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不一样。
有的死了依然活着，有的人活着已经死了。这是藏克家说的
夏柏淘死了，他够不上“依然活着”，他活着和死后都差别多，大家谈起他来都讳莫如深。夏柏淘是不得了的金融大鳄，给别人处理来源复杂的钱，传说他就是为这个叫人害了。
有些事儿都有些很奇怪的关联，要是一个人被车撞死，或者大楼上坍塌的外墙把他炸死了，在他被撞死前一定还发生过别的事儿，这些事儿看似微不足道，比如出门前你突然想解手，走了两步系的好好的鞋带突然开了，或者你在看《简书》网站上的某篇文章，你想再看两眼，最终都会归到结果上。
在这个城市北头，有个寺院，寺院下头是暗河，最初的选择出于何种玄妙已没人知晓了。寺院建于唐朝。过去盖房子先看风水，然后挖地基，盖房子了。一千来年，地下的事儿没人知道。突然的一天，寺院先是下沉，接着就塌了。老建筑里都有财宝，市民一听说，蜂拥来挖宝。暗室里有具尸体就被挖宝人发现了。和尚不知道有暗室，一听说各个噤若寒蝉。尸体脸被砸烂了，赤身裸体，什么证据都没有，更不是圆寂的古人。这样就引来了一个女警，乡下人，小模小样，风姿飒爽的警服穿在她身上说不出什么感觉，总之是不利索。倒塌的寺院，加上水，到处是泥泞。女警挽着的裤脚很松，不时提一下裤子。女警叫柳姝巧，这名字奶奶辈都起不出来，应该是祖奶奶一类。大家叫她姝巧。人邋遢，姝巧脑子不邋遢，她问和尚出事儿前有没有借宿寺院的人，有一个，有个香客夏柏淘借住在寺院，姝巧就去夏家看看。墙上有照片，就是他。柳姝巧问夏柏淘老婆陈燕蕴，说：“呀，夏总是不是还有个名字？”丈夫改过名，陈燕蕴知道。姝巧说：“叫夏二狗是不是？要是的话，我和他是一个村子的。”陈燕蕴错愕，夏二狗这名字没几个知道的，她点了下头，算是认下了。
确实是巧合，夏柏淘的底儿，姝巧知道，他和巴菲特吃了顿饭后就火了。姝巧住的村子发现了煤，村民都跑去挖煤，后又改成挖矿。别人挖煤，夏二狗家命硬，挖出了钻石。二狗爹地被叫到镇上说明情况，他不说实话，政府把矿没收了。土地、湖泊、大海都是政府的。夏二狗就这当口不见了。村里瞎眼老头说夏家“洪福齐天”。好像说的对，夏柏淘后不知道怎么成了慕尼黑大学金融博士了，一上午他就挣十几个亿。柳姝巧的师傅叫赖安生，是警长，他俩那天一块儿从夏家出来，赖警长说：“他住的地方可不像大富豪住的。”高级小区，套六的房子。一般人住这房子，是阔死了，夏柏淘这样的富豪不行，都住别墅、四合院，讲究接地气儿。
姝巧查了夏柏淘的公司，一查，空壳公司，两年前夏柏淘就破产了，他后期专门做P2P，给个体资本家融资，支付集资人不低于百分之十的利息，生意最初奇好。传说夏柏淘当时的口头语是：大家都发财。民间的资本太大，干扰国有资本，上头出了文件：非法募资。公司被查封，借贷的一看，机会来了，都不还钱，回拢不了资金，还不了本息，网民就暴雷了。
钱是眼下人的命根子，集资人对公司的人围追堵截。女财务主管躲到八十五楼顶上去，那天风特别大，“呼”地一股侧风，她从八十五楼坠落后摔烂了。这个过程很遭罪，随着速度加快，眼珠仿佛要鼓出来了，还有后悔，一般跳楼的，坠落一半时都不想干了，后来的结果都是停不住了，“啪唧”，世界就改变了。姝巧和师傅调查了一个月，有些被隐藏的事儿浮现了。被调查的人中，有个神似阿兰德龙的表哥是假的，他叫李德，是夏柏淘的司机和保镖。陈燕蕴生小孩，他负责开车接送娘俩，传闻和陈太太有暧昧。相好夏柏淘也有，是个大四学生。李德沉默了五天后开口了，最初是他把女生的照片给陈燕蕴看了，陈太太相夫教子的信仰马上被瓦解了，还有点儿恨。
夏柏淘喜欢唱歌，特别是“欢乐颂”。有一天他改唱“红歌”时，陈燕蕴就跟李德说：“坏了，他可能要疯。”李德不这么看，夏柏淘是见过数百亿钱的人，不至于为几十亿疯了。陈燕蕴说：“他现在一亿都没有。”
早先夏柏淘和其他有钱人一样，出于种种原因都留一手，到了临头不把自己饿死。这一手都留在大陆以外，像瑞士、美国等等。夏柏淘常往香港跑，叫人难免多想。陈燕蕴试探时，夏柏淘说：“放什么猪屁？”
