瞧,我的职责是辅佐他,虽然只是装装样子,至少也得是在能看到他的地方。
下了朝,他在院子里练习剑法,我便寻了个睡椅躺下,秋风和着落叶,暖阳拂过脸颊,这九月份的天气,不冷不燥,当真舒服。
喝着小酒,赏着美男,咳咳......美景,我不由得慨叹,仙界有仙界的美妙,人间也有人间的惬意啊!
鼻尖轻嗅到一股肉香时,我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一盘热腾腾的烤鸡随即被陆旻放在了我右手边的石桌上,我眯缝起眼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嘴角含着浅笑,挨着我身旁坐下,“敢问姑娘今日在早朝上,可有从那帮朝臣身上瞧出什么来?”
我咬下一只鸡腿,蹙眉不解其意,“你不妨坦白点说,左右不过是来辅佐你的,透点天机也无妨”。
闻听此言,他脸上的笑容更甚,让我不由得想起了青丘山上的那只千年老狐狸,他往我身边凑了凑,“姑娘可能看出哪些朝臣于国有利,哪些朝臣于国有害?”
这话不就问到了我的专长。
我这人最擅长的就是看人面相,我顿时兴起掰扯着手指,仔仔细细的帮他一个一个的分析着那些朝臣的面相。
待我分析完最后一个朝臣时,他伸手递过来一盏温热的茶,追问了句:“你瞧着朕的面相如何?”
我实话实说:“修为尚浅,不敢擅自揣测帝王之相”。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唉——。
我原以为这人只是喜好八卦。
等到再次随他去上朝的时候,我所提到的那些有奸臣面相的人,年纪大的被他以颐养天年的由头打发了,年纪小的则被他以不堪重任的由头削职了。
一个早朝下来,大臣们走了七七八八,原本应当明年举办的秋试被他大手一挥,一道圣旨下去,提前了整整一年。
这雷利风行的手段,我怎么瞧也不像是亡国之君的作风啊,司命星君的批言是不是不准呐?
<叁>
在我眼皮子底下试图行凶的鬼祟,我觉着他是在向我挑衅。
吐出一片瓜子皮,随即啜了一口茶,我瞧着眸色凌然的陆旻,对那只自以为悄无声息的鬼祟选择了无视。
可随即,逗趣之心兴起,我翻身下了榻子,提起裙摆,碎步移到陆旻跟前,在他错愕之际,坐进了他怀里,撒娇的嗔怨:“皇上,妾身心中突然惶惶不安,皇上陪妾身出去走走,可好?”
他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浓浓的笑意,一只手自然的环在我的腰间,将我整个人抱了起来,我舒服的窝在他怀里,余光瞧见那鬼祟定住了脚步。
陆旻大步流星的朝着宫殿外走去,身后的鬼祟急急忙忙跟了上来,脸上的狠厉之色瞧着倒真有几分骇人。
等到出了殿门,我原本打算利落的一跃而下,却被陆旻的胳膊紧紧的扣在了怀里,清浅温柔的声音淼淼传来。
他说:“别怕,有我在”。
哎呀,这大男子汉的气概真是比左司宫里的那帮以仙君自诩的家伙强多了,我甚是受用,乖巧的窝在他怀里。
只瞧着,刀光剑影落下,那鬼祟便只剩了一滩腥臭的血污,形状似极了此刻皎洁的圆月。
明日中秋,大吉大利!
入冬时节,第一场大雪过后,藩王们携带着大批的人马,进驻入了都城。
一墙之隔。
百官噤声,藩王们的声音却似要喧破了房顶。
“我等藩王远道而来觐见,如今都这般时候了,皇上还不上朝,莫不是瞧不上我等?”
有一人声,紧随其后调侃,“若是君王醉卧美人乡,本王不才,愿为朝政分忧”。
又有一人附和,“本王虽识字不多,亦愿分忧”。
“哈哈”。
......
这些话,我听着倒不觉着刺耳,就是聒噪的很。
我将视线从话本上抬起来,落在一旁的陆旻身上,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若是他再不上朝,堵住那帮藩王们聒噪的舌头,我就要炸毛了。
陆旻捉住我的手,轻柔的吻了下,宠溺的眼神一览无余。
我无奈的抽出手,好心提醒,“仙人又别,你我不会有结果的”。
他不以为然的扬了扬下巴,一张俊颜在我眼前蓦然放大,“不做夫妻,只做情人,何妨?”
