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几番涟漪后,又恢复平静。这个融合了团圆之喜、死别之痛的春节,伴着我不经意的惆怅悄然远去。当一切悲伤的因子被时间慢慢溶解,我们又都开始欣慰于这崭新的一年。于我而言,这一年更是我人生的转折。结束了若干年租在平房里的凑活生存,我终于又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我开始想要认真打点一下我的新生活了。而这一切,我认为要“头”开始。出了正月不久,我再一次去了逸风发廊。
这一天,发廊里人潮拥挤,虽然已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沉闷了一个多月的发廊还是没有褪出繁忙的工作节奏。我不由地看向一旁的沙发,想给自己找一个等侯的地方,却看见沙发上一女子正冲着我微笑。那笑容亲切自然,似曾相识,一下子把我拉回到遥远到几乎不再真实的记忆里。
“你是——方勤?”我试探着问。那女子听后立即站了起来。笑道:“还能叫出我名字啊。我以为你快把我忘了呢!”
“怎么会呢?”我不无开心地说,“你不是去中关村了吗?”
“嗯,是。去中关村卖了几年电脑。不过现在网购越来越红火。中关村不好混了。就又回来了。”
方勤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我坐了下来,沙发上显得更加拥挤,但我们还是旁若无人地攀谈起来。
“那你现在在哪里做呢?”我问。
“还记得李总吗?又跟着他干了。”
“李总?乐潮吗?歌舞厅?”
方勤笑了:“现在还哪儿有歌舞厅啊。李总现在转战去做亲子酒店了。”
“亲子酒店?”
“就是把酒店装修得童趣一些。吸引一些家庭带着孩子来度假。”
“啊?就专门带孩子来住一晚酒店?”
我有一些意外。这消费观,我是想也不敢想。方勤对此倒似乎信心满满。
“嗯,是啊。”她说,“李总也觉得很有前景。还有,不止我。谷志军也回来了。”
我不由地向钉子看了一眼,随口说:“是吗?倒没听钉子说起。”
毕竟,关于谷志军的一切消息,我都是从钉子那里听来的。只知道他去了北京工作,交了好几任女朋友,但都无疾而终。这些年,他的两个弟弟依次结了婚,在我这里定制了橱柜。只是,他自己却始终没有半点要结婚的风声。
我和方勤的阔别重逢伴着这个不经意的名字,一下子冷却了下来。我们都沉默地等待着,却又说不清在等待着什么。良久,方勤突然建议说:“看来今天理发要有得等了。你有空吗?要没什么事,找个地方我们坐坐吧。”我点了点头。
我和方勤去了附近的肯德基,点了两个冰淇淋,慢慢聊了起来。
我们聊起当初一起进京时的青涩,聊起当年在乐潮时开心玩闹的小点滴。还聊起我们曾一起生活过的厂区。话题,就像眼前渐渐融化的冰淇淋,越来越零散不堪。她问起我的现状,我一句离婚,独自带着孩子,就不便再聊。而她的现状,我更是连问都不敢问。因为完全没有从她的聊天中,听到结婚的线索。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我想她一定也不希望我说起这样的话题。
当冰淇淋已经吃得十分干净,我们又沉默了一阵子。我以为我们都在等,等对方先说告别的话。不过意外地,方勤突然认真地注视着我问道:“你和谷志军,真的没联系了吗?”
我被她的认真弄得有些莫名惊慌。只顾茫然地点头。“几乎没有啊。”我说,“偶尔过节,会彼此发个问候的短信。怎么了?怎么这么问?”
方勤又低下头,一边玩弄着冰淇淋勺子,一边说:“其实我们一直觉得,谷志军挺喜欢你的。”
“你们?”我诧异地问。
“对啊,哪会儿在乐潮工作的人,我们都这么觉得。不过那时候,大家也看出来,你和徐鸿越走越近,就也不便说什么而已。”
我一时接不了这个意外的话题。徐鸿,这个名字除了和儿子的事情有关,我已很少提起。如今说到他,我已无法将他和当年那个在舞台上唱歌的男子联系在一起,更无法想象那个曾经在火车窗外迫切寻找我的身影曾让我魂牵梦绕。那些泛黄的美好,在我们离婚收场的现状面前,显得可笑又荒唐,让我尴尬到无地自容。我摇了摇头,想甩开那些少不更事的陈年过往。淡淡地回了一句:“都是过去的事了。”
方勤继续玩弄着冰淇淋勺子,没有抬头。有些难为情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追过谷志军的。”
她说得很慢,慢到每一字似乎都让她力不从心。看得出来,她正在试图掀开一段她也并不曾想掀开的过往。但又想倔强地战胜自己,把这个秘密公布于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像她一样,玩弄起手里的勺子。
“这些年,”方勤继续说,“我在北京,他也在北京。我们一直有联系。我很多次向他示好。不过他都以有女朋友为由拒绝了。但是我知道他和那些女朋友,不过都是逢场作戏。他从来就没有和她们结婚的打算。”
方勤顿了顿,咬了咬嘴唇,好像害怕一大波语言暴雨般地倾倒出来。她需要调整一下节奏。
“后来,他回了这里,我也回来了。再然后,我不经意地知道了你离婚的消息。不知怎的,我就是有一种感觉,我和他是肯定没戏了。一点都没有了。”
我玩弄勺子的手指一下子僵硬了起来。想到这些年,我和谷志军,也只是偶尔地几次交集而已,怎么可能会影响他的情感生活呢?
