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鱼慌忙坐上二婶的车子,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李希希,“二婶赶紧走,赶紧走。”这声音里全是恐惧和慌张。
二婶倒是不紧不慢的想着问个明白,“怎么了,是不是怪二婶给你找个二婚的,鱼儿别生二婶的气,俺不是故意的,是那个李希希听说你过年回家了,专门托人过来想着跟你见个面说几句话,看这姻缘能续上不。”
她边说着边拧动三轮车钥匙,刚要离开,李希希从院子里出来,站在蓝色的大门口望着陈小鱼,她眼里有期盼、怨恨、不舍,一只手用力的抓着蓝色的门框,有种抓透着那铁皮似的,手指不停的在它上面摩擦着,仿若要磨出一个洞来,甚至要将手臂钻进去,看能否拎得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让他留下来。可惜,她一直沉默着,没有讲出一句话,只是看着陈小鱼,就这样看着他要离开。
陈小鱼把头扭过去,他不知道为何要这般绝情,他只是跟着自己的心走,“婶子,赶紧走吧。”
三轮车启动的比较慢,发出嘟嘟的声音,成了此刻空气里唯一的闹声。陈小鱼背对着李希希,感觉这后背异常的难受,不知是不是李希希的目光太过灼热造成的,此刻他只想快点逃离这里,没有其它任何想法。
车子逐渐要开出这个村子,李希希突然追着车子跑,二婶从车镜子里看得到,提醒陈小鱼,“鱼儿,要不咱们把车子停下吧。你瞅那李希希怪可怜,一直撵着车子跑类。”
陈小鱼咬咬嘴唇却没有讲出一句话来,只是此刻他的心猛一痛,他不知道为谁难过,可是却仍然不愿意施舍给她最后一个回身。
或许她不过等着一个体面的离别,或许也不是,这已经不重要,时光已经回不去了,纠缠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李希希是李希希,陈小鱼是陈小鱼,不再有任何联系。爱情,爱情,没有爱,何来的情。他心里堵的难受,却又找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此刻的心情。甚至在一刹那,眼泪从心里涌出来,好痛,心里很痛。他不知道为何想哭,为无情的时间,还是李希希失败的婚姻,还是为无能的自己而难过。他不想再问自己,或许大哭一场也就释放了。可惜二婶在旁边,他不能掉眼泪。
干枯枯的树枝可怜的杵在寒风里,和他这颗心一样随风晃动着。咯吱咯吱的摆着,却晃不下一片叶子,这样的天气里只有满目的绝望,哪里能捕捉一丝一毫的希望,希望在春天里,不在冬季里。
车子走到一半的路子,二婶唠起家常,“小鱼啊,跟你说哈,找媳妇还是要在乡下找,这也是咱们这个大家庭的命。你也知道你东子哥那事闹得,唉,当时人人都说东子有福,找了个城里媳妇,俊俏又能干也会心疼人,对东子好,对恁婶和叔都好。挑着灯笼也寻不到。后来呢,那是个破鞋啊,在城里还跟人家生了孩子,人家跑到咱这乡下来闹,还把孩子带来了,这不是打东子的脸吗?俺这一家人的老脸都丢尽了啊,谁知道那女人还不走。说什么已经离婚了,都没跟人家结婚就生了野种,哪门子离婚。不要脸啊,真是个瞎包的。天下真是啥人都有。她把东子这几年的钱都带走了。你说你东子是不是个傻子,说是可怜她,那他是不是可怜过俺这一家人啊。现在好咯,人家城里有吃有喝的有野种陪着,还有个野男人搂着。你东子哥呢,自从她走出这个家门,成日里蹲在家里,也不出去打工赚个钱,一天到晚不出门。”
陈小鱼这次回老家确实没看到东子哥,二婶说到这里,便关心起来他,“这大过年的,东子哥怎么不出来跟我们闹闹玩,他以前最爱过年搓麻将咯。”
二婶把三轮车子放慢了速度深叹了一口气,“还搓麻将呢,人都快不中了。痴痴傻傻的,成日蹲在大门口往外望。望那挨千刀的娘们,肯定是俺上辈子做了恶,不然咋会报应到俺儿身上。”
说着说着二婶便哭了起来,起初那声音不算太大,不知道是不是路上太安静,反而越来越大声,“那女人有啥子好,哪有这乡下娘们可靠实在,东子不听啊。现在全村的人都看俺家的笑话。要不是大过年的,恁婶子都想死去了,活着有啥意思。恁婶子就东子这一个儿啊,这是老天爷要了俺类命。要是要俺类命,直接拿去啊,别害了俺儿啊,东子还不到30岁啊,要是疯了傻了,这后半辈子咋活啊,谁家大闺女愿意嫁给他,娶不了个媳妇,还生啥孩子,这不是要断子绝孙吗?作孽啊,作孽啊,上辈子造了罪,这辈子得报应了。”二婶子哭着说着,陈小鱼心里更难受了。
