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根

福根：这个饼上面咋啦？

乐乐：糊的可厉害了，没法吃。

福根：哦，就是糊啦。说着就用筷子夹起被乐乐剥下来的发面饼糊面，乐乐反应极快，一把抢下来就扔进垃圾桶了。然后笑呵呵的说：我就知道你要干嘛，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说完咯咯地笑个不停。

福根有个他打心眼里喜欢的孙子，小名乐乐。乐乐10岁活泼好动偶尔说两句暖心话，做几件暖心事，福根心里甜的不知道加号多少次方,恨不得把心都拿出来给乐乐。

福根心里是既因乐乐心里有他欣慰又因粮食浪费心疼。对乐乐说：糊的玉米面贴饼吃了治胃病，很好，糊的可以吃。乐乐：爷爷休想骗我，糊的会导致癌症。妈妈你说是不是？

儿媳妇通情达理、孝顺贤惠，朝九晚五，生活规律，平日对乐乐关注多。儿媳妇无奈的摇摇头：爸，说了多少次了，家里经济条件允许，一切以身体为重，就节约那么一点糊面，万一对身体造成伤害，哪头轻哪头重？

福根看到儿媳妇有点烦躁，就闭紧嘴巴不言语。他心里知道，儿媳妇是为他好，可是他活了六十多年，自从老伴离世到儿子家两年的时间，感觉越活越不明白了。明明小时候治胃病就吃玉米面饼糊的硬面，现在咋就致癌啦？他很想向儿子寻个究竟。但是看看儿子狼吞虎咽，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就罢啦。

儿子名牌大学毕业事业蒸蒸日上，物质生活比较优越，就是经常加班加点，一天到晚看不到人影。天天一个屋子里住着，想跟儿子说说话却有点难。

乐乐吃好饭，福根马上收拾妥当送乐乐上学去。儿媳妇已经说过好多遍了，10岁的孩子就在小区里上学，还要天天接送，对孩子独立成长不好。福根也知道，可是他就是忍不住，看着乐乐走出家门，心里就惦记着慌，怕过街时的车子刮，怕奔跑时孩子摔了。自己的一双儿女一把手没伸过，看见孩子就心烦气躁，不吼不嚷就算好的。这老了老了儿女债转移到孙子身上，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对乐乐没有半点脾气，咋看咋稀罕。其实他跟着乐乐离的老远，乐乐跑的太快。他也就是确定乐乐在视线内平安无事，他的心就踏实。这件事乐乐老早悄悄话跟他妈妈说过的，所以儿媳妇也就随了福根。

福根送完乐乐上学反身回家收拾碗筷，儿媳妇已经上班走了。洗碗时福根还是舍不得那水哗哗流着冲，接一盆水一个个的过一遍就好。因为这事儿媳妇三番五次强调过，现在的洗洁精都是化学品一定要冲洗干净，要不然致癌。福根干脆不用洗洁精，烧一点开水烫过，油水就净了，麻烦点，烫点，没啥。就是儿媳妇觉得没必要，也说过有时候洗不净。每次儿媳妇都是哗哗的水流着洗碗，不过洗过的碗和台面真干净，比他擦拭的干净。

福根60多岁，艰辛的农村生活在他黝黑的额头上划下了深深浅浅的褶痕。两年多的城市森林禁锢，他的习惯和思想受周围环境影响，别别扭扭的被城市生活裹挟，糅杂。

福根老烟民，喜欢味道重感觉烈的，一般的烟入口觉得寡淡无味。吸烟二十多年了，戒不掉。试过几次，浑身无力，六神无主，干脆放弃。年纪大起来，痰多又厚，每天吐痰无数。一开始他习惯性的随口吐到路边，“喷儿”的一口却引来路人异样嫌弃鄙夷的目光。那一道道凌厉的目光刺的福根脸火辣辣的，顿时羞愧难当，灰溜溜的快速离开现场。

