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城从此就只剩下马家大户,华家那些败落的店铺经过翻修,又在马家的运营下热闹了起来,无主的佃户都已归入了马家名下,这一切,都是马风建以华家金龟婿的名义做的。
虽说如此,可华桂并未风光地嫁入马家,但确实搬到了马宅。偶尔会有路过竹林的农民听到马宅院子里马风建的淫笑声和鞭打声,还有华桂强装快活的呻吟。
方来失踪了,没人找得到他。
城里多了个疯子,夏莲在毛念了呆了不到两天,就神经兮兮地整日躺在衙门口。而县长呢,有时会站在一旁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就在夏莲被毛念带走的当天,包有为罚司马间跪了一夜,就在荛公公的灵位牌之下。
尽量司马间时常叫唤,他的双腿似乎已经跪得个残废,尽管他一直搁那儿扯着嗓子说,如果自己真有那么十恶不赦,夏莲根本无从反抗,哪儿有可能以死相逼?
可每每他那副尖嗓子的高调戳到了包有为的神经,就会在肩膀上,被那双大手使劲儿的往地上摁。
而包有为呢,自己也跪了一夜,前面放着亲生父母的灵位牌。
期间,司马间不解为何包有为一直把灵位牌带在身上,按照规矩,要放置在家里的。包有为回道“风吹叶落,哪哪儿皆是根。”又低囔了一句“明知我现在还没钱修座房子呢,这小子故意的吧。”
终于,税吏连夜赶到康城,在衙门一顿大吃大喝后,交代包有为要自运,京部挪不开人手,包有为诧异,问其缘由,那税吏说是皇宫开设庆宴,某个皇亲的生辰到了。
而大清六部,争相动员兵马,搭台编戏。正在大江南北广纳舞姬艺士,忙得不亦乐乎。
“这《辛丑条约》才签了多久,还有脸享乐。”包有为也只敢在心里骂上一句,嘴上却是问道“可否带个口信儿给你户部侍郎那桐大人?就说是荛公公的儿子。”
“这……”税吏很是难为情。
“规矩我懂,来。”包有为递上一兜银子。
那税吏眼巴巴地看着银子,却没有半点儿接下的意思,只是苦着脸说“不是我不帮你,侍郎大人不在京里,他受旨去日本了。”
“去日本?去那儿作甚?”包有为大惊!
“去道歉啊,就之前义和团那事儿,死了几个鬼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其中一个就有日本特使,赶着李鸿章把那字儿一签,得,啥都算在咱头上!”税吏又补充道“别说我部侍郎大人了,就是醇王爷也得亲自去德国谢罪呢!”
“这么大行头,就为了道歉?谢罪?”包有为哭笑不得。
“嘿,你还别说!”税吏凑近了说道“这专使大臣可是件美差,多少人想要这名号还没门儿呢!你看看啊,先是接旨加封,自然就能受赏,那穿金带银的,你我几百辈子都花不完!而且还能见识下异域风情……那些传闻中金发碧眼的美人儿哟!”
包有为冷笑着打断眼前之人的陶醉“我只听说过外交使臣,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道歉谢罪之流的使臣,就不怕我堂堂华夏被那些外夷耻笑!”
“啧!”税吏没好气地看了眼包有为,怨道“你这人说话真不讲究,嘴巴这么恶毒还求人办事,难怪你被派到这儿当县长。”
包有为来趣了“怎么着,这康城跟别的地儿有啥不一样?”
“那是自然,别的地儿都有从京里来的差兵押送税银税粮。”
“你不是说人手不够吗?”
“没错,不过……只对你们康城来说是这样,毕竟要赔那么多白银,分摊到江苏的,今年可是有两百五十万两,是大头之一呢,可不敢有任何差池。而对于康城的状况……你可以理解为……呃……你这儿太偏了。”
包有为恍然大悟——呵!难怪马风建这么有把握。随即又问道“所以,你这是……专程为我跑的这趟?”
“可不是嘛!”税吏见包有为终于开窍了,如释重负。
“那……侍郎大人何时归来?”
