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逃

作者: 公子旷 | 来源:发表于2019-07-25 13:45 被阅读0次

    应天府,满城废墟,街道上不时有兵卒跑过。一处还算完整的府邸门前,站岗的兵卒们虽然甲衣破旧,却神情坚毅,一看便是沙场捶打出来的好汉子。

    府邸门楣上的匾额是新做的,黑底金字的大元帅府,表明了主人的尊贵身份——当今天下之主小明王账下、行中书省平章、翼大元帅,也就是后来的明太祖朱元璋。

    此时尊贵的大元帅刚从塌上起身,昨夜元旦大宴,喝得太多,睡醒之后头疼不已。朱元璋揉了揉太阳穴,想起来昨天酒桌上文武推举自己当吴王,自己趁着酒劲,大封了百官。

    陈友谅刚死,张士诚还在苏州,这个时候称王实在太冒失了。不过——那个刘基也在宴上,此人从来不贪杯,他既没阻止自己,看来时机也差不多了。想通这一点,朱元璋不由得握了握拳。

    王位,对于他这个穷汉子来说,诱惑和压力都太大。

    来到正厅,一帮文臣武将正在争论不休。见到朱元璋来了,也不过是顿了一顿,乱哄哄行完礼,继续争吵。

    浙东青田来的刘基刘伯温,主张放下武昌的陈理,先攻张士诚,不然芒刺在背。定远人李善长默默喝茶,没有说话,老家合肥的张德胜顶在前面,拍桌狂喊:“趁他病要他命,陈理手上还有武昌,张必先还有三万好兵,不杀了张必先,才叫什么鱼刺在背哩!”常遇春也在一旁帮腔,说些要斩草要除根的话。

    朱元璋听了两边的话,知道这帮人没真吵出火气,只是浙东人和淮西人一贯的闹腾。他笑了笑,看来昨天的酒话没人当真。说了些含混的话,嘱咐内侍把纪要写好,自己偷偷溜出大厅来到偏院。

    偏院里有一大帮泥孩子在打闹玩雪,为首的是自己大儿子,后面跟着一串拖鼻涕的小屁孩,有自家的老二、老三、四儿、老俞家的俞祖,文正家的铁柱也跟着后面跑来跑去,像个肉球。

    “来来来,都过来,我给吃糖。”说着从布兜里摸出昨晚宴席上的甜米花,递给台阶下的老大,老大刚满十岁,看了一眼手里的甜米花,便转身给弟弟们分,分完再把自己的米花揣进兜兜。

    朱元璋瞧得清楚,大儿子第一眼先看准了数,给每人分了五个米花,只剩了三个留给自己,心说这小子眼力好,筹算快,还有谦让之风。朱元璋见娃儿们吃的开心,随口问到,“都认字了吗?”

    “认了,李大伯教我们读字哩。”

    “那我考考你每,谁省得今年是什么年头?”

    铁柱抢上来嚷嚷:“大爷爷我知道,是至正二十四年。”

    “不对……鞑子失了天命,今年该是龙凤十年。”小祖儿今年六岁,身体一直不好,怯怯地说了一句。

    朱元璋眯着眼睛看俞祖,俞通源这儿子贼机灵,知道这帮穷汉们打鞑子,至正的年号是不用的。不过韩林儿那也没路了,吕珍刚杀了刘福通,韩林儿孤家寡人困在滁州,空有个小明王的名头,龙凤年就是个笑话。

    阿大见大爹不说话,站出来:“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年不称年号,当是甲辰年!”

