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到湖心亭的时候,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
张岱强饮三杯而别。
饮酒,看雪。你说这酒,是烈酒还是清酒?
烈酒看雪,有烈酒的看法。清酒看雪,有清酒的看法。
张岱虽然抱着赤子之心去看雪,但他毕竟,不是赤子,看雪,怎么也不会简单地看雪。假如张岱是曹雪芹。
则不免,饮烈酒,看雪犹如看血,深沉切骨。
哪一个冬天不下雪——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哪一片雪景不清晰——里面的人和事。看雪的人一定看得深,哭了,笑了,痴了,醉了,透过所有的时间、迷尘,又看见,那时笑靥。
看的人,就这样,看啊看啊的,焉知不会在雪天,与那过去的人,泪目相对。那在过去里的人,那在故事里的人,也或许,本是知道结局的,茫茫雪地、飘飘飞雪中,喧闹人群里,她也正抬头,看这来看人的眼,则两人,不免泪目,相对无言。
热烈的生活,几场大雪,就归于清净了。痴痴笑笑,哭哭闹闹,杯盘狼藉,酒多人苦,就要重布筵席,换些淡酒,几杯清茶,再来,看雪一遍。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没什么,不能放在雪中看的——净白,忘机的雪花,落在大地,所有象征热切的线条,就消失了。执滞不放的人与己,忘与不忘,都变成上下一白、一痕、一点、一粒!看吧,你看,不过是水中月,山间风,声里歌。
人总是追求热烈,念念不忘,但不忘的多了,不得的多了,也就累了。那看的人,后来把看的自己也放进图景里去了,当大大的“己”变成山水长卷中山路上、水岸边任意一个小小的“彼”,就能看到整幅图卷中宇宙春花秋落,雁去又来,却也生生不息的大背景了,于是便能接受,也无所谓接受与不接受,一种清简的欣赏。
张岱不是赤子,但他和赤子眼中所见,一般无二。雪,只是雪。
湖心亭,是水中的亭子,隔绝,安静——残盏余温,人已远,本来,就一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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