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小孩

人的一生其实就像一个圆，始末是相接的，终归一生得以圆满，回归始途。

老人，虽之于刚出生的婴儿，少了那几分蓬勃的朝气，亦没有那可爱讨人喜的模样，有的也只有一副佝偻的躯干，经历人生大起大落后的平静与淡然。但他们共有的，是那一份童真与单纯。因而，古时才有童叟共坐，卧剥莲蓬的和谐恬静的画面。

我阿公曾经是一名军人，虽早已看不出军人的姿态与英武。他那满头的白发与佝偻的身躯在我每次回家时都愈加严重，愈呈老态。每每回到家初见他时，我都不禁心中一颤，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向我袭来。是的，我是个幸运的孩子。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自己亲近的人辞世。所以，这也便成了我心里的一种担忧，有其每每见到爷爷奶奶阿公生病时的样子，那种毫无生气的模样令我揪心。我怕的不是失去，因为我已不是小孩子，早已明白人固有一死。而是他们还未享到我的福，让我尽到孝。

去年学期末，阿公住院了。我虽着急却脱不开身，只能等到考完试才能回去。我赶到医院，那医院里的呻吟与雪白的墙让我心情愈发沉重。我看到阿公躺在病床上，走过去叫他，他缓缓地回过头，用他那大大的却没有丝毫生气的眼睛看了我好一阵，才叫了我的名字。显然他一开始根本没有认出我。他说话的声音也像是一个醉汉，口齿不清。但我还是听出了他在责备我不该没有早点回来，他差点就见不到我了。我没有言语，也忍住了眼泪，心中滋味，无以言表。

我自幼与阿公生活在一起。终究是个男人，不太会照顾孩子，我受了不少苦。但即使这样，我与阿公倒都相互怜惜。毕竟他也是个苦命的人，我们都同样感到孤单，同样有种被抛弃感。尤其是随着我上学年级的增长，我离家越来越远，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去年竟一年都没有回去。想想阿公一个人守着那房子，周围又没个邻居，除了家中我那只狗和他那心爱的年迈的大肥猫之外，再无其他活的生物了。有时我回家，竟会发现阿公正在与那一样年迈的老黄猫说话，甚至不时还会乐得大笑，不禁心中一阵苦涩。

我在医院照顾了阿公几天，渐渐的，他的精神头好多了，便要求我带他出去逛逛。即使走路颤颤巍巍，却不让我搀扶。带他去超市逛得时候，他站在卖烟的柜台前不走了，他眼睛看着柜台里的烟，就像小孩看到了糖果一样开心。他知道也只有和我一块逛超市，他才能不受任何唠叨，成功满足他的愿望。虽然我明知道医生叮嘱他不能抽烟。我知道一个抽了几十年烟的人，一下子是戒不掉的。再说，依阿公的性子，又如何会放弃烟的陪伴呢？

后来，妈妈回来了，硬是不要他抽烟，也不免责备我。我便想从阿公口袋里把烟掏出来。阿公一把捂住口袋，脸上像孩子脸上别人抢他糖果一样的神情，虽终没有成功，但是，我竟觉得阿公那一刻的模样很可爱。后来，他怕我们在他睡觉时拿走了他的烟，睡觉时也不忘将手搭在外衣上。

阿公自生病后，走路一直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即使出院了，也没有好转，兴许是应有的老态吧。在医院，阿公常常觉得脚冷，妈妈便给他买了个灌热水的热水袋。回家后，阿公在每晚睡觉前就抱着他那鼓鼓的装满冷水的热水袋从房里走到客厅，然后让我们给他灌满热水，又迈着蹒跚的步子抱着他的宝贝“玩具”回房里睡觉去了。我常常看着看着就笑了，阿公得了这个热水袋就像孩子得了个喜爱的玩具一般开心。

那天，看到妈妈发的视频，说带我阿公去逛超市。看着视频中阿公东瞧瞧西看看，蹒跚的走着，我脑子里就冒出了“老小孩”这三个字。那一刻，真觉得阿公回归童真，可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