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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女儿的话：你总问妈妈是怎么生病的，我却无言以对，等长大后你自己看吧。
这是一个长长长长的故事，长得我都不知从何说起。
2016年的最后一天，我被医生留在了医院，直到今天、甚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仍要继续。回头看这过往的一年又半载，我内心无比平静，因为我能存在于世上实属奇迹，不论现在身处什么样的境地，我都应当心怀感恩，并怀抱希望地好好活下去。
我今年35岁，有一个5岁半的宝宝，查出病时，娃刚满4岁。我自己的事业也日趋稳定，经过三番五次地奋斗，终于达到理想志向的我，在心爱的岗位上不过才工作了两年。
朝九晚五，相夫教子，日子稀松平常，也很满足，这平静如水的日子日复一日，似乎用也用不完，从没想过，一场危机如幽灵般正悄然降临。
一、我病了
同事总取笑我惜命，因为2016年我跑了几次医院，原因是我总是头晕，没有征兆的恍惚一下，就像地震时大地晃动了一下。起初我查了脑部CT，一切正常，不再管它。可是夏天到了后我越来越难过了，头晕到离开空调房就头重脚轻，人傻傻的，只想睡觉。仔细回想，这个症状从生完宝宝开始，每年夏天加剧。然而医生该查的都查了，结果就是三个字，没毛病！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把手机放在腹部，我看到手机在肚子上一跳一跳的，频率刚好和心跳吻合，我又观察了老公的，他比我瘦却没那么剧烈的跳动，我的直觉告诉我有空再去医院查查主动脉吧，其实心里还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预约挂号、工作冲突、医生停诊、记错时间、再次预约……各种阴差阳错又耗掉一个多月时间，其实就是没把这检查当个事儿，直到——检查当天医生从CT室里走出来喊我的名字——“XXX在吗？”
我头皮紧了一下，这个架势从来没有遇到过啊，刚做完检查医生就亲自拎着报告出来喊你的名字，你觉得有好事儿吗？
“我是，怎么了大夫？”我有点紧张。
“你家属在吗？”大夫问，眼神不太对。
“我是。”我老公忙回答。
大夫递过片子说：“你现在去急诊，值班医生已经知道了，他们会处理。”
然后任凭我们问什么他都说这一句“去挂急诊”。怎么了啊？什么情况啊就让我挂急诊？倒是说清楚啊！我们都慌了，心里暗暗骂，这什么医生不负责任！后来，才知道人家不说也是在救我。
挂了号来到护士站，听到我报出自己的名字，里面坐着的护士长腾的站起来，冲着小护士喊：“快去给她拿个轮椅”，转头对我说：“现在你就坐下，一会上了床你就不能再下地了，包括上厕所也必须在床上，听明白了吗？”
我说：“为什么啊？”
她说：“你就别问了，赶紧过去躺下。”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我一脸懵逼，一头雾水，一颗心七上八下，我将要被推往急诊的留观病床，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护士安顿我住在留观室的病床上，并给我接上心电监护，绑上血压计，嘱咐我不要下地，有事按铃。
一会儿，有医生叫我家属去办公室，我趁护士不注意，尾随过去，两名医生正在对着屏幕的片子看，说着“哎呦这么长……哎呦都撕到这了你看……病人没事儿吗……”云云。我在旁边听着，我仍旧傻乎乎的认为，那不会是说我的。
那就是说我呢！！！
医生转头看见我，并没有像护士那样让我回去躺着（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开始给我们介绍我的病情，我听到医生说“主动脉夹层”的时候，我还是平静的，因为我对此没有概念，医生估计看我的表情变化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于是用看图说话的方式指给我，告诉我，我的主动脉最里面那层撕开了，分层了，口子特别长，血灌入假腔（就是走了不该走的通道），真腔（就是血流本该走的通道）越挤越小，最恐怖的是撕开内壁的主动脉越来越薄，每一次心脏泵血对它都是一次冲击，如果爆掉，我基本会死在推往手术台的路上，说白了，就是我肚子里有一颗不定时炸弹。
主动脉夹层示意图（图片来自网络）
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满脸泪水了，不是被医生吓到，是因为我亲眼看到了自己的主动脉影像，太糟糕了（我已经看到我的左肾快供不上血了），整个主动脉的大部分已经损坏，我明白，没别的办法了——要么手术，要么死。
