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搀扶着屈原走到一间靠水的茅屋,虽然简单也还干净。房门带上,油灯摇曳。
屈原躺在藤床上,四肢张开活像一个大字。张北游的灵魂嚯的一下跳出来:“屈兄,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古代人,什么都信,都和你讲了多少遍,神仙鬼怪是子虚乌有的事,你眼睛都快凸出来了。”
屈原的灵魂也跳出来缓缓地说:“你又出新词了,啥叫子虚乌有?”“噢,对了,这是后人的典故,你不知道。简单说吧,我从不相信什么神仙鬼怪。要是你信,你可亲眼见过一两只吗?”屈原的灵魂道:“就冲你能飞到我身体里捣鬼,我就信。你倒是说说,你什么时候出去啊,你可烦死我了。还给我丢份,今天见了陈春花,还伸出手去,给人家难堪,是什么意思?那也是你们的礼仪?”“对头!那叫握手礼,我也不挑你少见多怪了。你以为我愿意在你这里晃啊,唉,我烦死啦,我怎么知道是哪个物理原理搞我到这里来的!我多想回去享受一下做一个文明时代的人所能享受的一切啊!”屈原的灵魂有些不耐烦,他在空中吐了一环白雾像是一朵烟圈:“好啦好啦,别发牢骚了,有用吗?出不去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但你的脾气可得改改,要刚强些,老是哭哭唧唧太给我丢脸了。”
“那不是在砍头的时候?换了你受得住吗?你还好意思说我?”张北游揶揄着,“一大早是谁跑到江边要跳来着!我可是好心好意劝你一整天啊,你跳河死了不打紧,我可是和你一块儿玩完,兄弟你可要为我着想哪怕一丁点儿啊。”
“好啦好啦,我体谅你,也谢谢你。自从你来,我可是全被你打乱了,我说这样,你说那样,你让它听谁的,它本来可是我的皮囊哎?”屈原的灵魂质问着,绕着灯飞一圈儿。“难道你忍心让我在这监狱困死,一言不发?你也太狠心了吧?我虽来的冒昧,可是毫无主观过错唉,况且我即使卑微,也是以追求自由为人生的荣光的啊!不自由毋宁死啊!”“呵呵,又听到足下的高见了,真是让人耳目一新啊,我是一个仁慈的人,也不忍心看你这副可怜相。好吧,算我倒霉!苍天啊,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啊!”说着他捶胸顿足地干咳了几声。
茅屋的窗户大开,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泻下来,屈原就像躺在一汪透亮的水潭里。他半张着嘴发呆,这是两个灵魂辩论时他一贯的表情,只有等到哪个占了上风,他才知道该听谁的,该怎么做。他在今晚特别静,静得近乎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眨。水边的蚊子飞到耳边轰鸣,恣意地叮咬他的皮肉。
“这么晚了,睡吧,”屈原的灵魂打着哈欠,“我快撑不住了,你也睡,让它好好休息。”“这才什么时候啊,顶多九点钟啊,当年我是常在子时之后睡的,我的好精神全让你给毁了。还是聊聊天吧,我比较喜欢和你这样有学问的人聊天。”
“我没兴趣。”屈原的灵魂懒洋洋的,趴在屈原的肚皮上,“你无知的很,我们没有共同语言。”“知道我的时代,人们怎么谈起你吗?”张北游阴阳怪气地说。“还能谈起我?想来我是做到不朽了。在汉北这地方,慢慢变成一个野老头,也会被后人谈起吗?”屈原的灵魂有些得意,他旋着圈舞起来。“他们说你懒,笨,馋!你也算是遗臭万年了!”张北游好像故意要耍弄他,又补上一句,“而且画像的把你画得那叫一个丑!”
屈原的灵魂被气得呼呼响:“说我懒和馋我承认一点点,我可是从小被夸聪明的!而且你不佩服我的帅吗?这可是自欺欺人啊!可见是你存心编排我,倘若史书留了恶名,也只为你们这些不明真相的糊涂虫感到可怜。哎,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呵,好高尚的气量啊,不知是谁离郢城的时候气得要死,问候上官祖宗十八代!”张北游说得越发高兴,转念一问,“上官是个怎么样的人啊?”“上官是个可怜人呐!”屈原的灵魂幽幽答道,“他一家挨个被雷劈死的!”他突然狂吼着,“哼!可怜可怜呐!”
“我说,你这手法也太毒了,真是这时代的阿Q啊!”张北游笑着一股雾气团成一个带尾巴的圆圈,话锋一转,“记得我是在你被拖出去砍头的时候来的,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是搞外交的,也搞法律,楚王的文章大多是我代笔,相当于机要秘书。那时候二十出头,大伙儿都夸我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都争着给我做媒。”屈原的灵魂说到这儿眼睛眯成一道缝,嘴角上挑,像是追忆很美好的事,忽而眉头一紧,“哪里冒出个姓上官的,一肚子坏水!看楚王拍我两下肩膀就像喝了一缸醋,拽词诽谤我!说我狂得很,见了同僚不打招呼,我是近视想是没看清楚,这是谁都知道的!说我傲得很,令尹女儿出嫁不随份子。哼!她可是我的初恋啊,我给她随份子?说我骄傲自大,把楚王的文章说成自己写的,老弟呀那可是事实啊!”
“然后呢?”张北游拨弄着灯烟入神。“楚王对我爱搭不理的了,呵,三人成虎啊!”他咂咂嘴,“那天我去奏事,正撞见上官小儿毁我呢,那个气啊,我脱鞋就扔!”张北游讶异地看着他:“你的鞋可够致命的啊,把他熏死了?”“嗨,打了楚王的脸。”“我知道了,楚王差点让你熏死了,要拖出去砍你的头!”“是啊,我就晕过去了,这时候你不知道从什么鬼地方进来了。”
“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你既然是未来人,那终归知道楚国的命运,我的命运。”屈原的灵魂转念问道。
“我呀!天知道啊!那天在一食堂门口墙上贴学士服短租的小广告,路边有唱歌的活动,不知哪个哥们儿,唉,他的声音太太太难听了!唉,想着心都发慌。我是一阵恶心,想一头撞死算了!头忽然不听使唤往前一撞,就来到你这儿了。哎,可怜,不知道我的皮囊怎么样了,千万别坏了,等我回去啊!”张北游眼圈泛红,又强笑着说,“咱们是因头相会啊。”两个魂相视一笑,“要感激你哩,要不是砍头的时候你哭得那么惨,楚王也不会动了恻隐之心。放逐总比掉脑袋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歹我这个皮囊没坏,可以盛你我两个人。”
见屈原的魂说得那样动听,张北游拱拱手:“以后同患难的日子长着,要问我知道谁的未来可难了。我是最不爱学习的人了,看书从来都是半本没到就抛到一边去,那书还得是金庸的武侠。说到历史我脑子里更是一团酱。这个让你失望了,如果是一个历史教授钻到你这里才对,我可帮不了你什么。”看着屈原的魂魄黯淡的样子,他又想了想,“还是知道一点儿的,我们都说你是投江死的,从今天的事我也信了你有得抑郁症的倾向。还是离江水远一点吧,不要动游泳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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