李德又给了陈燕蕴更近一步的消息：有个女大学生已经去香港了。陈燕蕴脸煞白，世界末日来了。香港的财产关系到她两个孩子的未来。陈燕蕴说了她这辈子最勇敢的话：“得杀了他。”
李德怎么想的不知道，叫陈燕蕴把夏柏淘的护照、香港通行证藏起来，他去不了香港就行。找不到护照夏柏淘补办了一个。集资的网民到处找他，夏柏淘藏起来了，陈燕蕴和李德的事儿夏柏淘不知道，叫陈燕蕴等护照好了拿给他，他去香港打前站。陈燕蕴试了他一次，说：“我和孩子也去？”夏柏淘说等他安排好了，他们再过去。躲那儿去夏柏淘不说，叫打电话联系。李德到处活动，找夏柏淘的住处，后来他找到了，寺院。夏柏淘是香客，给弘智捐善款巨多，现在住那儿躲躲太正常了。拿了护照那天，陈燕蕴叫李德开车送她去寺院。陈燕蕴有想法，老远把车停下，他们穿雨衣过去。天下小雨。
夏柏淘住在后院的一处禅房里，很好找。到处黑黢黢，那房子有微弱的灯光。朝房子走时有点儿诡异，走不稳，地面好像歪斜了。他俩不知道，那会儿地面开始下沉了。夏柏淘躺在铺上，像睡着了。这时一件事儿导致了突发的后果。夏柏淘搁在一边儿的手机显示着那个女大学生的照片。地上有一小堆拳头大小的鹅卵石，陈燕蕴抓起一块儿来狠劲地朝夏柏淘的脸上砸去，不知道是愤怒的力量太大，还是夏柏淘骨质疏松了，把半个脸砸塌了，牙床像突出来。李德想阻止，晚了一步，吓得赶紧拉她，一拉没拉住，陈燕蕴又砸了两下。李德一看，夏柏淘死了，没退路了，就把夏柏淘的衣服脱光了，拿上手机、衣服，两人趁着月黑风高跑了。
刚到车上，寺院就塌陷了，那场面吓得他们灵魂出窍了。在寺院这种地方遇到这种事儿，你总会想到神灵。寺院坍塌对于他们是千载难逢的好事儿，回到家两人跪倒地上感谢老天爷，寺院倒了，一砸巴，夏柏淘死不死不关他们的事儿了。陈燕蕴叫李德去香港的宅邸看看那个女大学是不是在那儿，要在把她轰走，查看下银行的古董。
一星期后陈燕蕴主动找警察去了，要火化丈夫。这些破事儿弄完了，她就带孩子去香港，计划把那些古董在嘉士伯拍卖了，换成港币，和李德一起把孩子带大。
赖安生和姝巧正要去找她呢。见面时陈燕蕴说了火化丈夫的事儿，柳姝巧说：“不急，我们想问你点事儿。跟我们来吧。”柳姝巧把她带到审讯室了，陈燕蕴觉得不对头，一进去就抗议。姝巧说：“我们知道你在寺院打死夏柏淘先生的事儿了，有人看见了。”
愤怒之神瞬间死了，还没等使出威风，“叭”一枪，挂了。陈燕蕴大脑被清空了，什么也没了，懵了。等回过神，陈燕蕴说：“胡说八道，他是寺院倒塌死的。”姝巧把电脑打开，说：“你自己看。”陈燕蕴用鹅卵石打夏柏淘的经过都在上头，被拍下来了。第一下夏柏淘的脸明显塌陷了。
陈燕蕴的脸拍的很清楚。这是什么命啊，禅房里怎么还有探头啊。知道掩盖不了，陈燕蕴萎靡了，眼泪下来了，说：“我能保释吗，我有孩子得照看。”姝巧说六岁出哺乳期了，叫陈燕蕴提供她父母的信息，小孩可以由他们抚养。陈燕蕴没有父母了。姝巧说：“那夏柏淘的父母行吗？”把自己的两个宝贝送到农村去，陈燕蕴不干，要给保姆打电话。姝巧说：“你要说什么，我可以去告诉她。”陈燕蕴要给保姆钱，叫她给照应孩子。审讯完了，陈燕蕴回不去了。姝巧下班去和陈燕蕴保姆说了，保姆不是很愿意，说：“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姝巧说：“你先给照应着，有什么事儿你给我打电话。”
关了两天，陈燕蕴在看守所要见姝巧，赖安生说：“你看看她要干什么。”这两天，陈燕蕴想到一个问题，吓着了，她突然怀疑是李德把她给举报了。要是这样，香港的房子、财宝都成他的了。那天她特意把李德隐藏了，潜意识里陈燕蕴还想万一有什么，叫李德帮她把孩子养大。在牢房里想这些，忽然感到哪儿不对。那天的画面里怎么会没有李德呢？除非是他偷拍的视频，他才不会出现在画面里，这么一想，陈燕蕴吓得寒毛全竖起来了。
