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咳咳,我..怕是不行了。”
顾十九怔怔的看着床上虚弱的老人,好像整片天都塌了下来。
“十九..你靠近点。”
顾十九握紧老人抬起的手。枯瘦,颤抖的手,顾十九却感受到了老人坚定的意念和心胸中的愤怒。
“林相,你说。十九在这呢,您说。”顾十九的泪水打湿了胸前的衣服,打湿了两个人握紧的手。
“十九...我是..咳”老人越来越虚弱,咳嗽声也越来越响。“当初是我带你进内阁的,也是我恳请圣上钦点你为状元的。”
“十九知道...十九永不忘林相之恩。”
突然老人攥着顾十九的手用力挥舞,浑浊的眼睛突然散发出了一股战意,声音中也充满了愤怒和严厉。“我不是让你记住我!我是要让你记住圣上,记住我们拼死保护的江山社稷!”
“我朝重武轻文已有百年三代之久,武官把控朝政多年,更在右相袁月明的支持下极力打压我们文人一脉...咳...可是他...他包藏祸心,想要谋权篡位啊!”
“全凭林相才能挟制住他...”
老人用目光打断了顾十九,老人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十九,就不要谈过去那些事情了,我已经没有时间了。今夜我只叫你一人来府,想必你也知道我的意思。”老人盯着顾十九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你愿不愿意接替我坐这百官之首的位子,继续带领朝堂上的同僚...”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嘶哑,眼睛瞪得越来越大,手握的越来越用力。老人紧紧的盯着顾十九的嘴唇,想看到他说出心中的答案。
“十九愿意,十九愿意!”顾十九的话被他的哭声覆盖,可是老人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咯咯的声音从老人的喉咙中传出,老人绷紧的脸逐渐放松,努力想要咧开嘴角。
顾十九附身贴在老人嘴边,想要听清楚老人最后的劝诫。
但是老人再也说不出话了。
顾十九抱住老人的身体嚎啕大哭。
慈惠爱民曰文。惠以成政。
安民大虑曰定。以虑安民。
当夜,左相林枫病逝,享年93岁。谥号“文定”
二
晨曦初现,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花香仍然残留着夜的寒冷。
两辆马车相遇在一个三岔路口,一辆漆黑,一辆杉红。它们来自不同的方向,却要驶向同一个地方。
两名车夫都没有动作,他们知道对面的马车内坐的是什么人。所以自己车厢内的主人没有吩咐前,不敢有半点动作。
漆黑的马车帘被掀开,顾十九探身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和自己对峙的马车。他认得这辆车,右相袁月明的马车。
顾十九嘴唇微动,车夫听到了他的话,拨转马车,让出了道路。
杉红马车很快开始前进,连带着挥鞭的车夫都有些得意,面带嘲弄的看向自己的同行,好像也是在嘲笑他的主人。
而杉红马车的车帘始终没有掀起,车厢内也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车上当然有人,袁月明极强的耳力使得他察觉到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原本有些轻松的心变的稍稍沉重。
顾十九竟如此不好对付。
如果他与自己对峙到底,会得到自己的钦佩,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和自己冲突。但也仅此而已。
但是他选择了退避,这样的顾十九让他心生提防。顾十九已经抛弃了那些酸儒的迂腐固执,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最终的胜利。
虽然做了他半辈子的对手,袁月明还是有些佩服林枫,眼光还是如此毒辣精准。
可是袁月明绝不会心慈手软,这是他等了很多年的结果,林枫死后,再没人能阻拦他的脚步。
至于当今皇上,早就被他架空了,整个京城内将近一半的将士都只听从袁月明的号令。
待有了万全把握,这天下就姓袁了。
马车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前进,那是前往皇宫早朝的方向。
漆黑的马车一路跟着杉红马车的影子。
三
顾十九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同僚竟然会背叛自己。
"是你背叛了我们,顾十九,背叛了林相。"
因为顾十九面对袁月明的退避,让这些人认为软弱的他不配继承林相的意志。
散朝后的顾十九站在宫门外的台阶上,曾经的朋友同窗都越过他离开宫殿。
另一边响起放肆的笑声,武将们都随着袁月明的步伐走下台阶。这是散朝时的传统,文武百官分别跟随左右相离去。
顾十九已经被所有人抛弃。
武将们指指点点,文官们大都掩面疾走。
顾十九看向袁月明,看到了袁月明看向他的眼神。
没有嘲弄,只是凝重。
袁月明开始正视顾十九,将他视为自己的对手。
即使是仅剩一人的顾十九。
四
顾十九现在才知道林相到底是多么厉害的人,在劣势的情况下还可以稳稳压制住袁月明。如今轮到自己,只是不停的在被动防守,但也收效甚微。
已经有三个林相学生被袁月明弹劾入狱,朝堂上正在进行一波清洗。可不幸的是自己救不了任何一个。
“顾十九,今夜我等进宫死谏陛下。若你仍谨记林相之恩,万莫阻拦。”
这封信刚刚被送过来,从字迹上看,已经写了有一个多时辰了。
顾十九忽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对。
匆忙找到林相留给他的文件,记有袁月明已能完全控制的京城守军和宫内禁军。
宣武门赫然在列。
......
