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年味

  • 作者: 曹含清
  • 来源:美文网
  • 发表于2018-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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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到了农历的年末,有一些商场内挂满了玲珑华美的红灯笼,玻璃橱窗上也贴上了各式花样的剪纸,这些都是年的符号,也是年的名片。我内心深藏的年味儿犹如一只脆弱不堪的老酒坛被这些符号与名片猛然击碎。老酒倾泻满地,浓郁醇厚的味道漫然飘散。

      我小的时候,盼望着过年。从农历的腊月二十三开始,接下来的每一天似乎都是色彩斑斓的,都散发着温馨甜美的香味儿。村里的老婆婆坐在蒲团上教我们唱着童谣:“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蒸馒头;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贴画画;二十九,去买酒;年三十,包饺子;大初一,撅着屁股乱作揖。”这首童谣像是我们村里人的过年指南,农历二十三的时候就吃灶糖、祭灶神,二十四的时候就忙着用笤帚打扫房屋,二十五的时候就准备过年吃的豆腐,二十六的时候家家户户蒸枣花馒头、蒸萝卜缨包子……千百年来,太阳沿着亘古不变的轨迹东升西落;冬去春来,人们世世代代遵循着这样的流程过年。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也叫祭灶日,那天也是我的故乡逢集的日子。集市上人山人海,热闹沸腾。我紧跟着父母,看到卖灶糖的便嚷着要买灶糖,看到卖鞭炮的便嚷着要买鞭炮,看到卖苹果的嚷着要买苹果……父母一一应允,还会给我买新衣裳。他们平时省吃俭用,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才舍得花钱。他们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孩子。

      我们这一群疯孩子从小卖部里买来摔炮装在口袋里,在村巷里跑着玩耍,随手将一个摔炮摔在地面上,噼啪一声锐响,吓得鸡飞狗跳。我们玩累了就在街上挖几个小圆坑,玩弹玻璃球的游戏。至今我已经忘记了玻璃球游戏的规则,只记得自己输了就将玻璃球送给赢了这场游戏的小伙伴。长大了之后,我发现成人的世界有很多充满玄机的游戏,比儿童的这种游戏更加残酷。一旦我们在游戏中失败,输掉的不会是玻璃球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可能是一生的自由与幸福。

      二十七的早晨,父亲便开始杀鹅宰鸡了。我们一家人在院子里追捕着一只大公鸡,对它围追堵截。它喔喔叫着,四处乱窜,竟然展翅斜飞到屋檐上。我们高喊着拿起石砾、木棍砸它。它惊慌之下跌进了屋檐下的水缸里。父亲眼疾手快,两只手伸进水缸里紧抓着它的翅膀,只见它气息衰弱,一副就擒受死的模样。父亲让我从厨屋拿来菜刀递给他。他一只手提起菜刀,一只手将大公鸡紧按在地,雪白的刀刃在它的脖颈上狠狠剁下去。它顷刻间身首分离,艳红的鲜血滴在铺着残雪的地上,像是落谢的花瓣。它的身子没有了脑袋仍然在地上动弹几下,吓得我脸色煞白。父亲烧了一桶热水,将鸡毛褪尽,又把猪肉、猪下水冲干净,然后放进铁锅,再舀几瓢清水,撒上一把白盐、秦椒、生姜、茴香等。灶膛里的劈柴冒出熊熊火苗,像是一条条馋嘴的舌头吞噬着乌黑的铁锅。一股股鲜润香醇的煮猪肉的香味儿从热气氤氲的铁锅里涌流出来,像波浪似的把整个村庄淹没。

      二十八是贴年画的日子。母亲将面粉抓进铁勺里用热水搅拌,做成黏黏稠稠的糨糊。父亲分出每扇门的对联与门画,并用毛刷涂上糨糊。哥哥站在木椅子上贴年画,让我把涂了糨糊的年画递给他。父亲说贴了年画,就等于请来了手持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的门神,债主不能进门要账,妖魔鬼怪也躲得远远的。我抬头望着木门两侧贴好的对联。一副对联一共十四个字,很多字不认识。我断断续续地念着,哥哥哈哈大笑,说我念得狗屁不通。父亲说:“他比去年念得好。去年一副对联只念出四个字,今年念出了八个字,明年应该能念得囫囵。”

      大年三十的下午我们一家人坐在厨房里包饺子。母亲和面、擀面皮。哥哥烧火。父亲和我坐在馅盆前包饺子。哥哥看着我包的饺子大笑,说我包的饺子有的像死鱼,有的像肥猪,有的像笨鸭子,丑极了。父亲从口袋里掏出一枚一分的硬币,然后包进饺子里说:“今晚谁吃上这个饺子,谁就最有福气!”傍晚的时候,此起彼落的鞭炮声轰炸着村庄,空气里弥漫着丝丝缕缕火药味儿。母亲将包好的饺子下到沸水翻滚的热锅里。父亲用铁锨在院子里撒下一层沙土。那些沙土是农历二十五用拖拉机从村头的沙岗上拉回来的,弥散着一丝丝潮润的气味。至今我也琢磨不透村里人大年三十在院子里撒下一层沙土的奥妙,大概是除旧迎新、接福纳祥的寓意。我踩在新鲜湿润的沙土上,将一挂长长的鞭炮用竹竿挑起来。哥哥从灶膛里取出一根火棍将鞭炮点燃。一阵噼里啪啦的炮响之后,母亲已经将一个个冒着热气与香味儿的饺子盛到了白瓷碗里。饺子蘸着老醋,就是我们一家人的年夜饭。吃过年夜饭之后,母亲总是烧一锅热水。一家人坐在木凳上将脚伸进一只大铁盆里用热水洗脚。母亲说除夕夜洗脚能够洗掉一年的灾病与祸患。新的一年一定会添福添寿、吉祥平安的。母亲还会向我和哥哥的口袋里塞几张崭新的钞票。她说不管大人或小孩子,在辞旧迎新的时候口袋里都应该有钱,这样一年到头都不缺钱花,大家也都会有富庶优裕的好日子过。现在想来,从前的年更像是勾画美好生活的仪式。

      大年初一天蒙蒙亮的时候村里的鞭炮声如同雷震。我惊醒之后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揉揉双眼从父亲的香烟盒子里抽出一支香烟噙在嘴边,开门挑起一挂鞭炮,用烟头引燃鞭炮,随后一阵鞭炮声,烟雾腾起,浓烈的炮药味儿在院子里弥漫。吃过早饭之后,大人们三五成群去给家族的长者拜年,要磕头作揖。我和小伙伴们无拘无束地玩耍,拿着压岁钱到小卖部换成了玻璃球、泡泡糖或鞭炮。

      一年又一年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年像是一个小伙伴,一只手拿着新颖有趣的玩具,另一只掂着饕餮美食,大声召唤着我们,让我们心驰神往。我们渐渐地长大,年像是伴随着我们成长。它由一个活泼淘气的孩子变成彬彬有礼的少年,在岁月的更替里又变成了深沉稳重的青年。年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和我们一起玩鞭炮游戏,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和我们一起偷吃食物,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和我们一起奇思妙想。

      我独坐在沙发上回味着被岁月冲淡的年味儿。我似乎闻到了灶糖的甜香,闻到了枣花馒头的香味儿,闻到了煮猪肉的浓香,闻到了猪肉白菜馅饺子的美味儿,闻到了鞭炮的气味儿……

      本文标题:故乡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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