    “老大说得好,秦失其鹿。”朱元璋听完笑了,自己这个大儿子果然聪慧,将来自己若登大宝,老大一定能继承皇位。又转头问老二、老三,两个孩子歪着头扭捏,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四站后面喊了一句:“阿爹是吴王,今年该是大吴元年哩。”

    朱元璋听完,惊了一身冷汗,“住口!这话谁教你的!”老四今年才五岁,昨天大宴之上的醉话他怎么知道,必是有人在军中散播。

    “王父眼明,这话是我自己说的,没有人教哩。”

    朱元璋心里盘算一番,昨夜在军帐宴请手下,酒桌上都嚷嚷什么黄袍加身,让自己也当个吴王,要气死张士诚。但妇孺们在隔壁院里吃的,怕是有人把酒话往外递了,是廖文忠还是刘伯温,又或者是……

    阿大虽然年幼,却也知道些大事,赶紧假装呵斥四儿:“阿弟慎言!去年张盐贼僭称吴王,大爹怎么会是吴王。必是你个傻货睡糊涂了!”

    四儿知道阿兄在帮自己,可自己没有睡糊涂呀!“阿兄也疑我哩。昨我瞧见文忠大伯嘴里嘟囔什么吴王,我问他什么是吴王,他说大爹就是吴王。今天大爹问,我想着大爹是吴王,那今年就该是大吴元年。”

    “你扯谎话,昨晚廖伯他们和大爹在前院喝酒,你在偏院咋看到廖伯!”

    “我……”四儿支支吾吾,“是、是我昨天偷偷溜进前院玩,廖伯在墙角撒尿,被我撞见的。”

    朱元璋板着脸对四儿说,“军中有军法你可知道,乱闯禁门者杖二十。”

    阿大见了赶忙上前,学着军中行礼,“大爹,我昨晚没看住老四,致他走脱。放纵部下者杖三十,该罚我。四弟还小没学军法,可免。”

    朱元璋挥挥手招来护卫,“朱阿大放纵部下,杖三十。朱四儿乱闯禁门,禁足一月,下不为例。”

    护卫先把阿大按在板凳上,抬头看朱元璋,朱元璋使个手势,护卫会意,拔出长剑扔在一边,用牛皮剑鞘抽阿大屁股,疼得他哇哇乱叫。

    四儿看阿兄被打,跑上去拽朱元璋裤腿,哭着喊:“大爹都是我的错,大爹不要打阿兄好不好,我不是阿兄部下,该打我嘛。”

    三十下很快就打完了,朱元璋摸摸老四的头,蹲下对这一群孩子说,“你们以后都是要当将军的,要记住令行禁止,赏罚无私,哪怕是亲儿也是如此。老大,我打你对不对。”

    “大爹打得对。”

    “四儿,你说呢?”

    四儿虽然心里不服气,嘴上也小声说了句,“打得对。”

    朱元璋摆摆手,踱着步走回正厅。一旁的仆人赶紧把阿大扶起来。

    四儿满脸是泪痕,挪到大哥身边,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阿兄。”

    “四儿你个傻货。”阿大用手软绵绵地推了四弟的肩膀。

    第二天朱元璋正式称吴王,但不改元,尊小明王韩林儿为天下共主,用龙凤十年的年号,下旨必称“皇帝圣旨,吴王令旨”。

    春一年秋一年,乱一年战一年,可惜龙凤十三年最终没有到来,小明王韩林儿淹死在了瓜州渡口。

    吴元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一切新气象自此而始。十二月廿四日,七岁的朱四儿有了自己的名字,在刚刚的太庙大典上,阿爹给自己起名叫棣,虽然事先已经知道了这个名字,但大爹在祖爷爷,太爷爷和爷爷的牌位前宣布这件事时,朱棣小小的心脏还是激动了一番。

    看得出来,阿兄朱标,还有其他五个兄弟也都很激动。繁复的典礼结束,朱棣跟在阿兄后面,又回到大本堂继续读书。

    大本堂是今年十月建的,王父把平日里在泥地里瞎胡闹的孩子都哄进去,还请了好多宿儒名士来教书。

    朱棣进门瞧见坐堂的不是李希颜,而是宋濂,偷偷舒了一口气。那李希颜是个古板的老先生,是总是冷着个脸,行动坐卧都有规矩。有次讲尧舜,六弟顶撞两句,被李希颜拿戒尺打了头。王父听说之后,反而却升了他的官。

