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亲疏善恶辨

朋友提供的图片，但我不能定义此人一定就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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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好人有好报”；又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好人一生平安”，云云。这话说得好听，可是你信么？

司马迁在《伯夷列传》里说，伯夷、叔齐耻食周粟，死要面子活受罪，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最后饿死于首阳山，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有人说这是气节，懂礼爱国的表现——这样的公民一般都是爱国的好人。随即转而引用民谚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也就是说，按照伯夷、叔齐俩人的做法，不但保住名节，还垂名青史，算得上是“天道与善”的典型；换句话说，伯夷、叔齐这哥俩都是好人。然而及至说到孔子七十二弟子中最为得意好学的颜渊，不得不让人怀疑天道的神力是不是歪了，它也有亲疏善恶难辨的时候；因为颜渊就是被活活饿死的，而杀人放火之徒偏偏却能大鱼大肉享尽荣华富贵直至寿终正寝。司马公的原话是这样的：

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

大概司马迁大人活着的时候也始终想不明白人世间的一些道理。他不明白李陵之败缘何要遭灭门之灾，也不明白为什么堂堂飞将军却难以封侯，而天道有时也是善恶难辨、忠奸不分，好人常常穷死饿死却要背上懒死的骂名，而盗跖之流违背天道滥杀无辜、吃人肉喝人血，最终却能遗享天年。所以好人是否真能得到好报，这是个千百年来困惑哲人的问题，如今我们一厢情愿地安慰自己与人为善，其实是披着一张“人皮”不好意思与动物划上等号——好人到底能不能得到好报，还真不好说。人类社会的进步，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人要向更高级别进化，以将自身同“食草系”严格区别开来。那么，做个好人就是最起码的原则，古书上这么写，民间这么说，不做好人，当然没有好果子吃。因为我们深信，好人有好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02

我们村里没出过大人物，也没出过特别好的好人，但是坏怂倒是出过不少。当然，你要说这个“坏”的含义，我们可以放大了看，也可以缩小了看。放大点说，杀人放火，掘坟盗墓，坑蒙拐骗，赌博嫖娼......只要跟百姓常理和国家法律对着干的不光彩行为，都算坏到了极点；缩小了说，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骗人家媳妇儿，给称兄道弟的村里人戴绿帽子......这都特么是满肚子溢出坏水的行为，如果没有人情法度制约，这类行为可以发展到高一级别的“坏”。

那么，两个原本坏的差不多的家伙，因为其中之一失利身陷囹圄，而另一人侥幸成了胜利者，把失利者的女人骗为自己女人，财产也是想法子变成自己的，还不允许家庭成员跟失利者有过密来往......这类级别的坏，应该在任何一个村子里都曾上演过。以防万一，我在此还是不讲真人真事了，省得晚上熟睡时被人大卸八块。

我们最好还是没事自娱一下，不妨装作很有知识的样子，说点不痛不痒的话吧！

“好”字有多种解释，但我的理解有些带“色”。我认为“好”最为直接的含义应该是一个“女”（女子）跟一个“子”（男子）的结合，比方说“相好”、“老相好”这类词语，明明就对“好”的本意非常尊重，毫无篡改嫌疑。若像古书上说的“好”是形容女子容貌或者女子抱着孩子的情景，传达出一种美好的意思，多少有点玄乎；人类看起来“好”的，兴许在其他生灵眼里是很丑的。“好”还可以按去声调的意思理解，比如说“好色”、“好动”、“好吃懒做”、“好斗”、“好客”，等等，意思反倒接近“坏”了。英文里也有“好”的单词，比如最常见的像good，nice，fine，OK，等等，但是意思相对单调，不像中文这么活泛，比如我们说“他是个好人”，老外一句he is a good/nice guy就算说清楚了，纯碎的形容词性质。中国的少数民族同胞大概也不会像汉人一样将“好”的意思动作化，比如维族同胞竖起大拇指来一句“亚克西”，意思就是“好”或“棒”，也是形容词性质。中文词语活泛的含义，可能只有东洋人学得最像。

据说，“坏”字古意并不像现在这么“坏”，它是个转意过来的词，一开始是“环”，少了一笔，就变成了“坏”，意思是不够完善、残缺不全的。这跟现在的意思差别有点大，它的本意跟“坯”差不多，只不过写作“坏”，读作“胚”音，是山丘的意思。后来引申出来的含义，当然都跟“不完善的、残缺不全的”意思最为接近，比如说“坏话”、“坏蛋”、“坏脾气”、“一肚子坏水”等等，至少说明形容对象是“不完善的”。英文里最常见的bad一词，就是形容“坏”的。