福根收拾停当，习惯性的从纸盒里抽出十来张纸巾放进随身口袋。换下鞋子锁好门，径直来到公园，跟牌友战上几圈。老李大姐喜欢跟福根搭伙，福根聪明，打牌稳重不埋怨人，福根颇得这些牌友的喜爱。福根远远的就露出了八颗牙，尽管不白但笑的人暖融融的。老李大姐挥手示意她对面，她已经给他占好位置，半个小时没有人敢坐那里，福根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欣喜。

福根：老李大姐我要来得晚你们就先玩着，搞得这样受不住哟。老李大姐：没啥，反正就是个高兴，别一天天弄的跟刚出门姑娘一样。 “福根，没事，俺们都不罗嗦，你啰嗦啥？”“我们就愿意看你打牌，咋打那好？学习学习也上场哈”说着这个空，福根坐定摸牌。四个人打牌，六七个看。摸着摸着，福根一口浓痰上来，赶紧拿出纸巾吐好包起来放进准备好的塑料袋里。

“呦嗬，福根讲究啊！”

“还是不吸烟的好，你看看这痰多的？”

“大家得跟福根学习呀！”……

也有那么一两个人看着福根吐痰留露出一脸的不爽，不自觉的嘴角下滑，眉头紧皱的。

福根没有回应，麻利的开始继续摸牌，大家都在等着他。福根打牌喜欢合拢手里的牌，不急不慢的先看对手出牌，然后看对家，因为老李大姐属于急性子，手里好牌赖牌一看表情和迫不及待的劲就了然于心，福根四平八稳地坐镇让老李大姐的心妥妥的。由于福根赢的几率太高，所以赢一局之后开始打散伙伴，重新搭伙。福根中午不吃饭，一直玩到下午三点多去接乐乐，大家都晓得。玩到兴头上，老李大姐就忍不住说：福根，这马上就定输赢，你说说你像接到圣旨似的，立马走人，扫兴的啦！你这人心眼就是死，乐乐多大了？孩他妈都不让你接，你上赶着接，图啥？福根笑而不答，只是念叨“对不住，对不住”把痰袋子扔进垃圾桶，就一路快步走去接乐乐。

乐乐老远就张开双臂奔向福根，一下子抱住福根叫声爷爷，然后一同回家。福根习惯性的要替乐乐拿书包，乐乐不肯给，撒腿就跑。福根后面紧追不舍，嘴里嚷着：注意车，慢点，小心摔倒！

到家门口福根开门，乐乐的鞋子老早脱了一半，门一开就蹬了鞋，穿上拖鞋放下书包，就要跟爷爷“拳打脚踢”一番。小拳头对着爷爷打一下，还问：投降不投降？投降我就饶了你。要不然，哼哼，有你好看的。福根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却憋着笑，用手抵挡乐乐的攻击。冷不丁一下还挺疼的，福根喜欢跟乐乐疯。疯个几分钟就投降了！乐乐得意的样子让福根很开心。

福根一辈子没怎么下过厨房，所以烧饭完全不在行。可是儿媳妇回来比较晚，福根把菜按照媳妇交代的，买回来洗好，能做的准备工作做好，饭烧好。等儿媳妇下班炒炒，蒸蒸、炖炖开饭，儿媳妇做事麻利，最麻烦的菜也就40分钟。

乐乐已经开始写作业，时不时唤爷爷拿瓶牛奶喝、拿个饼干吃。福根乐呵呵的送到。今天福根买了六两大虾、一根莴苣、泡了十来朵木耳、一盒内酯豆腐、一个西红柿，准备烧两菜一汤。儿媳妇一回到家立马进卫生间洗手，厨房里施展拳脚，剥虾线、腌制，莴苣切片、木耳切小块，西红柿切片，打了一个鸡蛋花。十多分钟一盘爆炒大虾、莴笋炒木耳、西红柿豆腐蛋汤开饭。