    宋濂言语温吞,缓缓讲完一章尚书就走了,没说其他的安排。

    不一会儿,走进一个武将打扮的人,头戴红缨兜鏊,身穿山文锁子甲,岁数不大却有百战的气势。来人朱棣却认识,是俞通渊,俞祖他三叔。

    “末将问诸王子安,奉圣上口谕,诸王子与诸生,立刻换布衣、绑腿、麻鞋,申时前行至大胜关,马行其七,步行其三,以为定例。”

    诸位王子并不是深宫内苑的花草,自小便对各种军令习以为常,没有人提出异议,都在默默按要求换衣服。

    跨上马,朱棣问俞祖,“行军三十里地,你身体能坚持么?”

    “四哥你别担心我,我有这个呢!”俞祖晃了晃发髻上的木簪,“这可是老神仙给的宝贝,戴上之后,我身子骨好多了。”

    在马上刚颠了一炷香,俞祖就吐了,“老神仙咋骗我呢……”。

    俞通渊让一个小卫送俞祖回家,其他人继续前进。

    刚下过初雪,去大胜关的路上泥泞不堪,王子们没有一个喊苦叫累的,其他孩子也俱是文官武将的孩子,都咬着牙坚持往前走。

    朱棣脚下一滑摔在泥里,朱标赶紧把朱棣扶起来,又把手里的木棍递给朱棣。朱棣想说些什么,朱标摆了摆手。

    在大哥朱标的搀扶下,朱棣勉强没有掉队。走到关下的营房,俞通渊发了一点军粮和热水,稍作休息,开始教授拳法。

    朱棣一边学拳,一边望着巍峨的大胜关出神。就在自己出生的那一年,陈贼意图攻打应天,王父用诱敌之计伏击了陈贼,从江东桥一直杀到大成港,陈贼船只搁浅,换了小船鼠窜而逃。王父心情大好,大成港改名叫大胜港,并且修建一座大胜关,作为应天府的屏翼。

    听王母讲,王父回来之后,抱着刚出生的自己笑了好久,说天赐佳儿天佑大军。朱棣看着大胜关,暗自发誓,自己以后要变厉害,像大哥保护自己那样,像大胜关保护应天那样,去保护王父和大吴。

    练完一套拳法,俞通渊让孩子们两两捉对扑跤,朱棣却站了出来,“俞将军,我要和你比试!”

    其他孩子都笑朱棣的不自量力,俞通渊对着其他人吼了一声,“笑什么笑,练去!

    转头对朱棣说,“四王子你还小,哪有以小搏大的道理?常言说量力而行,相时而动哩。”

    朱棣脖子梗梗,“我不管,父皇教我,为将者当勇猛精进!”

    说完摆出架势,要往俞通渊身上扑,虽然俞通渊才十五六岁,但毕竟是上过战阵的,一扭身就把小朱棣扔在泥地里,朱棣爬起来,像个牛犊继续往俞通渊身上扑撞。扑一次摔一次,摔的俞通渊都不忍心了。

    俞通渊把朱棣手腕一拧,钻心的疼痛让朱棣从大将军的幻想里清醒过来。

    “俞将军我拜你为师好不好?”朱棣满脸污泥,抬头看着俞通渊。


    洪武十三年春,应天府处处人喊马嘶,车过轮响。城北小路上,头戴草帽身穿粗布的孙敏坐在马车上冲盹,赶车的突然勒住马,回头喊孙敏,“老孙,别睡啦,前面牛车翻哩。”

    “咋回事嘛……”

    看前车一时也收拾不好,两边都是田地又绕不过去,孙敏和赶车的只好下了车,蹲在路旁,一边看前车人忙活,一边闲聊。孙敏说,自己是泰兴县桑木里的甲首。本来运送城砖的徭役不轮他做,但孙敏一向是心思活泛之人,总想去京师看看,给轮值的徭役户一说,自然应允,孙敏也乐得做这个苦差事,若是在以前,徭役又苦又累,稍不注意还会被乱军抢劫,死在江上。可大明圣天子一统天下,泰兴到京师的水路不算长,累则累矣,却很安全。孙敏盘算着去京师瞧瞧,有什么生计经营可做,安排些子侄到京师做经济,总好过窝在乡里垦地。

