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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轱辘车上的上海姑娘

大轱辘车上的上海姑娘

作者: 全脑速读王老师 | 来源:发表于2019-08-28 11:08 被阅读0次
    大轱辘车上的上海姑娘(回忆录)

    在黑龙江省嫩江县大西江农场二连的生活经历,之所以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还让大家念念不忘,而且历久弥新的原因之一,就是在陈师傅的表率和炊事班的努力下,食堂的伙食好。好到什么程度?在大西江农场只要一提起二连,对方都首先说:听说你们的食堂伙食好。

    这个经历牢牢的铭刻在我的骨头里了,所以当我担任团部机关食堂的司务长之后,也竭尽全力的去效仿。种菜、养猪、做豆腐(我们的干豆腐在团部是独一家)……加上团部机关用车方便,我还经常去师部、嫩江和齐齐哈尔市里去采购各式各样的蔬菜等副食品来改善伙食。可是,机关食堂没有任何补贴,于是就造成了伙食好是好,可是价格太高,有些爱吃的美食家几乎要花光了全部的32元工资,才能达到想吃啥就吃啥的境界!

    1973年冬季,气温达到零下30多度的三九严寒的一天中午,已经快到一点钟了。炊事员们不仅吃饱了饭,而且封好了火,正准备回宿舍午休。

    突然,门口来了一辆牛拉的大轱辘车,压得积雪吱吱嘎嘎的响。这种大轱辘车是达斡尔族特有的交通工具,车轮的直径差不多有一人高,据说特别适合在草甸子和沟塘里行走,因此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草上飞。

    大门被推开,走进来一群不速之客——七八个身穿白茬羊皮袄(说白茬羊皮是指皮袄的原料,其实由于穿得久了,又从来没有清洗过,已经跟北大荒的黑土地一个颜色了),戴着貉壳帽子(就是用貉子皮制作的棉帽,在当时属于顶级的奢侈品,据说能值我们一个月的工资)的男人,裹挟着一个被棉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

    当人们把棉被打开,才看清是一个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女人,被人扶着踉踉跄跄的坐到了餐桌前。如果不是看见她的眼睛还睁着,眼珠还在转动,真的就可以蒙上脸开哭了!

    从大轱辘车和衣着打扮上,一眼就看出他们不是兵团里的人。于是,我走过去问:从哪里来呀?

    对方的回答令我很诧异,竟然是叽里咕噜的蒙古语或者达斡尔语(达斡尔语跟蒙古语是一个语系里非常接近的语言,只有口语,没有文字)。因为我小时候曾经跟随父亲下放到齐齐哈尔市郊区的雅尔塞公社西哈雅大队,并且在那里生活了两年。那里是达斡尔族聚居的地方。当时年纪小,记忆力好,模仿能力强,已经跟当地的小朋友学会了很多日常生活用语。

    可是,毕竟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全都忘光了。可是有一句话还记得:吧嗒一地——吃饭。

    如果是语气上扬,就是问候:吃饭了吗?

    如果是语气下降,而且倒过来说:一地吧嗒——就是回答:吃过了。

    脸色苍白的女人看见男人们连说带比划的费劲的样子,迫不得已的开口了。她的声音虽然极其微弱,但是语调却叫我非常吃惊——居然是带着上海腔的普通话!

    她说:本来是去卫生所看病,可是午休时间关门,自己带的干粮已经冻成了冰坨子,实在是啃不动。看看能不能买几个能咬动的干粮?顺便再讨些热水喝。

    我们中午是新蒸的馒头,而且都盖着厚厚的棉被,不仅能咬动,而且是冒着热气的。我让炊事员马上端出一大盘子馒头和咸菜给他们吃,还给每个人倒上一碗开水。

    看见那些男人都吃得很香甜,女人欣慰的说:我们是江西(嫩江以西)莫旗来的,早晨天不亮就出发,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才到达。他们都非常辛苦……!

    莫旗的全称是莫力达瓦达斡尔自治旗,属于呼伦贝尔盟管辖,和大西江农场仅仅隔着一条嫩江(当地叫西江,大西江农场的名称就是由此得来)。

    我最感兴趣的不是带她来的那些男人,而是她说出来的带上海腔调的普通话。

    听到我的追问,她无奈的说:自己是上海知青,插队到莫旗,同伴们都走了,可是自己没有条件也没有路子,没有地方可以去。那个地方是个半农半牧的村子,劳动一天所挣到的工分连一张邮票(当时的邮票是8分钱)都买不起。辛辛苦苦的劳动一年,连自己的口粮都买不回来!为了活命,不得不嫁给当地的达斡尔青年……她边说边吃力的抬手指了指其中一个最年轻的男人。现在到这里来,是因为流产之后血流不止……

    听到这里,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为了掩饰自己,也是打心眼里同情他们,我转身招呼住在食堂后面的刘师傅:马上炒俩热菜,做一锅豆腐汤!

    听到我的吩咐,刘师傅马上捅旺了火,坐上了大勺。上海女知青见了,急忙阻拦:别弄了,快别弄了!我们没有钱,吃不起!

    我说:不要钱!请你们管够吃!看完病,回去的路还要好几个小时,这么冷的天,饿着肚子怎么行!

    刘师傅是一位手艺高超的厨师,别看年过半百了,动作还是非常麻利,很快就把两大盘子菜炒好了——一个是土豆炒肉片,一个是大头菜(甘蓝)炒肉片,在那个年代,这已经是最好的待客标准了。

    那一群达斡尔族男人,可能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可口的菜吧?一个个都头不抬眼不睁的甩开腮帮子如入无人之境般地大吃起来,喝汤的声音“呼隆……呼隆”的山响。

    我和刘师傅见此形状,不住声的吆喝着提醒:慢慢吃,别着急!豆腐太热,咬碎了再咽,别烫着!上海女知青的脸上也因为替他们难为情而泛起了一丝红晕: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吃饱喝足之后,我又让他们每个人拿上两个馒头:都揣在怀里,别在外面冻成冰坨子,一会儿路上饿了的时候好垫吧一下。

    在他们的道谢声中,帮着把浑身裹着棉被的上海女知青扶上大轱辘车,看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听着车辙碾压积雪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的心里久久无法平静:都是上山下乡的知青,我们之间的差距怎么如此巨大?!巨大到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就根本无法相信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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