这也就是父亲坚决不同意陈小鱼找城里的女孩处对象,要找也要乡下的,最好是对门邻居,知根知底。对门怎么了,如果出轨了,乱搞了,给你带绿帽子了,还不是一样丢人现眼。只要女人好,就能跟你一辈子。女人不好,在哪里都能给你惹麻烦。这是父亲的决定,他是绝对固执的人,咬住一个道理绝不会松口。
二婶实在哭的可怜,陈小鱼赶紧说起安慰的话,“婶子,东子慢慢类就好了,你跟叔不是还有我呢,以后俺就是你们类的儿子,有俺爹娘吃的喝的就有你跟俺叔类。”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团卫生纸递给二婶。
她把三轮车子停下来,拿纸擦起眼泪,可恶的寒风卖命的吹着,甚至要把她那团沾满泪水的纸吹走,如果能把痛苦一起吹走该多好。可惜,没有人能真正安抚她,任由她一个人在这寒冬里绝望的哭泣着。
大过年的喜庆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二婶哭了一会,擦干了眼泪,继续开起了车,这次速度更快了些,路上的尘土飞扬起来,呼进喉咙里全是巴巴的难受,想咳嗽一下将其清理出来,可惜越是卖命越难受。北方的冬季本来就是干燥,不下雨就是罪魁祸首。如果此刻来一场雨,想必一定能驱赶走这干瘪的痛。
很快车子到了陈小鱼家门口,二婶硬是不进去便离开了,看着她倔强的离开,陈小鱼此刻有些心疼。
好好想想怎么跟父亲汇报相亲的情况,唉,竟然不知道如何讲出口,陈小鱼在门口抽了一根烟,他希望这根烟可以抽上一年,这样就可以让父亲彻底忘了相亲的事情,自己也可以躲过一劫了。不能吧,躲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坦然面对吧。
陈小鱼挪动着沉重的步子,刚走到院子里,父亲和母亲慌忙从堂屋里出来,像看稀有物似的围着自己,父亲先开了口,“咋样?相中没?”
母亲把父亲拉到一边,“哪能这样问,没看出小鱼脸色不好?”
父亲推开母亲,继续追问着陈小鱼,“他脸色不好是他类事,跟他爹有啥子关系。俺就想知道今儿瞅对眼没?”
眼看着两个人要吵起来,陈小鱼慌忙开口,“那个今天相的是俺同学李希希,她离过婚俺没样中。”
父亲一声叹气,母亲赶紧接话,“就是嘛,这个二婶也不说清楚,俺儿是头婚,咋能取个半坡人。不中不中,别说俺儿不点头,俺这一关也过不去。”
“她又没生过孩子,也算不上破鞋,咋不中?她能待咱儿好就中……”父亲的话没说完就被母亲打住了,“老糊涂了是吧,俺儿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还怕瞅不到媳妇?咱往后打听不清楚绝不相亲。”说着便拉着陈小鱼的手,“儿啊,只要恁娶上媳妇,俺就是现在闭上眼埋到南北坑里也瞑目了。”
这是做甚?大过年的都哭哭啼啼的。东子可怜,二婶哭有哭的道理。自己又不是寻不到对象,他们又是何必,要不开口告诉他们自己是有对象,大不了把阿美的身份隐藏起来,只要能让他们开心起来,还是可以试一试。
陈小鱼轻咳了一声轻轻喉咙,抓抓头争取让自己放松下来,“妈,这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呢,再说小鱼有对象,这相亲也是为了不失二婶的面子,毕竟她也是慌一场,太凉人不好,免得有人在外边扯舌头。骗骗她可以,但是俺不想骗自己的爸妈。”
父亲听到“对象”二字,简直要开心的跳起来,“真类假类,哪人,多大,高不高,有恁娘高吗?干啥子活类,父母是弄啥嘞……”一连串的问题扑向陈小鱼。
不至于吧,有个对象竟然成了如此奢侈的事情。乡下讨媳妇很难,家里没钱没势没车子没大院子的,想找对象简直比癞蛤蟆吃上天鹅肉都难。想想都打哆嗦,像陈小鱼这一层的男孩子太多,女孩子太少,其实就是想找个二婚的都不容易,现在连三婚的都是好价钱呢,用二婶的话就是,“这年头大闺女比黄金主贵。”谁说不是呢。
听说挨边邻居乔华今年定了亲,小礼1万1,意思是女方万里挑一需好好珍惜。另外小礼再追加18件礼物包含瓜子花生红枣糖果水果还有各种大礼包,越贵越好,越贵越体面。大礼26万就是说儿与妻顺顺当当,感情和睦,共度一生,还要买三金,8套当季豪华衣服。结婚当天闹洞房需要大红包,最好2万才能捂住邻居的嘴,给女生穿高跟鞋,定要亲吻她的脚,别忘了拍张找片洗出来挂墙上,什么时候吵架就指着他骂你吻过老娘的脚竟然在这里支愣。新郎要抱着上车,上车前新郎把2000的红包塞在婚纱里算是上车礼。到新郎家需要婆婆掏2000块才能把新娘请下来,下了车,喊你一生娘,得了改口了,赶紧拿5000块,这娘不是白喊的。好咯好咯赶紧拜天地,拜高堂,公婆继续掏钱10000块。夫妻对拜就不用给钱了。拜好,礼成。这是结婚当天,晚上要吃公婆煮的面,要讲“生”寓意未来可以多生孩子。说一个“生”字值1000块。婆婆也是给的开心,都盼好兆头。