“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吧。”税吏答道,又仿佛对包有为的心思有了察觉,补充道“至少,这次户部查点税收之前,肯定是赶不回来。”
“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就不麻烦他了,也不麻烦你了。”包有为苦涩地笑着“待侍郎大人归来,替我向他问好。”
“晓得晓得。”税吏同情地看着这位倒霉的县长,又说道“何不让马家代劳呢,他们在京城里也颇有关系。像之前,康城都不怎么交税的。”
见包有为杵着头沉默,税吏大概也就了解了。
不到晨前,税吏临行时对包有为劝道“与马多交,甚好。”
税吏骑着马离开了康城,他没告诉包有为,自己也是带着那桐的口音来的,只是没必要传达了。只能在城门右转处带着一声叹息,也不知这位一根筋县长的命运如何。
天还蒙蒙沉的时候,司马间从被窝里被拽了起来,包有为吩咐要立马打点马家的税款,他烦躁的很,也懒得问其缘由,反正包有为决定的事,再怎么扯,还能让他再回到被窝里不成?
待司马间清醒了些,他问道“不是会有兵们来处理这些银子吗?”
看着司马间行尸走肉般的挪动,包有为只是叫他别怨、也别问,事成之后,他的荣华富贵就来了。司马间嘴上不说,手脚却麻利了起来。
可尽管如此,在得知包有为的打算后,司马间背上的汗直冒冷,他大叫“你疯了!”
“你信我吗?”包有为把手踏实地落在司马间肩上。
正如自己那颗惊悚的心被那只厚重的手盖住了一样——也许包有为已经不似往常那么信任他了,可不管怎么说,他倒是可以信任包有为,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几日后,云化腾拿着账本找到马风建“少爷,这一大早的,来了一帮子人清债。”
马风建问道“他们哪里来的钱?”
“打听过了,县长发的,应该是咱的税款。”
马风建大怒“找死!这个包有为好大的胆子!”随即又转怒为安“不过,咱的机会也许就在这儿了。”
云化腾问道“少爷,那包有为挪用了公款,他该如何交差?”
“他心可大着呢!”马风建起身着窗,目光顺着楼下穿过竹林再到远处的闹市,叹道“夏莲一案我们就摆明了不对付,他没那个能耐动我,我也不方便直接除掉他。这胜负手,就在于这些贱民。”马风建又笑道“他要是扳倒了我,我马家的财产还怕他交不了差?到时候恐怕你云化腾也屁颠儿屁颠儿的到衙门做事喽!”
云化腾连忙低下头“小的不敢。”
“接下来那就……”
云化腾连忙跟上“少爷甭担心,我已经让他们去了。”
在县衙门口,贴了一张《消穷法例》,老百姓们趋之若鹜般涌了进去,堂上司马间作录,包有为分发银两。
康城的人愈发对这个县长不解,明明与外乡那些许多饿死的难民相比,自己还能落个饿不死,这县长还要让欠债最多的那些人家门清了借款。
有些人领完银两,再谄媚地感恩戴德一番后,问其缘由,包有为只是严厉说道“没错,是饿不死,可看看你这借款,搁外面那些严格遵守白纸黑字的豪绅,你那未出生的儿子,甚至你那未出生的孙子,都拿捏在人家手里,早还早超生,以后,莫要再借。”
话虽这么说,包有为把钱发给这些人时,打心眼儿里是捏着鼻子的。
“县长包有为体恤民苦,慷慨解囊,拨款还债,真乃百姓再生父母也!——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八。”司马间在发完银两后,顺道自顾自地在小册里记上一笔。
那成堆的白银,一点一点儿的,被司马间亲手送了出去,哪怕原本并不属于他,将来也与他毫无干系,也叫他患得患失。不过,他并不会放弃一切机会,来讨好这个之前被他惹怒了的上位。
“清了多少户了?”包有为问道。
司马间掷玩儿着那一小袋儿碎银,没好气地说“七千五百三十两,三百户人家清了债,还剩三十两。”
“你自己留着吧。”
司马间已是伤神了半天,然而听到上位这么一说,顿时嬉皮笑脸,揣着银子往卧房里去了,可他转眼一想这香楼已经被烧了,这心里也被浇凉了一阵。
就在这时,他脑勺上被一打手打了一巴掌,差点儿摔了个踉跄,只听见包有为在耳瓜子旁冷冷说道“你还真好意思拿,溜那么快想干嘛?夏莲直到现在还在外面疯着呢!给我看好她!”
“可是,一个疯子……怎么看得住啊?”司马间很是为难。
“她要是一直疯,你就一直看着!她要是一辈子疯,你就得给老子照顾一辈子!你是蠢到没边儿了你,不知道她变成这样,你功不可没啊?要不是看在咱俩一起吃了几十年饭的份儿上,老子早把你给废了!”
看着包有为那瞪得通红的眼珠子,司马间毫不怀疑下一刻就会被这个人吃掉,只得连忙点头应付。
可衙门大堂里依然是挤满了人,包有为好说歹说,硬是赶不走这群鸟兽,挤挤攘攘的人群中,不时冒出:
“我家里穷的连米都没有了!”
