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恋君时君未娶

我恋君时君未娶

        烟雨跌失于河面，桃花掠影到筑边。小荷说，山林落日，溪桥宿柳。诗一样素恬，画一样静远，像极了从前。可我没有挪开，眼前的纱绢。只听见昨夕，古筝忽而弦断，相思蕴藉着两肩。月色亦滴成水，回忆沁凉了竹帘。南浦之畔，于飞亭间。哥哥，你的马蹄，哒哒太浅。白衣环珮，叮咚过绵。一心念，此去经年，灯火阑珊。我的笺，就再一次忘言。词怅然向婉，泪决堤而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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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

春风又诗杨柳梢，草絮翩忆蘅塘皋。

妆楼时唤鹂莺少，恨未陪君暮与朝。

云袖飘飘，雨音悄悄。川烟渺渺，帆影寥寥。

一水白鸥摇，若舍绿蚁烧。青杏尚结小，冷香人家绕。

哥哥，君可知：

那掺了醉的泠溪，一篙凝碧，桃花积雪，曾微醺谁清谣。

那沁了韵的丝弦，一指情深，余音低环，曾心忆谁红绡？ 

若水河上，烟雨已纹缭，粼光散碎着汐潮。廿四桥畔，草木任风招，茵堤悠扬着笙箫。

而小楼中，语兰的筝操，正一瓣又一瓣，伴灯烛零凋。青涩的相思，从无人喧扰。

珠箔浅素月如皎，银笺盈白荷渍绦。

黛裙愿随樵苏隐，心客何处倩芳醪。 

清水漱璞玉，微风扶素凉。语兰如剑骨，晴雨慕君长。

哥哥的月牙璧，一直挂饰白衫么；哥哥的紫虹剑，仍然翩舞惊鸿么；哥哥的青骢马，依旧快意江湖么？

哥哥环珮叮咚，眉目如画：枫叶秋风应墨落，杏花春雨自笛横。长铗划空何有迹，素影受色了无痕。

而语兰，唯筝边奁畔。依依引线的绣帕，浅浅凝香的诗书。

青瓦古居，门萦柳絮。红笺初语，相思又绪。

哥哥，自二十四桥上，与你低眸的一遇。红袖琴心，已暗自倾。 从此荷冠蝶裾，水筑烟篱，愿共汝一隅相安，三生互许!

哥哥。

桃花负雨心结蕊，落日衔诗我续笺。

你知否。

杨柳岸青青时，亭池碧碎，溪谷烟叠。

岁月，在静影沉璧间，萍聚;

江潮水初平时，莺啼鹂啭，红低绿浅。

故事，在马不停蹄中，流转。

    * 2 *

待一转眼，已逝千年。

那灯火，何时阑珊？那一曲遥相忆，是否名为思念？

泣语的素弦，茵蒀桃花人面;砑香的红笺，痴极飞鸢掠燕。

若不是前世：

眸定华年、心绵舍恋、过场翩跹、缱绻似兰;

又何来此生：

桥边初见、邂逅凝缘、宿愿温婉、往事如烟！

哥哥。

水净柳丝溪烟袅，江南何处不扶箫。卖花担旁春欲放，侬面可与花面娇！

语兰，飞扬自菡萏，出尘于婵娟。只一介女流。不食人间烟火，不谙江山名利，不事风月缁尘。惟幸随君：

画舫平生叙，共逐荷荇影。席地斟茶饮，执子相对弈。

但希陪君:闲云逸鹤，紫陌秋河。草坞桃源，朝曦暮晚。寒冬盛夏，水浂天涯。花铃芦筑，竹户萤烛。

哥哥啊哥哥：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诀！ 

哥哥，我自拟那：

风韵婀娜，长斋绣佛的玉京道人。一落笔，尽十余书。

欲仿效她当年，琴亭曲罢，颊曳酡红。低喃语对吴梅村：亦有意乎！

而语兰，略懂琴棋，浅识缃素。却不谙，酒垆寻卞赛，花底出陈圆。

哥哥，语兰便是你梦中，倾盖如故的蝶儿么？

可语兰，出身卑微，顾影堪怜。小家碧玉，何及千金。

语兰，并非那，红豆山庄，绛云楼里，倾城佳人，不让须眉。

“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的柳如是;

不是那，秦淮河畔，丝竹音中，扇坠弥香，桃花点血。

“花扇轻摇香风飘,疑是天仙在人间”的李香君;

亦不是那，大观园内，有凤来仪，弱柳扶风，葬花还泪。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的林黛玉。

哥哥啊哥哥。

语兰在君心中，究竟是一位，怎样的女子？

她是否庄妍靓雅、舞袖蒹葭、清容洇花、秋水附画；

她是否顾盼含苞、芷裾犹描、玉髻步摇、小蛮纤腰；

她是否婷婷梅雪、楚楚桃叶、莹莹如月、翩翩若蝶！

    * 3 *

又忆前时相识景,暗将心事付歌声。

我恋君时君未娶,我嫁君时已倾城。

风絮盈筝，诗卷含嗔。白衣珮冷，红袖温存。

君当倚剑醉烟尘，我自拂弦柳边村。

绿水积萍别多问，青山负雪共一生。

哥哥。

语兰孱钝，唯一起笔，即可知，你正是最好之诗题。

此夕，春风净澈，桃花玉洁。你临水翩立，向柳吹笛。

自你眸子，脉脉投来的那刹，我蓦地怦然。心动，来不及躲闪。

哥哥，为何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试问落日长天，悬镜远空中，你又究竟，来自哪颗星！