这交钱的拍子还是不能停,接下来是开箱柜。娘家会陪送两个红木箱子,里面是压低的东西,箱子的四个角会放上钱,多与少取决心意。如果婆家想开,给钱啊,给钱就打开给你瞅瞅,不给钱免谈。一般情况下婆婆都比较好奇,想着看看里面是什么传家宝,给钱就给钱,大钱都花了,这点小钱不算什么,不过是888,也不多嘛。该花的钱都到位了,关起门来了,你们可以睡了,最好第二天能看到床单上的红色的亮堂上的血迹,又可以卖个好价钱。婆婆过来给你换新床单,会顺手塞给你破了处的钱,估计也要500块,是不是给的越来越少咯,那是自然,你已经成了他们家媳妇了,以后就指望生子再能赚钱了。最好半年之内肚子大起来,讲出去有面子,儿子有本事,家族长脸,一胎生下来给你10000块,赶紧再生一个,二胎5000块,好咯,这一辈子能赚到的钱就到这里了。后面公婆不会再给你一分了,谁张嘴要钱,等着挨骂,娶你回家是当抹布的,不是来粉钞的。
扯远了,刚才说了没钱就不打算娶媳妇,就这一路子花钱的地方,能把你花的口袋干瘪,心口流血。当然现在倒是都想着花钱,哪怕是出去借钱也想着能娶上媳妇。有老婆,以后再生个大胖小子多体面,有千把万不如有媳妇孩子。这便是乡下的传统。
陈小鱼一次回答不了父亲的这些问题,只能捡起最重要的来回答,“她是四川人,性格开朗,父亲是杂志社主编,母亲是做外贸生意,她马上要毕业,毕业就来上海找工作,到时候攒攒钱在上海买房,把你跟俺妈都接到城里去。”
父亲根本唯独对城不城里人感兴趣,“四川那边山多,那她是山里边的,还是城里的?”
这个,怎么净是关心这个问题,到底要不要骗他,母亲看得出陈小鱼的心思,“他爹,这个缓缓再说,刚才听小鱼说人家家境很好呢,咱是不是跟人家门不当户不对啊,咱儿除了长张好脸,其它的没一样可以跟人家比呢。”
“说啥子,说啥子,咱儿能着类,讲模样有模样,讲能力有能力,俺就信俺儿以后有出息,你懂啥,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父亲说着呛人的话让母亲难堪极了。
母亲撇撇嘴,切了一声,好像自己说错了似的,看看这破烂的院子,还有几间烂瓦房,哪里能配得上人家那体面啊,连提亲的事情干脆别说,说了也是肯定被拒绝,人家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很明显一个在天堂享福,一个在地狱受罪。人家舍得把自己闺女嫁到这里,不是脑子傻了,也是有神经病。母亲心里清楚,这样的人家是他们攀不上的,还不如尽早断了关系,免得日久生情,后面更不好分离。千万别学东子,为了一个女人差点伤了命。应该说一个人已经废了,我们千万别走他家的老路啊。
说来说去,母亲不是担心娶不上媳妇,而是担心陈小鱼千万别为了感情废了自己。她拉着儿子的手安慰着,“不管这事成不成,俺儿都不能把那对象看得太重。俺跟你爹年纪大了,你那两个姐姐也出嫁了,家里就你自己了,到老还要指望你,你千万要想的开。”
陈小鱼笑了起来,“妈,瞎说什么呢?那个女孩对我特别好,刚毕业那会,我身无分文的时候都是她一路支持着我,有工作了,她又给我出谋划策的。现在稳定了,她更懂事,知道我工作忙,从来不跟我闹脾气。对我比对她自己还要好。这辈子她认定我,我也认定了她。”
完了完了,这陈家怎么净出情种,花心一点不好吗?趁着年轻多谈几个不好吗?何必挂在一棵树上,父亲听到这样的话来气了,“什么认定不认定的,一辈子长着类,说不准再过几年,你还样不中她了呢。再说她是不是年纪小,那就是咯,这样的小妮最容易扯花花肠子,肯定会见一个好一个,哪能长远。实在不行,就分了分了,俺看咱们斜对门的自翠就不错,要不俺捎个信,跟你俩撮合撮合。”
母亲瞅着父亲又瞅瞅小鱼,“俺儿听话,他爹说的对。不是一路人就别拧巴类在一起。”
陈小鱼立马打断了他们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自己的事自己办,都别操心了啊。”
“啥子东西,城里待几天,翅膀硬了。”说着父亲拿起手边的小扫帚要扑打陈小鱼。
天呢,要打人,陈小鱼赶紧跑,跑的越远越好,真的是,这个家不能再待了。还好,后天就可以回上海了,再勉强熬上两天,就两天。
此时此刻不想别的,陈小鱼只想马上离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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