“凭什么给他们那群人发钱,不给我们发?”
“包大人要明察秋毫啊!明明老李那家根本就不是最穷的!我前几天还亲眼见到他躲在茅子里偷偷的吃肉!”
“大人这不公平啊,不用清债,每个人平分一些就行了啊!”
更有甚者,为了发泄心中那份大义凛然,在外面敲起了冤鼓。
其实在包有为眼里,这债是一户一户清了最好,不得拖泥带水,藕断丝连,否则依然会被马家动手脚,可银两就这么多,只能一步一步来。
可任凭他如何解释,都被淹没在这洪流般的声潮里。最终他忍无可忍,冲出门外把那个敲冤鼓的家伙一把拎了起来,人们这才平息下来。
到了门外,却又是一番境界,那些还了债的人家门向着包有为说话,安抚着那些大老远跑一趟挤了半晌却领不到银两的人,虽说两拨人的立场已然不同,但大家好歹是乡里乡亲,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得硬着头皮熄了这场剑拔弩张。
包有为本来就是口干舌燥,这一上午不下十户清了债的人家领着女儿来看他,也不打听他的正房,上门就说可以做妾,像是拎着猪肉走卖的商贩一样介绍自己货色的妙处。
他只是摆摆手,没有力气做多的解释,索性大门一关,清静了下来。
他想起城北边那个猪牛户的李大头,觉得他满脸淤肉的脸比那些姑娘家的爹娘要可爱的多,因为他对待畜生的肉总是冷冰冰地砍剁,而面对人脸上的那坨肉时,又是一副憨厚可掬的笑。那是多么地分明!
几头驴打头的车从县门口掠过,驴们压着耳朵,吐着舌头,狼狈地往前逃跑,颠簸中,那哈喇子随着脑袋摇出了花。
原来后面车上几个穿着马家大褂的人正死命挥着鞭子,不时殃及无辜的乡亲,躲闪不及的人们,竟露出跟驴一样的丑态。
包有为看在眼里,闷在心里。
作为苏东沿海一带大家族的马家——马老爷子,其经常借着庆礼之名,常常派人进宫去给皇太后送些宴礼。
随着大清王朝对于西方列强的失利失势,这皇宫里却逐渐地歌舞升平。它们终于不用想着法儿来沽名钓誉,本着泰山崩于眼前的破罐子破摔,索性脚踏实地地极乐致死,不放过王朝最后一点气运。
马家之所以能安然了一个朝代,也是离不开机关政要的朝廷大臣。每逢佳节寿宴,他们都会收到某些家族的奇珍异宝,何苦再去诛伐自断财路呢?
只要百姓还有口气儿,怎么个活法儿不是活呢?自己呀,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咯!
然而仅仅是上面的不为所动,对于马老爷子这样的大家族便已足够。
就在这次庆宴,马家的驴队送了太后一尊金佛,足足七百八十余斤。而令户部侍郎那桐惊讶的是,在马家的人,呈上的老爷子的祝礼语里,明里细里还说了那桐不少好话。
似乎这专使大臣,也是托了马家的福。
“与马多交,甚好。”那京中税吏的话,回响在耳边。
包有为在当即就毙了与马家同流合污这一条路。
收在手里的银两,就凭他和司马间两人,想通过那漫漫的京城之路,绝无可能。马家在身后虎视眈眈,他们甚至难以度过人迹罕至的城外百里。
若是去不了,上头派人怪罪下来,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所以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那是他唯一想到的法子。
据他的推测,马家的驴队们无论是赶赴京城,还是省督,带的兵马应该已经在来时的路上。
经过十来天的相处,似乎人们对这位新来的县长不再那么敏警。就是在街边遇到,也能安然自若地继续手中之活。
也许是没有之前那些县长们招摇驾街的压迫感,也许是那些还了债务的人们口舌相传,这位县长,有着另一种,令人敬畏却非卑微地怕着的感觉。
其实在县衙发银之前,云化腾的几次交涉,都差点儿被包有为追得屁滚尿流。
云化腾在仓惶逃走之时,意外发现身后开始有几个贱民在嘲笑,渐渐地,像苍蝇般越聚越多。他只是骂了一句,那些人便作鸟兽散。
他是马家的人,不得这些刁民取笑,这是大忌。
康城只能有一处叫人跪着仰望的势力,不允许出现第二个。
直到某天上午,大伙人来马家清债,马风建和他也就放弃与包有为交好了。
以后的好多天,他在李大头那儿提肉时都心惊胆战。他尝尝被骂作马家的狗,他一看,尽是那些清了债的人家。
生为马家的狗,他平时可没少做欺男霸女的事。生怕这些人有了底气后,将他乱棍打死。
只得祈求马家驴队带兵早日归来,除了这个挑拨康城人际关系的殆官!