    赶车的是久在京师的役夫,在渡口和各地库房间来回跑,赶车的拿烟杆指指其他的车,这路上的大砖,都是用来垒城墙的,圣明天子要把京师的城墙修起来,那最大的聚宝门,有十五亩地那么大,城门下还埋着为富不仁的沈万三。

    “一百丈那么高的城楼子,顶上能跑马!我可亲眼看见过!”

    孙敏回头看了看自己县里烧的砖,想象不出一百丈高的城楼子是怎么样的,不过十五亩却是有概念,他家就有一百亩的田地,里面上好的水田,也不过十亩,那可是好大一片地呐。

    又听说京师最有钱的商贾沈万三被埋在城墙下,有些庆幸自己只是个庄稼汉,若是个有钱人,连地府都去不了,只能永生永世背着城门楼子。

    蹲了半个时辰,前路翻了的车终于被抬到路下,两人又爬上砖车跟着车流往前挪。

    日头开始偏西的时辰,这车才慢慢腾腾挪到查验关卡,孙敏赶紧递上一小包铜钱,“长官,我们是送砖去城南的徭役,失了期限还要罚我,一点茶钱,还请通融个。”

    兵丁捏了捏灰布包,收进袖中,“不白喝你茶,给你们个好处。今个应天府下令,清江门处急调城砖,清江门比聚宝门近多了,送那去省你些事。”

    “这……县里的文书说送到城南聚宝门,清江门能收么?我还要讫劵文书回县销差哩。”

    兵丁抬脚提了孙敏一脚,“疲备货!你去城南也要路过清江门,那里不收你的,再去城南也不亏些。现在清江门一团乱,见了砖肯定收的。”

    孙敏点头哈腰谢过兵丁,和赶车的往清江门去。孙敏打听的清楚,收砖的库房在清江门北一里地的地方,走到近前,果然人声鼎沸,一团乱麻,一个小吏匆匆忙忙验过孙敏的砖头,也不多问,便给了讫劵。

    孙敏接过文书往怀里揣,听路过的工匠嘴里说着什么鬼怪、河水,吓了一激灵。那小吏瞪了一眼,几个工匠讪讪地闭上了嘴。孙敏抬头望了望远处的清江门,琢磨着还是绕个远,从其他城门进城吧。

    这边小吏指挥民夫把砖头收进库房,自己一路小跑到后院,“报知府老爷,城砖木料均到了,清江门合龙吗?”

    后院里的知府抬起眼皮,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小吏凑上前,低声说,“舅舅,怎么了?”

    原来这次应天府和工部卯上了劲,憋着在圣驾面前露个脸,清江门合龙之后,应天府又下一城,比工部快了整整两个城门。这种关键时刻,民夫间却流言四起,说有一方鬼脸在城墙上显现,秦淮河水被吓退十丈。愚民惊悚,任由兵卒喝骂,只是跪在地上,不敢合龙。知府担心激起民变,只好下令暂缓工期。

    知府背着手,在后院里踱步,望了望远处的紫金山,“那只是一块丑了点儿的石头,紫金山上的丑石头还少了吗?”

    晴天的清江门上,能看见远处的紫金山,山势呈北高南低,北携长江之险,南有后湖之养,三月暮春,正是山色繁茂的时节。

    今日山顶凉亭中,站立五人,为首一人姿貌雄伟,奇骨灌顶,正是圣明天子大明皇帝,朱元璋。左右站立的是圣明太子朱标,和尚未就藩的燕王朱棣、周王朱橚、楚王朱桢。

    忽然山下一哨骑兵疾驰而过,朱元璋捻着胡子,随口吟道:“风吹马尾千条线。”

    朱标略一思索,“敢与父皇对句,雨打羊毛一片毡。”

    朱橚、朱桢:“大哥说的好!”