乐乐已经写好作业跟爷爷下围棋，两人不相上下，焦灼状态。听到妈妈叫吃饭，乐乐对爷爷说，认输吧，已经穷途末路啦！福根尽管不服气想继续，想想要吃饭了，争强好胜的乐乐不会罢休的，索性认输收场。二人洗手的空当，儿媳妇已经利索地将饭菜上桌。儿子外面有应酬，三人餐食，色香味俱全。

乐乐吃了一些零食，胃口一般般，象征性的吃了几个虾、几口菜，喝了一小碗汤，话匣子就打开了：班级里某某倒霉了，上体育课鞋带没绑紧，跑步时候摔了个倒仰，龇牙咧嘴、哎呀呦喂的叫了一气，你说愿谁呀？哈哈哈…乐乐边说边笑，到最后气都喘不上来了。

儿媳妇有点急：这孩子怎么笑起来没完没了地，像谁啊？

福根没接话，只说：乐乐再吃两个虾，这两个虾对你来说太小意思啦，我看看你咋吃的？

乐乐回应道：爷爷又开始忽悠我，我吃饱了不要吃，哈哈哈。福根笑眯眯的，被乐乐一语道破，觉得这孩子就是聪明。

儿媳妇说：乐乐，你这个劲用到学习上，你说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乐乐嘻嘻嘻的又笑起来。儿媳妇摸着肚子：今天我也吃不下了，中午跟同事出去吃的麻辣烫，太多了，没消化完，不怎么饿。

福根看着大半盘子莴苣，微笑的脸上顿时布满愁云，苦笑道：这可咋办好，我也吃不下这许多。福根知道儿媳妇不吃隔夜菜，今天剩的有点多，马上就要面临被倒掉的命运。平时倒的那点汤，福根就心疼的要命，这可都是粮食啊！

福根对着乐乐说：乐乐，要长高个子，得多吃饭多吃菜。放学回来吃的东西一会儿就消化没，会饿的。再少吃两口。乐乐勉为其难的吃了两小口。

福根又说：这两小口还不够塞牙缝的，胃还没有接收到哪。来，再吃两口。乐乐痛苦地叼了两片莴苣。

福根说：光吃莴苣了，木耳有清肠道的作用，要吃两口。乐乐很不耐烦的吃了两片木耳。

福根说：要不要跟爷爷比赛，看谁可以把这些先吃完？爷爷已经把盘子的菜分成了三七开。

乐乐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爷爷，你能不能说话算数啊？吃两口再两口再两口，现在又要比赛？

儿媳妇说：吃不下就算，也没多少菜了。

福根很小声的说：要不然留着我明天早上吃。

乐乐说：爷爷不能吃剩菜，第二天会有亚硝酸盐，会生病的。

儿媳妇说：爸，你不能总这样，留那一口能节约多少啊？

福根的心感觉被扎得刺刺的疼。闹饥荒你们都不知道哇！福根喝了二两52度烧酒，脸颊泛着红，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红起来。

那可是我最喜欢的姑姑啊！整个村里能吃的都吃光了，野草、树皮一干二净，棉絮都被填到肚子里了。我姑姑身怀七个月身孕，躺在床上，一点都动弹不得，饿的呀！瘦的皮包骨头，说话的力量都没有。谁家都没有吃食，大冬天吃的东西特别少，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就那样饿死了。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啦！

福根已经泣不成声。儿媳妇眼泪水顺着脸颊淌，乐乐抱着爷爷说：爷爷别哭，用小手给爷爷擦眼泪。福根的心结解不开了，越系越紧，满眼的无辜姑姑在眼前晃动。

福根经常做梦，可是重复做梦却相当少见。可是他的姑姑，经常出现在一个情景中：满桌子的菜，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令人垂涎欲滴，家里老老少少围坐20多人的大桌，姑姑每次夹菜时桌子上的菜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