然而就在兵们来的前一天……
某天午后,在热闹的城西,正是农家们离田填肚子的时辰。
包有为掏出一块整银,冷不丁地弹在那堆人群里。
几乎是落地的一瞬间,那块银两已被淹没在人群的争夺嘶吼中。
郑不开是康城里除了马风建鲜有的高大男丁。他与其它那些一上来就如疯狗般撕咬的人们不同,他只是假装被人群带进那片骚乱,一副面朝外围的无辜模样,脚却使劲儿的把身子往里面蹬。
就在那块银宝的归属者被人们冲散了架势时,他猛然地出手,将那块银宝连着那人的指甲一起抠到自己手中。他牢牢地把手揣在怀里,身躯缩在墙边扭扭捏捏,像是腰带松了的良家妇女。
面对那些强壮的男人,他十分自信地认为自己扛得住那些拳头,没有必要再激怒他们,于是任由他们捶打,不敢做半点反抗。而面对瘦小的男人,又或是抓挠嘴咬的妇女,他腾出一只手,照着那些脑袋,狠狠地一拳一个给揍到了地上。
他得让那群人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
不断有人头破血流地从闹剧里溜了出来,眼看着参加抢夺银两戏码的人愈来愈少,那一双双揍着郑不开的手逐渐不那么疯狂凌厉。或是人们打的累了,又或是怕自己落个头破血流的下场,只好骂上几句作罢。
总之,郑不开成了最后的获胜者。
包有为背着手瞧个半天,晓得了这个人的机灵,于是喊道“郑——不——开!”
郑不开被县长那拉着长长的冷调给镇住了,眼看县长那脸上阴沉的笑意,一时,那只攥着银子的手不知放在兜里还是身后,只得楞在原地,像一个被罚站的新兵。
“郑不开啊,马家的债,还了没啊?”
“托大人的大恩大德,还了还了。”
包有为打趣道“那怎么还一副要饿死的模样呀?”
见郑不开憋不出几个字儿,包有为又关怀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还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嘛,身为父母官,让你活出个人样,也是我分内之事。”
他一直抱着最大的狠毒来揣测这位县长,可硬是看不到他所臆想的那些恶。也许是被欺负惯了,就总以为这些当官的,就该是笑里藏刀,就得是恃强凌弱,就非要鱼肉百姓,不然人家图个什么?
而这位包大人几乎是颠覆了他对官家的认知,他从未想象过,或者说是从未奢望过,还有这么一种为官之道。眼前这位大人的笑意,在他眼里突然有几分慈祥的味道,即使他没读过书,也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耻领略了一番。
然而,那只捏在肩膀上的大手,突然劲力大了起来,嵌入他的锁骨,直叫他缩着脖子吃疼。
“这可是县衙门口!老子的地盘!你敢在老子的地方抢东西?那是老子的钱!你是不是活腻了?”
包有为朝郑不开怒吼,本来散去的乡亲们又围在一起看热闹。尤其是那些没抢到那块银宝的人们,幸灾乐祸地交头接耳,看着被县长摁住的郑不开,纷纷觉得心里平衡了许多,并对这位公平的县长大人赞许有加。
郑不开拼了命也挣脱不开,只得强忍着剧痛把银宝放在包有为脚下,连连跪下磕头认错。
包有为冷眼看着狼狈的郑不开,说道“这就认怂了?你刚才那股抢钱的狠劲儿呢?”
“大人饶命……小的错了……是小的有眼无珠……”
还未等郑不开有气无力地说完,包有为又吼道“站起来,不准跪!”
郑不开哪敢,这头磕得更勤、更狠了。
“站起来!不准跪!”包有为抬起头,瞪凶了眼,似乎也是对着那群围观的人们。
刚刚还在事不关己的悠然看客们,瞬间被包有为吓得神情涣散,皆是低着头躲闪不及。
“站起来!不准跪!”