马车在夜色中奔驰,全然不顾宵禁的命令。漆黑的车身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鞭子的抽打声和车轮碾过的声音传来。
再快一点!
鞭子声越来越响,每一下都像是抽在顾十九的心上。
当顾十九赶到宣武门时,整个宣武门甚至整个皇宫都是静悄悄的,不知道是爆发之前压抑,还是结束后的沉默。
顾十九走下马车,早有人在门内等候。
“末将奉袁相之名在此等候,恭请顾相入宫。”
顾十九没有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猜到了最后的结果。
“袁月明在哪?”
“顾相请随我来,袁相已等候多时。”
顾十九被请回马车。马车重新行进在宫墙下的碎石路上,有些颠簸。这让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进宫,也是这辆马车,是林相带他进宫面圣的。就是在这条路上,林相与他讲了袁月明的野心。
如今车夫换成了袁月明的人,去见的人也变成了袁月明。
造化弄人。
五
袁月明与顾十九并排站在宫门口的台阶前。
顾十九见过这样的袁月明,在他第一天接任左相职位的那个夜晚,在他梦中的袁月明就是这个样子。
虽然年过半百,但依然腰板挺直精神抖擞,双眼里流露出的智慧和掩饰不住的野心,这是一个极富有魅力的男人。
“顾相,别来无恙。”
“袁相好气魄,好手段。”
袁月明哈哈大笑,二人都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顾十九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见到皇上了,只能问道:“袁相会如何处置我们这些人。”
袁月明没有回答,幽幽的声音响起:“还记得我刚入朝为官之时,那时的左相就是林枫大人。对于他我也是极为敬佩,可是林相的理念我绝不认同。”
袁月明大手一挥,言语中有些激动。“林相向来认为我等武夫粗俗,不懂何谓治国安邦。但圣上昏庸,劳民伤财好大喜功,民众积怨已久。近十年来边境不稳,邻国多次滋事骚扰,圣上却不管不顾。若不是边关将士拼死抵抗,早已国破家亡。”
顾十九默默地听着,这些情况他也都知道。他们也曾一次又一次的劝谏陛下,但雪片般的奏折递上,却没有任何用处。
“顾相认为我适合做皇帝吗?”
袁月明的声音很轻,可是若旁人听来,必定被吓得魂不附体,这是谋逆大罪,株连九族的大罪。
“不适合。”
事到如今,顾十九也不在乎这些罪名,他只是说出了他的答案。
“顾相明见,我的确不适合。也从来没想过。”
顾十九懂了袁月明的意思。
“我的同僚们被关在何处。”
“全都在侧殿被好生伺候,包括前日入狱的三人。”
“很好,很好。”
“那顾相意下如何?”
袁月明不用废话,顾十九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招揽之意,更何况自己已经表明了不想谋朝篡位,只是想能保家卫国。
顾十九转头看向袁月明。
“袁相可知晓一句诗?”
“顾相请讲。”
顾十九缓缓走近袁月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虽然顾十九只是一柔弱书生,但袁月明却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力和杀气,他的手不自觉的放在了腰间宝剑上。
“别人怀宝剑,我有笔如刀。”
袁月明大骇,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压制住袁月明的动作。
“在下知晓袁相武艺高强,可我辈文人杀人不过提笔之力,袁相此时定能体会得到这种力量。”
袁月明喉咙微动,咽下一口吐沫。他紧张的看着顾十九,顾十九的手中并没有笔。
顾十九迈步走下台阶,随着他抬脚离去,袁月明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
他没有阻拦顾十九。
第二日清晨,宫中传出消息,皇帝驾崩,年仅十二的太子继位,袁月明摄政直至死去。
左相府中也传来哭声。左相顾十九深夜回府后,将自己关在屋内。
第二日仆人请安时发现已经追随林相去了。
袁月明奏请圣上厚葬顾十九。
危身奉上曰忠。险不辞难。
刚彊直理曰武。刚无欲,强不屈。怀忠恕,正曲直。
顾十九享年33岁,谥“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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