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房

王二早上睁眼快九点了，他忙拿起手机给领导发短信，谎说家里的暖气漏水，正等着物业维修，要晚些到公司，他们领导回短信准了他的假，还让他别着急，王二这才松了一口气。

王二起晚了不是因为睡的晚，是真的累，累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他最近正忙着准备买房。买房也有原因，是因为周围人都在抢着买房。抢着买房是因为房价一直涨。而涨价的原因被归结为买的人多，自然水涨船高。

王二大学毕业那年二环的一平米房子的价格不到一万元，可那会他一个月的工资挣不到新房的一块地砖钱。他一年的工资加起来也买不起新房的一间厕所。当时楼盘宣传单上印着硕大醒目的单价和夸张诱人的广告语，但都被视为是奸商黔驴技穷的骗人花招。人们笃信房价会降，就像菜市场的猪肉价格，涨涨跌跌是正常的，猪肉涨价了可以改吃鱼肉，鸡肉，或者选择不吃，不会影响到生活。当时有这想法的远不止王二一个人。结果是房价没降，不仅没降反而是一路高歌猛进，当初的一万元现在要到五环外买房了。人们这才发现买房不同买猪肉，猪肉不吃无大碍，没房子可就关系大了，结婚，生娃，孩子上学，样样都和房子牵扯上了关系，开发商当年的花言巧语现在看来成了最真诚的苦口婆心的好言相劝了。

婚后王二和张小倩住在他爸单位分的一套两居室里，后来一个朋友离开北京时，把一只大狗也留给了他，平时在家，张小倩喜欢倒在沙发里霸占客厅的电视，王二没有可看的节目就窝在书房蹲在条凳上打游戏，偶尔还偷偷关上屋门看小片。他家狗就四仰八叉的躺在阳台上望天，睡着了还会边打呼噜边吹哨。一家三口互不打扰，各得其乐。倘若一直这样继续下去，王二不会考虑到买房。直到张小倩意外怀孕，三口要变成四口，他媳妇开始考虑以后他们儿子住哪儿。

王二起初想到把书房让给他儿子，改成儿童房。张小倩说书房小，住的憋屈，会影响孩子以后长高个。那间小屋只能满足一下王二无聊的课余生活，连他家狗都不爱去那间屋子溜达，也怪他家狗太胖，进了屋里转不过身，基本是直进直出。

张小倩说到动情处，还抹上了眼泪儿。从小时候就没自己的房间，联想到她未来的儿子也要憋在这小屋里长大，将来大了可能连媳妇都娶不到。王二她媳妇讲理喜欢联想，比如她想买个包，就和王二说自己如果不买个新包，将来老了翻照片都没有美好的回忆，想买个首饰，会说将来人老珠黄了再买就晚了，带上了也不再楚楚动人。每次这么说，王二就感觉必须要买，不买等老了就要跟他算后账。这次买房也是，只不过到时候跟他算后账的不仅是她媳妇还有他儿子，可能还会有他孙子 孙女。

毕竟买房不像买包，买首饰，王二点个头，她媳妇就美颠颠的刷卡去了，其实王二不点头，他媳妇也会自己去买，张小倩说征求他家王二的意见，是让王二觉得有一家之主的感觉，书上说这样可以增进他们夫妻感情。王二说书上都是胡说八道，上次他想买台游戏机，征求半天意见张小倩也没同意。

在公司吃午饭时，王二和大老王说了买房的想法，大老王往嘴里塞了口饭，大嘴巴搅动起来就像动物园的河马吃草料。

“该买，换个大的，住着也舒坦。”

“行啊，你小子有钱人啊，都这房价了还能买的起。”

“我那点钱，也就够五环外交个首付的，要当房奴啦，你也不差钱啊，干嘛不换换。”

王二去过大老王家，地方不大，一家三口，阳台处用塑料围栏给他家两岁的儿子圈出一个活动空间，他俩站在栏外看那小子在里面折腾，大老王扔进一块糖，那孩子立马放下手里玩具爬过去捡起来，大老王得意的说，看圈养的不错吧，磕不着，碰不着，还省心。

“地方宽敞了住的人就多了，老人来住，矛盾就多了，闹不好花了钱还多了麻烦，还是小房住的舒心。”大老王看了眼王二，脸上显出一份得意。

周末，王二被张小倩拉着跑出五环外去看房，这两天张小倩做了不少功课，但看来看去，也只有五环外的一些楼盘价格他们还能勉强承受的住，本想在他们现在住的小区附近找找合适的二手房，走了几家中介，看了些房，房子不新，格局不好，房价却让他俩瞠目结舌，卖房人的心理自然是好房不愁卖，好女不愁嫁。手里攥着套待价而沽的房子，说起话来底气十足，连砍价的机会都不给他们，无奈之下，他俩只能考虑位置离市区更远一些地方的楼盘，坐在车上，王二有种背井离乡去逃荒的感觉，感觉是这座从小生活到大的城市丝毫不念旧情的抛弃了他，把他驱赶到远离市区他从没去过的地方，尽管也叫做北京，但情感上王二觉得自己倒成了个异乡客。

