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我选择回到曾经的某个时刻,我想我会托着腮认真思考一、两秒,然后说:“那就2011年的秋天吧。”那里有片片的芙蓉花开,有破不开云雾的阳光,有微凉的风,有诗意,有你。
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来。
那日学校无课,我便在附近闲逛,突然心血来潮想学吉他,便性质盎然地走进那家看起来还不错的乐器店,葫芦似的吉他热热闹闹地凑在墙上看着我,直教我发愁,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果是初学者,不需要买太贵的吉他。”我转身,便看见了你,明明是张稚嫩的脸,却因故作成熟而显得一脸严肃。试音,买课程,交钱,走人,一系列动作一起呵成,却唯独忘了请问你的名字。
500元开始,正式确定师徒关系。你年纪轻轻,教我倒认真,奈何我理解到位,却消极练习,左手尖的茧迟迟磨不出来,一个和弦按出来,让人连连叹气。一来二去,我们的身份也在彼此身上渐渐显了原型,原来我们都在同一个大学读书,参加过同一场开学典礼,都不喜欢一位在课堂上像是打翻了鸡汤的公开课老师,一同在校内二楼的小型电影院里看过至少5部恐怖片,不过一个在前排,一个在后座,食堂的小灶牛肉铁板烧是我们共同的每周必点,在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雨里躲在同一个图书馆的屋檐下避雨,在第一教学楼擦肩而过无数次。偏偏,在一个毫不特别的日子里,相遇在你打零工的乐器店。这么巧,你弹得一手好吉他,那么巧,我一时兴起走了进去。
秋去冬来,虽然我一直尊称你为老师,但你早已放弃对我的音乐启蒙,更多的时间,是骑着你的小毛驴,哦不,是你的小电驴,载着我去寻找每一家清真餐厅的美食。嗯,你是信仰真主安拉的穆斯林一枚,虔诚地践行着古兰经上的每条每律,你说你不知道从何而来,却明白你为何而去,我欢快地滋溜着拉面,不忘把你碗中的牛肉都夹到自己碗里。
有天夜里我们顺着护城河向前散步,河边温柔的路灯将地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你拿出一条玉石般的项链放在我手中,强装镇定地说:“这是我在清真寺为你求的,可以保平安,虽然你看起来还算安全。”我对你怒目而视,心里却欢喜得紧。那一夜似乎总是走不到尽头,到现在我都疑惑,一路上是铺满了落叶吗?不然怎么每走一步都如此柔软。
日子悄无声息地在琴声中溜走,我也终于勉强弹会几首歌曲的伴奏,不知哪里来的傲气,竟然报名参加了校园歌手大赛,你听说后竟数落我毫无自知之明,此次前去只会败坏你的名声,为了自己的清誉,一定要与我同行参加。最后自然是惜败在初赛上,评委意味深长地看着你说,如果你单飞,应该会走的很远。那晚我们在乐器店的天台上庆祝没有在有内幕的比赛中陷得太深,你弹了一首《加州旅馆》为我伴奏,我豪气地放声高歌:“Welcome to hotel California,such a lovely place,such a lovely face……”回头看到你的眼睛,星光熠熠,像有一条银河。
壬辰年五月初三,夏至。
从未玩过任何刺激项目的你陪我去游乐园,你脸色煞白地坐在跳楼机上,我问你怕不怕,后悔还来得及,你说怕,怕你玩完跳楼机傻掉,记不得我的名字,说完机器启动,缓缓上升,你突然抓住我的手,大声说道,“以真主安拉之名,我想成为和你共度一生的人,你愿意吗?”我大声回应:“以真主安拉之名,我愿意。”你继续说道:“好,以后你别叫我老师了,叫我……”跳楼机突然失重下落,人群中发出震耳欲聋的惊叫,把你还未说出口的名字淹没在半空中,但是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你已经住进了我心中。
初次恋爱,请多指教。
为了饮食方便,你租了小房子,开始变着花样制作各种清真食物,糖醋番茄鱼,花椒兔,麻辣虾干锅,直让我连连竖起大拇指,夸赞你小小年纪,厨艺的造诣却深不可测。以前总觉得不管吃再多,胃里都是空荡荡的,如今终于将它填得满满当当,不留一丝空隙。你说清真的牛羊肉在被宰杀之前都会有阿訇诵经,再由真主之名宰杀,清真教徒不食自死之物,不食不洁之物。在这时,我才会意识到我们是拥有不同信仰的人,这样看来,你所爱的是异教徒呢。
后来,你开始频频接演出,从繁花似锦的市区到人潮涌动的商城,从灯红酒绿的酒吧到光怪陆离的宴会,吉他和非洲鼓,你都耍得有模有样,不同的是,陪伴我的时间却越来越少。犹记得是在一个冬夜,你因为临时接到演出而不能陪我看电影,那是我心心念念了很久的《少年派的奇幻旅行》,我一个人拿着电影票走进晚上10点的电影院,炫酷的特技,扣人心弦的剧情,其他人的惊呼都似乎离我很远很远,没有你在,就像少年派一样,在海中孤独地漂泊。
那个一往无前,不甘示弱的我;那个爱笑爱说,豪情满怀的我在电影院的黑色背景中偷偷留下了眼泪,我自己也很奇怪,为什么一旦和爱有关,我满身的盔甲就变得柔弱,一点点小事,也将我击得很痛。出来电影院已是半夜,空中飘着漫不经心的雪,你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路边只剩一盏昏黄的灯,你静静伫立在灯下,披着一层薄薄的雪,你笑着把我的手放进衣兜里,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后面每每想起那个画面心里都升起了无尽的暖意,灯下的你,汇聚了全世界的光明。