    朱棣见山下夕阳斜照后湖水面,心有所感,“日照龙鳞万点金!”

    朱橚、朱桢:“四哥说的好!”

    朱元璋叹了口气,说:“太子语虽工而意则让燕王矣。”

    “此处山水地理如何?”朱元璋又问到。

    朱标一拱手,“父皇,紫金山山色如染,湿云含雨,山中涧溪入于后湖,百姓或柴或猎,咸得寄养。紫金山余脉入城,可倚江南水网,集散粮运,纳苏杭之粮,供京师之用。”

    朱橚、朱桢:“大哥说的好!”

    朱棣沉吟一二,拱手言:“父皇,武侯曾赞此山为曰钟阜龙盘,以其山峦巍峨,似龙招曲之故。若以钟山为营驻,假我三千步卒,一营机铳,旦夕之间京城可破。”

    朱樉、朱棡:“四哥说的……卧槽!”

    朱元璋眉头一皱,装作随口说了一句题外话,“你们几个岁数也不小了,该就藩理事去也。”

    之后便不理睬朱棣说的话,转头说起城墙之事,朱元璋要求一年时间内城合龙,紧接着外郭也要加紧开工。朱标上言民夫徭役已至极限,城砖、胶土、木料均难以供给,外郭不如缓一缓,与民生息。

    朱元璋摆了摆手,眼神似乎撇了一眼朱棣,“朕怕有人在紫金山上架大炮,扰朕的清梦。”

    “父皇说笑了。”朱标尴尬地笑了一下,看父亲没有玩笑的意思,也就讷讷地闭了嘴。

    当夜,朱棣独坐在书房,手中一张二寸纸条,已经被指尖捏湿,这是大内的内侍送来的线报,线报说宋濂的次子宋璲,牵扯进胡惟庸谋逆事,甚至宋濂都要连坐处死。

    门外忽然有人高声,“上诏,燕王接旨。”朱棣听闻,赶紧把纸条烧了。来到前厅,门外站着一个宦官,年纪很小。

    小宦官恭恭敬敬开始宣诏,诏书很短,短到没有什么字听不清:上诏命朱棣即刻就藩燕京,不得延误。

    没有提大典仪式,没有提抚诏赏赐,甚至没有拨赐护卫兵卒,只要求朱棣立即动身上路。

    若是边关军务紧急,如军令一般冷峻的诏书对朱棣来说,是认同、是褒奖,但就藩的诏书如此口吻,无异于在天下人面前给朱棣一个耳光。朱棣勃然大怒,揪着小宦官的衣领,往地上一推,大声呵斥:“谁给你的狗胆?居然敢矫诏欺我?”

    小宦官没想到有这样的变故,翻身跪在地上低着头瑟瑟发抖,不知该说什么,只一个劲磕头。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太子朱标匆匆赶来,“四弟,你疯了!还不谢恩?”

    朱标扶起小宦官,又拉开朱棣,强按朱棣跪下,接旨磕头谢恩。小宦官匆匆递出圣旨,吓得转身就跑,朱标一把拉住小宦官,温言问道,“别走,圣明天子如果问你,燕王接旨时形状如何,你怎么回答?”

    “燕、燕王欣然领命,神色如常,没有其他。”

    “你知道我是谁吧?”

    “是、是皇太子殿下。”

    “回去吧。”

    放开小宦官,转回头看向朱棣,朱棣还在满脸愠色,怒火不平。

    “傍晚你说的话已然忤了父皇,现在下诏让燕王就藩,你却又行止失矩,那父皇会怎么想!”

    “一句戏言,父皇最多斥我,皇兄替我回护两句也就是了。”朱棣想起儿时,每次自己犯了错,父皇都会吹胡子瞪眼,亲自拿竹板打自己手心,但每每这个时候,皇兄都会站出来替自己求情。“我的事不重要,宋璲被诬与胡党勾连,宋濂是你我之师,难道见死不救?”