可是有点医学常识的都明白，这是血管啊，是主动脉！手术是外面套一个新的？还是切下来换新的啊？如果换新的，切下来缝得住么？……理智的我并没有沉浸在病重的悲痛中，我马上和医生询问关于手术的技术问题，能不能做？胜算有多大？费用多少？
而后我被劝回床上躺着，因为平躺血压平稳，减少爆裂机率。我上床，惊魂未定。老公说他去趟厕所，然后就去了一个多小时，回来时眼睛跟兔子一样，后来我知道，他是去找主管医生细谈了一下。他不说也看得出，情况不乐观，我们彼此都知道这次真的真的遇上大事了，性命攸关的大事！
我们在留观室艰难地度过了一个不眠夜，震惊过后，各种可能性交织在一起的一系列问题浮出脑海，孩子、老人、手术、风险、资金、随时随地的死亡……一切太突然，太复杂，太震惊、太无助——我处理不了这么多突如其来的问题，可我又必须得面对。
二、四年前，我竟和死神擦肩而过
我的领导张姐第二天一大早闻讯赶来，给无助的我和爱人带来一个好消息，她的朋友帮忙找到本院心内科的一个主任，同意看看我的片子，我想，听听大咖的意见兴许有更好的办法，或许不用大动干戈手术呢！
大咖果然非常有经验，问过我的基本情况后告诉我，除了置换掉损坏的主动脉，还有介入疗法，不用开刀，微创在血管内放置支架，支架封堵破口处，血液不再灌入夹层，夹层不会再继续扩大，危机解除！
我们悬着的心终于轻松下来，我简直开心得要哭了，这个简单又低风险的方案太好了，有希望了！
气氛轻松下来后，医生问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发病的？”
我摇头：“不知道啊。”
主任瞪大了眼睛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有啊，一切正常啊，您都看到了。”我确定的回答。
主任不甘心的补充到：“不可能啊，夹层痛是非常疼的，比生孩子的疼都不差，你一定有印象……”
生孩子？我一下想到了生宝宝前三周的时候，我因为腹部剧痛被120拉走的事儿！（救护车到时我的血压已经降到40/80）我以为自己要生了，可到了医院一查胎儿一切正常没有任何要出来的迹象，我被当作肠胃痉挛治疗了一周就出院了。难道说，那次是主动脉夹层？！
主任听我说完，立刻拍手说：“就是那次！”
“可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啊！”我不解的说。
主任缓缓地说：“姑娘，你太幸运了！”
三、出院
自从得知自己已经带着这颗不定时炸弹四年有余后，我反倒不怕了，很简单，要炸早炸了！有无数次炸的机会：如果生产时我没有临时改为剖宫产，可能娃没生完我就挂了；宝宝成长的过程中，特别钟爱妈妈的胖肚皮，坐上面跳，跳上去坐，不知多少次；为了减肥我在健身房挥汗如雨，举铁、卧推、硬拉、山羊挺身…怎么也有几千次干掉自己的机会！这四年，我还玩过几次过山车、激流勇进、太阳神车…还有一次一个中医按摩师说我肚子里有气，俗称“跳疙瘩”，他帮我一直按压直到我说我疼得不行了才作罢，那个“跳疙瘩”就是主动脉瘤，哈！
我想到这些，心里渐渐生出一丝侥幸，或许不做任何干预也是可以的呢，毕竟这四年来，除了头晕，血压低，也没出现什么太严重的问题（主动脉夹层病人说自己没有太严重的问题，真是无知无畏，呵呵）。于是，心里轻松不少，一颗心从绝望的深谷中渐渐走出来。
要知道，以上的一切都是我的内心活动，和我单方面觉得（意淫）我可以离开医院了，我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环节，我的主管医生还没出场呢！
这一天是2016年的最后一天，马上就是2017年的第一个小长假。上午十一点，一个自称是我医生的人出现在我的病床边，他提着公文包，没有穿白衣，我理解是他下班了顺便过来告诉我，“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呆着，过完小长假，我们要召集全科的医生共同探讨你的手术方案，因为你的手术太复杂了。”
等一下，我也没同意做手术啊！
“医生，我这个除了手术没有别的办法吗？”我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这个情况特别危急，不手术是肯定不行的。”大夫吃惊的表情，凸显了我的无知。
“危急？危急怎么还tm让我在这等三天！”医生已经转身离去，不知道他听没听见我内心无数只草泥马奔腾而过的声音。
我又想起我问过刚才讲片子那位年轻医生的问题：“如果我现在主动脉破了，能抢救过来吗？”他回答说：“估计到不了手术室”。
既然在医院也不能保证安全，留观也是等死，一样的概率，我在这干嘛？我总得回家安排一下“后面的事”吧，家里还有女儿等着我呢！
果断签下知情书，出院，回家。
四、我该怎么办？