这话,听起来颇有几分歪理。
<肆>
陆旻一身慵懒的姿态的出现时,朝堂瞬间陷入了沉寂,可他随即说出的一句话却又在朝堂之上登时炸开了锅。
“朕虽正值壮年,奈何身体有亏,不能延绵子嗣,遂决定从众藩王的子嗣中选出一位优秀的继承人,承继大统之位”。
当藩王子嗣被刺杀的消息从各处如雪花盘朝着都城涌来时,陆旻正悠闲的下着棋,黑白棋子在方寸大的棋盘上绞杀,正像此刻争斗的藩王无疑,而幕后的推手自然是正在手执棋子落盘的陆旻。
那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似有千斤的分量,轻易的就击溃了藩王之间靠着薄弱纽带维系的脆弱关系。
我慨叹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他眼梢勾带起笑意,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伸手入茶杯,沾带起一连串的水珠,指尖点在我的眉心处,将那一抹红晕染的更加明艳。
他说:“若是你想知晓我的心思,直接问便是”。
暗潮汹涌之处,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各处的藩国燃起了战火,百姓苦不堪言之际,一道“撤藩”的圣旨将这场风云推向了高潮。
陆旻从天道,地道,人道三方面,详尽了阐述了藩王的存在对百姓百害而无一利,于是,这道号召百姓归顺朝廷的号召一出,各地藩王还在琢磨应对之计时,百姓们早已纷纷归投了朝廷。
当最后一个顽强抵抗的藩王被斩于马背之后,大延王朝迎来了自建国之日起的首次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
眼看着三年之期只剩了四个月,可延朝仍没有颓败的迹象,我不得不再次怀疑司命星君的批言是不是出了差错。
<伍>
夜深时,窗外下起了雨。
睡眼朦胧之际,我只觉着身子一轻,清醒时已然被他抱在了怀里,回廊里吹过的凉风裹挟着润润的湿气,将白日里残存下来的燥热一扫而尽。
“皇上......”,我想说我可以自己走。
“马上就到了”,他在我耳畔低语一句。
摘星楼。
上一次来,似乎是在元宵节,都城各处燃起的烟火,在此处看去最为壮观。
他的胳膊环在我的腰间,硬朗宽阔的胸膛抵住我的脊背,将我整个人裹进了怀里,下巴抵在我的肩膀处。
他浅声呢喃出一句,“若我是明君,你待如何?”
“一荣俱荣”。
他又说:“若我喜欢你,你待如何?”
我瞧了眼远处的天际,伸手指了指,好心劝戒:“瞧那处雷隐,若是触犯了天条,便会冲着我们来”。
他无奈又痛恨的盯着那道雷隐,随即俯身噙住了我的唇瓣,好一番耳鬓厮磨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忽而,他问:“你说现在那雷隐异动之处,又是在惩罚哪位触犯了天条的人?”
这话也勾起了我的好奇。
三个月后,大延王朝陷入了百年一遇的干旱窘境,而这问话也出现了谜底。
饭桌上,他夹起一块红糖糍粑,递到我嘴边,“所以,那日被惩戒的便是瑞龙王的六公主?”
我点点头:“不错”。
红糖糍粑不错,惩戒的是六公主也不错。
“如今那男子如何了?”
“大抵已经投胎转世了”。
陆旻唏嘘一声,握住我的手,不肯松开。
我无奈扶额,“你这般握着我的右手,我怎么吃饭?”
他神色眷恋带着些后怕的望过来,“我喂你”。
我苦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他’嗯‘了一声,对我的话表示认同,继而,又说:“在我面前,你顶多两岁”,好吧,我说不过他,趁早举手投降,由着他喂饭。
饭也吃了,汤也喝了,直至出了客栈,我才拽了下他的衣袖,想起了正事儿,“你当真有了主意?”
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求瑞龙一族降雨的,可很明显的是,因着雷隐伤了六公主,还有她的心上人,瑞龙一族正跟天帝较着劲儿呢。
他安抚的拍了拍我的手,“自然有法子”。
因着干旱,延朝四野民怨沸腾,我想起司命星君的那句批言,隐隐有些担忧。
从龙宫出来后不久,天色便阴沉了起来,狂风卷起尘土,肆虐了一整夜,及至天明,一道诏书散落去了延朝的各地。
延朝更名成了延庆。
大雨滂沱了三天三夜才停歇,听着陆旻讲述着此事的来龙去脉,我不由得乍舌,所以,那男子名叫延庆,而他向六公主许诺将那男子的名字更为国名,借此纪念这一段不为天地所容的恋情。
所以,此王朝确实只余了三年。
如今,它叫延庆,尚有百年的光景。
他细致的揉捏着我的手,柔情脉脉的望进我的眼,一字一句的承诺。
“我们还有几十年的光景可以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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