03

明确了“好”和“坏”的含义，我们就能看得出，说“好人有好报”，其实无异于怂恿一男一女行苟且之事；你对别人会无缘无故地“好”吗？别人对你会无缘无故地“好”么？一个人突然对你“好”起来，你是不是要想想，这家伙为啥突然对我那么好？假如“好”跟“美”的意思接近，那么在《邹忌讽齐王纳谏》里出现的名句我们不该忘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我们不妨把其中的“美”字换成“好”字读读看，其实就跟白话文一样了。

背着人做的事，一般都不会是“好事”，哪怕名义上是为了什么什么，其实还是出于某种利益的考虑。比方说背地里说长道短，在一个团队里面，某人经常在高层或高层亲信耳边吹风，说某某不像个做事的人，那么这人的形象肯定要受到打折扣的评判。这就好比过去的太监或后宫亲信给皇帝吹耳边风，吹久了再聪明的人也会犯迷糊；在一个家庭里面，孩子多且亲疏关系复杂，长辈若是好说长道短，特别是背地里视某个子女为亲信，专说别个子女的坏话，这势必导致兄弟姐妹不合，甚至全家反目。这么糊涂的人到底有没有？其实多得是。

《西游记》里的孙猴子是个“好坏参半”的角色，好事由他挑头，坏事也必须要他出头，那么最捡便宜的就是大名鼎鼎的二师兄；唐僧则充当无论何时都是“好人”的角色，而沙僧则无论何时都是个骑墙派，师父不能得罪，大师兄做得对，二师兄说得是，你们说怎么的就怎么的吧。人类社会不怕好人也不怕坏人，最怕沙师弟这种“老好人”。“老好人”最让人窝火的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和稀泥给弄成复杂事情，最后连头绪都找不着。所以好、坏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严格的标准。

04

张三李四王五刘麻子，每个人都有做好人的时候，也有当坏人的时候，保不齐都有做老好人的时候。所以“好人有好报”也是个“相对论”，难道说“坏人一定有恶报”吗？不管是从历史当中还是文学作品当中，我们都能看到“好死的忠臣无下场”的故事，“好人有好报”是佛家心态，是委婉避世的入世行为，教人向善是好，可是行善的结果未必是善。

比如说现在，老人倒在马路上到底要不要扶起来？媳妇儿和老妈同时掉入河里，到底该先救谁？孩子一定是亲生的好，而领养的指定靠不住，等等，根本没法单纯用“好”和“坏”来评判。我们通过历史故事赞扬伯夷、叔齐的气节，而又感慨颜渊饿死的命舛，同时怀疑盗跖的富贵荣华，这跟侵略者打着“天道亲善”的幌子没什么两样。

站在“利益”的角度看，对谁有利就是“好”，对谁无利就是“坏”。这才是最为根本最为核心的问题。撇开“天道”，我们看“人道”，爹妈亲友大都喜欢对自己“好”的孩子和亲友，反之亦然；范围再扩大，一个团队，一个国家，谁喜欢对自己无利的一方？即便是先扇几个巴掌，然后再给点好处，“坏”的形象可以换个角度看，很有可能跻身“好”的行列；反过来，每次都是“好”的，偶然干了一次“坏”事，那可能前面所有的“好”都不是好，而后面的一次“坏”却成了永远的坏。

坏人的运气是一辈子，好人的运气是一阵子。这话当然也可以反过来说，但是好人好报这个说法，我并不赞同，但我们做人还是尽量做个好人；坏人一定有恶报这个说法，我也不并赞同，但我们无论如何谁都不想做个坏人。结合善恶难辨的“天道”和趋吉避凶的“人道”，我们大概做个不好不坏的人就足够了。至于你危害家庭、社会、乃至国家的坏行，那要看你到底是不好不坏到了什么程度。“不好”偏左就是“好”，偏右就是“不好”；“不坏”偏左也是“好”，偏右就是“坏”，想要真正不好不坏，其实也很不容易。所以纯粹意义上的好人和坏蛋，真是没法简单定义。好人不一定是善人，坏人也可能是曾经的好人。

所以，我只能说：天道亲疏，善恶难辨。赶上什么就是什么，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坏又能坏成个什么样呢？我似乎又得不出结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