这个情况姝巧不知道，录像是有人匿名提供的。陈燕蕴说了后，一查通关记录，李德去香港了。赖安生说：“得把他弄回来。”从香港送人现在简单，发个协查，港警就给办了，这边去口岸接人就行。过了两天香港方面给了回复，说和李德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学生，问怎么办。赖队长说：“一块儿押解回来。”赖安生和姝巧飞深圳，把李德和女学生一起带回来了。女学生真漂亮，胆小，也可能智商过高，全交待了。女学生和夏柏淘是情人，她去香港，是夏柏淘安排的。那天李德去了，他们俩见过。李德和她说夏柏淘死了，他老婆陈燕蕴是凶手，不枪毙也出不来了，叫女学生和他好，他们守着香港的大宅邸还有银行的东西，能过的很幸福。李德很帅，外号“假阿兰德龙”，女孩心动了，基本就这些。
再审李德，李德老道，说他检举有功，砸死夏柏淘的是陈燕蕴，不是他。他的意思陈燕蕴的行为叫他害怕，才动了摆脱他的心思。这俩留不住，李德是同谋也不算是，没有杀人计划，是突发的，他没参与和检举了。现在的人脑子太大了。四十八小时后再说。姝巧又提审了陈燕蕴，陈燕蕴这两天担心自己被枪毙，后悔的了不得，可没用了，这她的心结，一看见姝巧就说：“柳警官，我会被枪毙吗？”基本得毙，姝巧不好这么直接，说：“这个得法院决定。”陈燕蕴强调了一点，李德是从犯，不能放过他吧？姝巧说不了什么，还是推给法院了。
案子告一段落，赖安生做结案报告。这时发生了件事儿，要说也不算事儿，也可能是很大的事儿，像鞋带开了一样。姝巧休息，去超市，碰上了技术处的小兰助工。小兰和姝巧在政校一起学习过，很熟悉。姝巧说：“案子破了，我请你吃烤肉吧？”
两人就去了烤肉店。小兰痛快地接受吃烤肉，说说话。小兰是高材生，资历不够，尸检夏柏淘，小兰观摩了，有个发现。夏柏淘是死于心肌炎导致的梗死，脑袋被突然重击，导致梗死爆发，另一种可能也存在，就是夏柏淘当时已经梗死了，挨石头打击是梗死以后的事儿。姝巧说：“你是说夏柏淘可不可能不是他老婆直接杀死的？”小兰说：“是有这可能性。”小兰做了个出血量检测，夏柏淘被击打头部后，血液渗透并不严重。姝巧说：“师哥，什么意思？”小兰说，如果心脏停止跳动了，血液压力不够渗出的血量会低于正常状态下的值。
姝巧和师傅说了，这太出乎预料了，赖安生说：“小兰说的，那别人呢？他们怎么看？”别人没有，三个大专家在死亡鉴定上签字了，是鹅卵石击打头部导致头骨塌陷导致的死亡。
这就是了。小兰只是实习生。姝巧想了个主意，把鉴定结果从电脑上掉出来，告诉小兰，就说是他们意识到的，小兰就不为难了。师傅到无所谓，他不反对。这样技术处评估后做了类似小兰的做的试验，有死后遭打击的可能，可这关系到一个罪犯，大家不好贸然更正。得叫北京法医鉴定中心做。尸体冷藏运送，各种费用得十万左右，家属得承担。姝巧去看守所和陈燕蕴说了。救命稻草，陈燕蕴说：“我同意。”姝巧说也有可能鉴定维持原结果，钱不退还。陈燕蕴说：“柳警官，你放心，我签字画押。”
二十天后北京出来结果了，夏柏淘被击打时已经死亡了。陈燕蕴一听就哭了，赶紧跪到地上磕给皇上磕的那种头。不是皇上，真享受不了，姝巧赶紧把她拉起来。毁尸也是犯罪，陈燕蕴被判两年徒刑，缓刑执行。李德和那个大学生释放后没消息了。陈燕蕴在香港的房产和财产是安全的，警方通知相关方由陈燕蕴负责接收方可。
安葬夏柏淘，陈燕蕴没敢去夏家老家，怕夏家不依不饶。姝巧跑了一趟，做了夏家的工作。夏家挺懂道理的。夏柏淘的爹说：“唉，这孩子不说，就是钱的事儿，搞成这样。”回家住了两天，姝巧回队上上班了。春节前夏柏淘父母来了趟城里看孙子，住了几天。陈燕蕴把姝巧请来一起吃了饭。腊月二十八夏柏淘父母回去了，叫陈燕蕴方便时带孩子回家去看看。姝巧说：“你回去看看挺好的，我要有假，陪你一起回去。”
这事儿叫姝巧和陈燕蕴成了好朋友。夏柏淘父母走时给陈燕蕴留了小袋东西，等打开一看，是十颗花生米大小的钻石。陈燕蕴吓一跳，说：“哎吆，我不需要。”她要送姝巧一颗大个的，姝巧不要，说：“姐要你要害我？”吃饺子时陈燕蕴说她去寺院找弘智大师了，想还愿，没找着，他们都去别的寺院了。吃过饺子回家的路上姝巧想这个案子结局还算美好。
下雪了，姝巧往家里大步走去了。她不时停下来，把滑落的裤脚挽上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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