要死没死的过程是煎熬的。不知道自己将死时，怎么难受都不在意；而一旦知道这些，一点点细微的不适都是恐惧的，有些不适可能根本就是神经质！腹部有时发胀啦，肚子突然一热啦，睡着觉突然醒了心跳加速啦……我变得敏感而脆弱，我特别鄙视自己的神经兮兮，懊恼着怎么就不能淡定豁达一点！
出院后，我和老公查文献找资料，动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单位领导、同事、朋友也纷纷帮我们四处联系，目的只有一个，找出这个病最合理的治疗方案，我和爱人在元旦过后的一个月走访了多家医院的知名专家，非常幸运，我们找了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大血管治疗专家团队，随着不断寻医问诊，结论逐渐清晰：
1.我的情况确实严重，因为破损处太长，姑息是不可能的，毕竟阻断的血流早晚会累及一侧肾脏，腹腔的多处脏器、下肢供血都可能受影响。
2.支架封堵的方案行不通，因为损失起始的部位如果安放支架有逆向撕裂的风险，不但会殃及我健康的那部分主动脉，而且一旦支架放置失败，后期处理特别麻烦。
3.我非常非常幸运。
我到底有多幸运呢？主动脉夹层（Ⅰ 型）发病后的死亡率为每小时增加 1%，发病 48 小时内有50%的病人会因为主动脉破裂等原因死亡，未经治疗1个月内死亡率几乎为90%。而我，浑然不觉的度过了四个年头。（音乐响起：感恩的心，感谢命运…）
手术定在了年后。不能马上手术是因为这个手术要举全科医生之力才能完成，即便在这顶尖团队的医院，这个手术一个月也只做一台，因为手术时间长、难度大、创伤大、腹腔几乎所有脏器和脊髓、下肢都会经历一次停血，术后护理也是步步惊心，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失误，我就享年34岁了。
五、鸡年的钟声
这是我过得最不是滋味的一个年，五味杂陈！
因为随时可能手术，又事关重大，我们不得已将老家父母紧急招来北京，撒了个并不高明的谎——说我的眼睛需要做个小手术，刚好医院有床位，需要他们买当晚火车票来北京照看孩子。不管他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自欺欺人，觉得只要我们不说破，父母就算猜也猜不到那么严重，毕竟他们心脏不好经不起惊吓，先哄来再说吧。
然后人生最艰难的时刻到来了，没错，比我得知重病面对治疗本身还要艰难——和父母们坦白。我只能尽量把握节奏把握尺度地交代实际情况，一开始我还是张不了口，只说需要做个支架的微创手术，很安全，他们惊讶的表情都让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儿媳将要接受几乎是外科中最大的一个手术，他们的身体和心理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公婆原本就计划回老家过年，为了让他们过个安生年，我们点到为止地交代了一下过完年择机手术，就买票让他们回了老家，准备假期结束了再说。
爸妈留下陪我们过年——这也是我出嫁后第一次和妈妈爸爸吃年夜饭。父母知道我性格刚强，也清楚这没来由的支架手术从逻辑上就说不通，但他们并没有过多追问，我们都心照不宣地保持平静的生活状态，似乎刻意回避现实，尽量减少它对我们生活带来负面影响。
妈妈每天挖空心思做我最爱吃的饭菜，我们把家收拾的干净温暖，去买了许多平日不舍得买的鲜花装点家，拍了全家福。（有了孩子都还没有拍过）
我陪着女儿去了一直想带她去的儿童馆，带她吃冰激淋（平日里这属于限制级食品），唱她喜欢的miniKTV，拍了周岁照，下厨给她做爱吃的饭菜。
我和老公牵着手入睡，四目相对时泪眼婆娑，我觉得时间一下子变得好奢侈。
虽然，我对自己的手术是充满信心的，但是我还是写下了遗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的我的生活节奏，我不把后面的事安顿好，我是无法安心的。
真的好艰难！真的好无奈！面对命运带来的这种局面，我所能做的除了放宽心态积极配合以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遗嘱片段
就这样，在鸡年钟声敲响的时候，我默默许愿，愿老天再次宽厚，让我平安度过这一劫难，我怕孩子太小没有妈妈，她的未来那么长不能没有母亲的守护；我怕来不及孝敬父母，想象他们在养老院孤独无助我就捶胸顿足；更怕来不及参与爱人的一生，我们还有那么多美好的愿望要一起实现……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拜托拜托，请不要这样匆匆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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