年底,寒假也准时来临,与你依依惜别后,我便回了老家。我总以为和你永远都有下次再见,竟不知造化弄人,离别来得如此突然,连一场好好的告别都不能够拥有。
除夕夜,我意外接到了你姐姐的电话,她告诉我你们世代都是与本族人通婚,你和我是无法得到安拉祝福的,家里也绝不会同意异教徒的加入,但求我能及时放手,不要伤害你,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可笑吗?可笑吧。我们的爱情竟会因为民族的不同而受到阻碍,那些我信仰的自由平等如此不堪一击。我应该反抗吗?我问自己,怎么做呢?让你和家里断绝关系?然后呢?我第一次发现,我们的爱情在现实中是那么的脆弱与无力,仅仅是民族一项,便像跨不过的汪洋般挡在你我之间。彷徨、心碎、难过一遍遍刺痛我的心,最终我下定决心,拨通了你的电话,对你说出了那句话:“分手吧。”你一遍又一遍地质问我为什么,我只有机械地一遍又一遍地回答你:“我们不合适,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最后你哽咽着问我:“你还会记得我吗?记得我的名字吗?”
满城的烟花在一瞬间全部绽放,照耀着黑色的夜,刺痛了我的眼。从相识到相恋,全心全意地呵护着这段感情,而结束,却不过短短几分钟。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
再回到学校,已是暖春,我慢慢踱到乐器店,却发现物是人非,和你有关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我们的过往像是一个冗长的梦,等到梦醒,已是人去楼空。
日子如细水长流般缓缓行进,我也开始习惯没有你的生活,把吉他封存在黑暗的角落,然后一个人上课,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安静到好像你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和你有关的事物,是断不敢轻易去触碰,只盼着时间能一点一点地把你的身影从我心中带走。
终于熬到了毕业,我也离开了这座城市去到了远方,一个永远没有冬天的城市。在陌生的城市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沦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那个城市没有单车,没有到处可见的清真餐厅,没有护城河,没有披着雪的你。呵,又想到了你。
一次夜里,和同事去酒吧小聚,吉他手突然弹起了《加州旅馆》,我猝不及防地被击溃,慌忙灌下一杯又一杯的酒,才能对同事解释:“这酒真是太烈了,眼泪不由自主就下来了。”我突然明白了最后一次分别后你在手机上对我说的话,你说,在送走我回去的路上一遍又一遍地听着我喜欢的每一首歌,看看身旁你却不在身边,眼泪差点就流下来,幸好公车上风大,没有让人看见,是不是很丢人?
那我现在是不是也很丢人?只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了爱听的歌。
后来时光流转,我也脱去了天真,增添了世俗的风月。在接到大学好友的邀请后又回到故地重游,和昔日的同学相聚,像是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纯真年代。夜晚在游乐场闲逛,人潮涌动,鬼怪横行,才知道是万圣节之夜。等到花车巡游,人群都聚在一起纵情欢闹,脸上都是稀奇古怪的装扮,我饶有趣味地一个个看下去,突然如木鸡般呆住,不管过去多少年,我都会清清楚楚地记得,你的模样,却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会突然出现。我张开口想大声呼唤你的名字,脑海里却一片空白。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我一遍遍地问自己,却痛苦地发现始终也想不起来,我奋力拨开人海,想向你靠近,却被人潮一次次冲开。
“砰,砰,砰……”我顺着声响抬头,是满园的烟花闪耀夜空,美仑美奂。多么熟悉的场景,人群中爆发出浪潮般的欢呼,再回过头时,已不见你的踪影。一群小孩从我面前跑过,向我做了个鬼脸:“阿姨,万圣节快乐!”我释然,韶华易逝,如梦如幻,注定是等不到你了。
人一生中只会遇到一个第一次爱的人,却往往难以成为陪伴自己一生的人,我很庆幸是你,让我胃中常有暖意,让我学会如何交付真心,让我感觉到自己被深爱过。
记得曾经看到过一位不知名的诗人写过一首诗,诗名叫《你的路人,我的灵魂》。
“我的宿命分两段,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
你治好我的忧郁,而后赐我悲伤。
忧郁和悲伤之间的片刻欢喜,
透支了我生命全部的热情储蓄。
想饮一些酒,让灵魂失重,好被风吹走。
可一想到终将是你的路人,
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
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
再见,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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