    朱标脸色一变,“都什么时候了,还提胡党,你还没想明白吗!白日里你说的话,也是谋逆!”

    今年正月,涂节告胡惟庸谋逆,意图刺杀天子,二月胡惟庸被夷灭九族,杀的是人头滚滚,秦淮河水一时尽赤。眼下正是神经紧张的时候,朱棣居然说什么打进京城的昏话,万一父皇起了疑心,胡惟庸的鬼火烧上朱棣的身,廷臣私交藩王可是大大的忌讳。

    “明天一早,带上两三心腹人,简装轻骑出京,其他人马我再安排。”

    “不行,我要留下来!我要求父皇赦免宋先生。”

    “宋先生之事,你我说了无用,我会回去求母后。对了,你那些在大内的线报,不许再留。大内勾连藩王,也是谋逆死罪。”

    正说话时,门外又闯进一人,“燕王殿下,快走!”屋里两人仔细看,原来是中军都督俞通渊,“上诏燕王谋逆,命臣即刻捉拿,中军卫已经在路上了,燕王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不走,这一走,岂不是连累俞三叔!”朱棣铁了心要留在京师,把宋先生给救出来。

    “有二十个亲卫可以作证,臣在燕王府扑空后,追至城门方折返。”明律,十二卫府军,无诏不离京师,俞通渊身为中军都督佥事,追至城门已经是完成任务。天子气急,虽下诏说燕王谋逆,却派的是守城部队,俞通渊摸不清楚这是不是有深意。

    “拿上我的腰牌,就说太平县紧急军务,赚开城门。”俞通渊把自己的中军都督腰牌掏出来,递给朱棣。

    “不妥,现在燕王虽涉谋逆,罪不至死。如果假传军令,谋逆就坐实了。”朱标也摸不清父皇的深意。

    院外远远传来兵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非常刺耳。朱标背着手在屋里转圈,思索如何破局,忽然瞥见桌上有一只缺口的砚台,这原是父皇的汉砚,被四弟摔了一个口子,那次父皇打四弟打断了三根藤条,消气之后把砚台赏给四弟以示警戒。

    朱标一拍手,“父皇罪四弟谋逆,便不能擅闯城门,就从城墙缺口出京。城南清江门尚未合龙,旁有一条小河,你从那里逃出去。”

    朱标转身又对俞通渊说,“俞将军在燕王府扑空后,思想燕王去北平就藩,于是往城北追击,至城门一无所获。”

    院外兵卒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听声音已经不远。俞通渊见朱棣还不愿走,伸手一推,顺手把俞家家传的一块古铜镜塞给朱棣,“量力而行,相时而动。”

    朱标顺势拉着四弟直奔后门。

    俞通渊翻院墙溜回中军卫,指挥兵马在燕王府门前列阵,发炮三声,大喝:“燕王谋逆!开门受降!”没派兵围住燕王府,而是直接撞开府门,直冲进来。

    后门刚刚关上,朱棣就听见前门被撞开的声音,知道这是俞三叔在给自己拖延时间。朱棣骑上马被冷风一吹,灵台渐渐清明,终于想明白眼下局势是一锅热油,自己是火星子,只有自己离开京师,皇兄才有纵横捭阖的余地,自己、宋先生都需要皇兄来救。

    看着朱标在马背上的身影,恍惚间想起儿时惹怒父亲的自己,躲在皇兄背后。

    又想到宋先生被诬,朱棣的指甲抠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为将者,勇猛精进,还是相机而动?