怒火攻心的包有为一把将郑不开提了起来,谁知道刚一松手,郑不开立马又瘫跪了下去。
在这触目惊心的场面里,围观的乡亲们没有跑开的,反而越来越多。
郑不开反反复复地被提起、再跪落,他的膝盖渗出血来。终于,这痛苦他再也难以忍受,就在包有为的某次松手,他憋了一股气挺住了,颤巍巍的双腿撑住了身体,终于没有再跪下去。
包有为满意地笑道“就是这样,现在,拿回属于你自己的钱。”
就在人们以为郑不开又会跪在地上求饶时,郑不开却鬼使神差向县长脚边的银宝伸出手。
就连郑不开也很惊讶,自己真就不慌不忙地拿起了银宝,再放进裤兜里。他觉得自己身体中有股力量,那种力量告诉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坦荡荡、无所惧的。就像那块银宝,那就该属于他、这是他的财产,他拿得合理合法、他拿得理所当然!任何人都无权拿走、甚至神圣不可侵犯!
就连他在起身的时候,他也挺拔了身姿,与包有为四目相对。
那一刻……
他突然觉得包有为不再那么高大了。
他觉得堂堂县长大人,是跟他站在一样高度的!
他觉得……包有为是如此的亲切!
那一刻,虽然他的双腿在痛苦的死撑,可心,却是那么地坦然!
包有为在地上抓起了一把石头,给围观的乡亲们呈上,并叹道“看啊,这是银子……”
见众人不解,包有为又激动地说道“康城到处都是银子!”
“县长大人眼睛不好使了吧,那明明是一堆石头啊!”
人群中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那是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姑娘,她身后的母亲立马给了她一巴掌,将她藏进身后。
包有为笑了笑“你们再仔细看看。”他把手中的那捧石头举得老高老高,人们仰望过去,被阳光晃得刺眼。
“这些银子你们忘了?那可是你们的啊!”
“风吹日晒,霜雪雨打,这片土地的任何地方都沾着你们的汗啊!”
“看看这康城,好山好水,田肥畜壮,这可都是你们的功劳!”
“可是……你们自己辛辛苦苦种的田,为何粮食却落不到自己的手里?”
“为何你们自己喂大的猪牛,自己却吃不到?”
“又为何织出来的衣,自己却穿不起?”
“为何有人穿着你们织的衣,收着你们的钱?”
“又凭什么人生出来就要欠别人钱?这公平吗?”
包有为把石头在手里捏出了血,大声质问着人们“这公平吗?”
“是不公平。”人群中几个年轻人不自觉地符合道。
“大点儿声,我没听清!”包有为吼叫着,再厉声问道“这公平吗!?”
“不公平……”人群中嗡嗡地躁动了起来。
“这公平吗!?”
“不公平。”人们几乎异口同声。
“这他娘的公平吗!?”
“不公平!!!”
只是数千个人这一声齐刷刷的怒吼,整个康城几乎为之一颤!
这股尖啸甚至直逼马家大院,马风建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掉落在地上,随着那声久久回荡的怒吼碎了一地。而马老爷子,在病榻上被吓得蒙住了头,浑身发抖。
包有为见时机成熟,又厉声问道“凭什么,这康城的繁华,本得益于你们这些劳苦之人,最终却独大了马家?他拿走了康城所有的果实,只让你们猪狗不如般苟延残喘!”
人们最开始扭扭捏捏地抱怨,再情不自禁地咒骂,最终摩拳擦掌地喧嚣。城西此时已是人声鼎沸,再也听不清包有为发出的声音,他沐浴在这些积怨已久的民愤里,随着人们张大嘴巴怒吼着。
这股怒火似乎是把太阳也烤了个焦红。
“我们要杀了姓马的!”
“我们不要欠别人钱!”
“我们不要跪着!”
“我们要活出个人样!”
“我们要吃肉!”
“……”
他打了个使唤,候旁许久的司马间递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件佩刀,刀套上的黑皮已经褪掉得残破不堪,他猛地拔了出来,那刀却利得发亮。
这刀不长,就比屠户李大头用的那把多了两寸、刀身窄个三分,刀柄上还隐约印着“太平”二字,拿在手中,却是沉重无比。
“拿上你们的武器,本官就在这儿等你们,黄昏之时,与我一起杀进马家大院,夺回你们的财产!”包有为举着短刀,像是一个带队冲锋的将军。
乡亲们此时备受鼓舞,纷纷动员。有好几个刚下田,还没来得及添肚子的年轻人正扛着锄头,恨不得立马随着县长与马家决一死战。
见到这个势头,司马间一改颓势,也是变得一如十几年前,刚随着包有为出门那般意气风发,正思索着如果用马家的财产实现宏图大志。
自然,他也不忘苍劲有力地记载上“我有青天县长包,联民合众刀锄棒,杀他吸血蚂蟥马!抽马筋,拔马皮!吃马肉,喝马血!——光绪二十七年,八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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