售楼处小姐满面春风在售楼大厅的沙盘前给他俩介绍在售的项目，沙盘占据了售楼处的中心的一大块地方，设计精细，规划合理，透着那么上档次，有格调，让人不禁的联想到自己若身处这样的小区安家是何等的明智之举。而十年前，这里不过是一片荒地，再往远点说十年，必是成片的稻田，连近郊都算不上。真正的秋闻稻花香，听取蛙声一片。

张小倩这时正全神贯注的听售楼小姑娘介绍项目，还不时的问东问西，就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偶尔举手问个问题，表明自己在用心听。l而那小姑娘也像个老师，对学生提出的问题不厌其烦，有问必答，对答如流，轻车熟路，不仅这样，就连五年十年后没谱的规划都能有模有样的透露给张小倩，说的时候还故意压低了声音不让别人听到，好像这类重要消息只能出现在国务院的内参文件里。而等要看户型时，小姑娘又说一期的已经卖完了，二期的小户型也没有了，只有面积稍大些的在售，还说数量也不太多了，如果他们考虑的时间太久，保不齐就买不到了，王二他们就只能去别处再看房了。

一天转下来看了四五个楼盘，王二感觉两条腿都要折了，张小倩倒是亢奋的像打了鸡血，在手机的计算器里噼噼啪啪敲了一路，最后的结论就是，他俩看上的一个楼盘的房子，首付款比他俩预期高了一些，他俩手里的钱不够，要赶紧想办法，晚了可能就买不到了，这是张小倩最不想看到的结果，王二也觉得差不多就行了，要不每周末都要被他媳妇拉着看房，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张小倩已经明确表示，房子换不了，她就考虑换老公，谁能给他大房子她换谁。王二感觉自己的角色一下从正式变为代理了。

说到交首付王二和她媳妇晚上躺床上合计了半天，自己手里有点，两边父母如果再给点，可能就够了，张小倩催他明天就去找他妈说这事，自己也回家求援。他俩越琢磨这事越来精神，反倒睡不着了，而他家狗四仰八叉的躺在床边，还居然打起来呼噜，王二说下辈子也当宠物，好吃好喝好待遇，还不用操心事。

王二他媳妇说干嘛要等下辈子啊，现在就可以满足他的心愿，抱着被子去睡阳台。王二说女主人都是抱着宠物睡，张小倩掐了他一把，问他夜里去谁家看到的。王二无语，装睡。

王二他们小两口没和父母一起住，周末通常会开车带着狗两边父母家一边转悠一天，自然是空手过去，满意而归，狗也吃的肚子溜圆，上车都要王二托一把。这个周末他俩分头行动，各自回自己父母家筹备首付款的事情，狗被留在家里吃狗粮。

中午，王二吃着他妈特意给他做的手擀面，狼吞虎咽，嘴巴边上蹭了一圈儿炸酱，他妈坐在一边给儿子剥蒜，剥好了就扔到面碗里，王二他爸从里屋来了 一个存折出来放到餐桌上。

“这钱是你妈让给你们攒的，交房子首付吧，不太多，还能帮点忙。”

王二看了眼存折，点了下头，继续扒碗里的面。

“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要说钱还不够，你们就把现在的房子卖了，我和你爸在这里住的挺好，那房也用不上。”他妈看着儿子吃面那狼虎劲儿，就觉得痛快，想到自己那会儿插队，个个干完活就像饿鬼一样，可他妈老两口现在上了年纪，再香的饭吃不了几口就饱了。

“回头把狗也牵过来吧，你媳妇怀孕了，别再养狗了，早让你们要孩子，非弄条狗，现在也舍不得扔了吧，没句话听大人的。”王二他妈唠叨着，在妈的眼里，儿子再大也是孩子，是孩子就要唠叨他，嘴上唠叨，心里是真疼。

晚上王二到家，张小倩正跪在上沙发喝酸奶，他家狗一脸贱样的吐着舌头蹲在她媳妇跟前，口水滴答一地，还动不动用大毛爪子拍张小倩大腿，催她快点喝，王二把那存折放到茶几上，张小倩起身，接过存折，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酸奶盒被他家狗转头叼走了，趴到一边舔起来。

张小倩看着存折上的数字挺高兴，说她妈也给了她一个存折，和这钱差不多，这下首付应该够了。

王二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张小倩把他带进一间大房子里，房子宽敞明亮，推开阳台的窗户，望见远处不远的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和洁白如玉的北海白塔，屋中陈设讲究，装修精致入微，水晶大吊灯，开放式的大厨房，双开门的大冰箱还有柜式烤箱，蒸箱，都是张小倩平时念叨最多的，但也是一直没能变为现实的。