哥哥。

鹂莺和韵，风月于埙。红烛曳影，沈水香清。此夜：

柳楯梅栏，蝶语花言。西窗共剪，合卺相酣。

哥哥，巫山行，夜幕轻，正霖霪。我要微微，静静，缓缓，依偎你怀里。

闲话渔樵，浅聊桑梓。临弦呵指，对月数星。既而：

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结髻捧心，终身暗付。

哥哥。

我要仿那卢升之: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仿那白乐天: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仿那苏子瞻: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哥哥，此夜，玉楼纵璨，不及垆边。相顾失言，恍如初见。我只想：睡鸭炉旁，一炷檀香。轻解罗裳，与君屏幛。

哥哥，就让语兰，轻轻地依你、就你、顺你、随你、任你、凭你。管他：

痴痴怨怨霏霏雨，泠泠清清滴到明！

哥哥，待晨涉熹微，露衔珠碧。

语兰对镜梳洗、玉簪螺髻、黛颜初晰、娇妍清丽。而你：

会否为我绾发束衣、绘影描眉、额黄点缕、朱砂印记？

时，君为我工，我为君容。

曲浟溶，鸟朦胧。拨帘理盏说夕梦，饰珥横钗玉阁中;

菱华收，弦丝弄。白衫素带影剑虹，紫钿银珏裾春风。

翠蛾金缕惜雪柳，梅妆淡抹半盈羞。水色竹香心人嗅，画奁兰珮月箔幽。

哥哥啊哥哥。

自桃花烧彻，落红倾野。这绮春时节，再没飞过雪。

那一日，夕阳嗔涩，云影疏斜。小筑竹栏边：

你纤纤素指，依依揽我卧怀。你眸子明灭，剑眉温婉。共侬殷殷切许，款款相诺，从此天涯无各自，三生不准话诀别。

哥哥，君可知，那一刻，时间倏止，万籁俱静。

烟雨再于侬未染，岁月再与我无关。我心谙，语兰定是你梦中，似曾相识的彩蝶。

故这一世，语兰只为哥哥，你一人婀娜，流连，翩跹。

    * 4 *

蝶忆昔蕊香，落花恙，粉裙苍，春尽又何妨。

语兰心故往，相思长，青鬓霜，白首待君妆。

哥哥。

倘若那一世，紫轩的梨花雨，从未让我的泪沁凉。边湖的惊鸿影，不曾将我的眼灼伤。

你是否还凝眸愁怅，打马徜徉。是否还此去经年，天各一方！

哥哥，倘设这一生，江南的烟水色，从没搁浅你的马蹄。扬城的白月光，无心婉转你的清笛。

语兰会否还一眸倾定，绮帕相许。会否还微茫长望，秋水未央！

哥哥。

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而语兰蝶忆，日日又缘何起。

流年如絮，草色犹香。你因谁而花笺一付，豆蔻词章。

盈亏有数，晴雨难详。你如何又抱柱深痴，剑骨情长？

哥哥，初恋君时，烟雪微涩，筝心暗藏。待嫁君时，白云出岫，弦柱别囊。

此世，语兰只想：

草舍藤墙，竹帘芦帐。灯烛如往，共倚西窗。

慕露凝霜，顾碧澄黄。山水无恙，故事寻常。

哥哥。

可红尘滚滚，浮生若荏。素荷衣冷，执念太深。

莫还记，廿四桥上，共汝初识。如君楼中，因缘互许。

亦别论，桃林深处，箫剑偕隐。于飞亭边，鹣鲽相离。

哥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心深知：

你定是那，语兰前世中，倾尽百次回眸的归人。必为那，语兰故事里，断然不可或缺的部分！

哥哥，如天可怜鉴，水堪溯洄。你又打马别过，饰剑黄昏。

语兰还依旧，两白箸，一青灯，莞尔嫣然，颦蹙倾城。

语兰还将会，誊经卷，倚银筝，提笔刹那，落墨永恒！

哥哥啊哥哥。

语兰失明前，望过你一眼。其实，这早足以，我心念三生。而你执意寻医，自此音信杳无。

哥哥，语兰深知，你有你的清都阆苑，蓬莱净土。吴山紫陌，越水亭阁。

我有我的绛衫素袖，一箭苕兰。杏花飞絮，烟雨江南。

哥哥，因缘订前尘，情丝怎堪断！

今朝有酒随君醉，别暮来愁共君休。既可人间搭小筑，何须天上泛云舟。

那一芰蝶衣，桃花针旧，回文锦皱。故相思织就，倾许春风否。

那一眸温柔，溪山空瘦，草木枯又。谁千年守候，陶然心仪否！

细水长清，桃花别树。心仪谁人，春风何处。

……   

    ——『与陌倾公子书』2013.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