“方勤,你想多了。”我真心解释起来,“我和他真没什么联系。他当年没追过我,现在也没有。我们真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
“的确,他不像徐鸿那样追求过你。也正因为这样,我才有了追求他的勇气。只是这么多年下来,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在自欺其人。”
“说不定是他恐婚呢?”我打趣地笑了笑。
方勤也跟着笑了起来,她说:“也许吧。我现在也想开了。无论是什么原因,反正我肯定和他没什么缘分了。就做普通朋友吧。也好。他现在又爱上了旅游,说是打算今年十一开车去西藏呢。我也打算一起去,他还叫了钉子还有他小弟一家。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我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我就不去了。我这种工作,别人工作的时候我闲,别人休假的时候,我正忙呢。”
我和方勤又简单地聊了聊各自的工作,见太阳西斜,便互留了联系方式,各自离开了。看见她渐渐走远的背影,我喃喃地说:“谷志军?怎么可能?!”说罢,我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快到家的转角,正遇到了赶回来过周末,刚下了公车的妹妹。见到我,她不无意外地问:“咦,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呢?早该下班了才对啊。”
“今天休假了。本想去理发的,没理成,居然遇见了个老朋友。”
我和妹妹并肩边走边聊了起来。
妹妹问:“谁啊?”
“方勤,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最早你带我去乐潮玩的时候,她帮我放了好些歌让我唱呢。”
“她去中关村了一阵子。现在又回来了。”
“这倒正常,中关村日子也不好混了。不像前些年暴利了。她还没结婚?”
“没有。我也挺意外的。不过更让我意外的是,她追了谷志军好些年,居然一直被谷志军拒绝。谷志军,你还记得不?”
“记得啊,那个挺喜欢你的人呗。妈当初还说你怎么就不选择谷志军,而偏选择了徐鸿。”
妹妹自然而然地接着话茬,却让我顿感错愕,一把拉住她,停在路边。
“什么?他喜欢我?你怎么知道他喜欢我?”我大声问。
一直是闲聊心态的妹妹,被我这一拽,着实惊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才悠悠地说:“就是当年啊,我和妈一起来北京,然后你先送我们去了乐潮就离开了。当时我们一进乐潮,谷志军就忙前忙后的,把我们照顾的十分周到,妈就说了,要不是喜欢你,哪儿会有这么上心。相比之下,徐鸿在这方面就真不怎么样了。”
“徐鸿怎么了?”
“就是怎么都没怎么啊。跟我们没出现一样。就和我说了两句话,上来直接就问我,你姐什么时候回来之类。当时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心里还想,这人有病啊。后来和妈聊这事,妈就唠叨出徐鸿一堆的问题。用我现在的话总结来说,就是这人格局太狭小,为人处事,都上不得台面。”
当年妈妈初次见徐鸿的场景,直到此刻才立体地呈现在我眼前。而我如今的关注点,却已不在徐鸿身上。谷志军?怎么可能?!这句话在我心里又禁不住地说了一遍。妹妹已微笑着向前走去。边走边说:“咱俩啊,有一个共同的毛病。就是不管对方对自己有多好,只要不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我们都不认为他的好与爱情有关。我上大学的时候,也一样,有个男生说想请我看电影,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电影院在哪里,放什么电影,我感不感兴趣,全然没有想他请我看电影的缘由是什么。现在想想,表达感情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是,我们只会接收其中的一种而已。”
我尴尬地笑笑,说:“可谷志军连要请我看电影的话也没说过啊。”
妹妹也笑了:“没错,虽说表达感情的方式很多,但是我还是欣赏能直接表达出来的那种。谷志军这样的方式,我也觉得太没自信没底气,所以当年妈妈觉得谷志军不错的时候,我也没帮着说什么好话。”
我勉强地笑笑说:“好像你说了就能改变什么似的。”
曾经的日子啊,看似有多少机遇能峰回路转,到头来,全都是命中注定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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