客厅的大幕布投影正播着王二喜欢看的电影，王二早想买一台投影，只是自己住的地方空间有限，也只好悻悻作罢。

王二正津津有味的看着电影，张小倩居然挎着一个男人的胳膊从另一间屋里走出来，大方的向王二介绍这是他的丈夫，也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张小倩说这大房子就是他老公送她的礼物，说着还甜蜜的把头靠向那男人，当着王二秀起恩爱。

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小男孩，那鼻子那眼睛和王二简直一模一样，可口口声声叫那个男人爸爸，他家的狗这时候也窜过来围着那个男人献媚的摇着尾巴。他们还客气的邀请王二可以经常来他家做客。然后就把王二推到门外，任凭王二怎么砸门，他们就是不开。

王二一着急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还躺在自家床上，他家狗还是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下打着呼噜，而张小倩正接电话，他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准备再闭眼睡会儿。张小倩说电话是售楼处打来的，问他们看得那套房子还要不要了，不要就卖给别人了。王二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想了两秒钟，之后一咕噜爬起来，忙穿衣服，告诉张小倩去买房，再不买将来儿子就要管别人叫爹了，张小倩还以为他说的梦话。

路上王二给他们领导发短信，说媳妇突然生病了，要留在家里照顾。其实他媳妇就是智齿犯了，牙疼。王二侧头看见她正拿着一袋子开花豆一个接一个的往嘴里扔。

“牙疼还吃?”

“用不疼的那边吃呗，你吃不?”

他们领导半天才回了短信，两个字，好的。

刚进售楼处，那个接待过他们的销售小姑娘一脸开心的小跑过来，哥长姐短的把他们带到洽谈室，关好门，神神秘秘的说幸亏他们来的早，他们领导问了好几次了，想把王二他们选好的房让给别人，都让她机智的化解了，说着拿出份合同递给他们，说签好了交了定金，别人就不会惦记了。

有时候人就吃这套，小时候老人常说家里一个孩子吃饭不香，非要几个孩子抢着吃才肯多吃。岂止是小孩儿，现在不也这样，房子非要抢着买，再贵，明知道是坑，也心甘情愿往里面跳。小姑娘这小伎俩哪个明眼人看不出，可看出了又怎样，你不买，自然有别人买，既然早晚要买，那就还是趁早买，人家的小伎俩也要当真事听，还要装出一副感激不尽的姿态。

桌子上铺满了各种合同，张小倩正在那小姑娘的指引下奋笔疾书，看着张小倩签合同那认真劲儿，就像在考试答卷。王二从小就不喜欢考试，他那会不明白为什么老师都喜欢绞尽脑汁想出各种问题为难学生，听不听老师话结果完全不一样，正确答案永远掌握在老师手里。大学毕业，他想终于可以不考试，不听从别人支配，他选择做丁克，选择不从众的买房子当房奴，他想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可现在呢，他才发现有只无形的手还是把他拉回到那条轨道上，拗不过，甩不开。牢牢的抓着他不松手。

走出售楼处，张小倩指着马路对面工地上一栋正在施工的楼说那就是他们以后的家，还一层层的数到他们买到的楼层，说靠边那套就是他们的。王二看了半天也没有和售楼处沙盘上描绘的样子联系起来，怎么看都像荒地里摞起来的鸟窝，他今后要为这鸟窝奋斗很久了。

自从定下了房子，张小倩心情很好，天天回家坐在沙发上捧着肚子和她儿子聊天，问她儿子想要什么颜色的房间，什么样子的家具，唠唠叨叨半天。王二说你应该先让你儿子看看户型图，王小花说怎么看，王二递过户型图让她贴肚子上，王小花说，滚，给我们母子俩热杯牛奶去。

王二以前自诩自己是个班儿逼，就是那种被逼着没辙去上班的人，买了房以后，他又多了个称谓，房奴。他说以前没搞清楚到底是谁逼着自己上班，现在总算找到主儿了，就是这房。王二每天早起感觉就是欠了人家一屁股钱，只得老老实实的去上班。他甚至做梦，梦到过自己七老八十了银行的工作人员还来敲他家门哄他赶紧去上班还房钱，他对人家说自己没钱了，也没有喜儿可以抵债，不过有只掉了牙的狗，看着好可以牵走。

王二搬进了新家，但有两件事让他不爽，第一件事，他万万没想到他们部门领导居然也买了这个小区，还和他买到了同一栋楼，同一个单元，是比他高几层，他以后编瞎话请假要谨慎了，像什么暖气跑水，物业检修家中留人这类的容易穿帮；第二件事，张小倩没生儿子，生了个闺女，七斤二两重 ，王二说房子买早了，生个闺女还用准备什么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