    马蹄如飞,马尾如追,前方雾里隐约可见清江门的城楼,沿着城墙的棚屋里,传来工匠们的吵闹。

    朱标朝黑暗中挥挥手,一队骑兵走了出来。“这都是我的心腹,他们跟你北上临清,信国公奉命在临清练兵,你在那里暂避一时。等父皇气消了,我安排仪仗兵马去临清找你。”

    朱棣狠了狠心,在马上脱去一身锦衣,换上护卫递来的衣服,低声对朱标说,“那你万事小心。”

    朱标拍了拍自家兄弟的肩膀,用别人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四儿你个傻货。”

    勒马沿着几近干涸的河沟绕出内城,又折向贴着城墙向渡口疾驰。马蹄都裹上了软布,砸在地上沉闷如鼓,夜色下的城墙似乎笼罩着什么薄霾,让人看不清楚前面的路。

    突然,一张巨大的丑脸从霾中中显出,冲着朱棣一行人马嘿嘿地笑。坐下战马猛的抬起前蹄,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这些上过战场的老马,居然一边打转一边嘶鸣,不肯向前。

    朱棣经过战场,也杀过人,可没遇过这般怪力乱神之事,惊慌之下,从怀里掏出俞家铜镜掷出去,双腿一夹,催马猛冲过这一段路。

    再回头时,似乎有神将腾空,把那张鬼脸逼退,缓缓隐进城墙里。一晃神,云消雾散,似乎什么神将鬼脸都没出现过。

    次日,应天府衙。

    府衙一片忙碌,皇太子朱标却突然驾到,应天府知府赶忙行礼,朱标摆了摆手,“不必多礼,我只是来督察清江门合龙之事,听闻清江门暂缓合龙,是何缘故?可有困难?”

    应天府知府知道推脱不过,把闹鬼之事说了,“这只是愚夫的妄言,臣已经派人催促工匠尽快合龙,必不误建城大事。”

    朱标想宽慰几句,只见一个小吏从帘后蹩出,正要给知府耳语,知府板着脸训斥小吏,“太子殿下面前,无阴无私。”

    小吏只好禀告,今晨上工的木匠,在城墙下发现一面古铜镜,怕与那鬼脸有关,呈交给知府过目。

    小吏战战兢兢把古铜镜递上,知府正要接手,朱标咳嗽一声,知府愣了一下,赶紧转递给朱标。

    朱标接过扫了一眼,见背面有个俞字记,正昨晚俞通渊塞给朱棣的古铜镜。

    朱标虽然不知道朱棣为什么丢了镜子,但俞通渊的古铜镜,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城南。缓缓把镜子收进袖口,面不改色地说:“这镜子本是玄初真人所持的一宗宝贝,必是真人昨夜斩妖除邪,留在城下。尔等在觅得铜镜处挖一大池,日夜震慑鬼脸,那鬼怪照见自己容貌丑陋,必不敢再兴风作浪。”说完带着铜镜走了。

    应天知府愣住了,心想,“皇太子咋还贪小便宜啊……”

    大池挖成后,清江门顺利合龙,城墙上的巨石鬼脸映在池中,再无人提及闹鬼之事。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薨。燕王请还朝致哀,不许。朱棣在北平遥祭,恸哭不止,几近晕厥。望南呼曰朝有奸佞,戕害皇兄。

    洪武三十一年,帝崩。燕王疾驰还朝,中道闻遗诏曰,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燕王疑为矫诏。

    建文二年,李景隆奉命北征,燕军失陷于白沟河,忽有狂风骤起,似有神将砍折南军将旗,南军大乱,燕王趁机突袭,俞通渊殁于此役。


    孙敏确有其人,南京城墙砖中有一块的铭文为“……泰兴县提调官县丞王鼎 司吏吴亨 总甲叶春 甲首孙敏 小甲蔡□ 窑匠张正四……”

    南京传说,朱元璋和诸王登山观城墙,朱棣言“紫金山上架大炮,炮炮打进紫禁城”,引起朱元璋修筑外城郭,把紫金山纳入城墙圈。

    古燕王河在清凉门内,河道尚存,传说燕王逃国时从此出城。

    鬼脸照镜为金陵四十八景之一,其下水池传说是仙人铜镜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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