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遇

那是个三月还是四月的晚上，小师妹请灰豆帮她看看店。小师妹和灰豆同一个学院但低一级，是个脑袋灵光、胆子大的姑娘，在大学后面的夜市摆了一个小摊，卖一些便宜的体恤。其实灰豆一直都想自己也去开个店赚点生活费，但胆子小，总觉得自己笨，没有实现，如今，小师妹请她帮忙看摊，她求之不得呢，于是爽快答应。

小师妹的摊位旁边是一个卖小饰品的摊儿，摊主是一个瘦瘦的、四方脸、戴眼镜的男生。可能是看灰豆长得和气，一直过来跟她拉话。灰豆不太擅长拒绝别人，虽然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但也不会不理他。于是大部分时间是他在说，她在听。

他告诉灰豆，他叫虓龑，毕业于黑龙江大学。灰豆心中腹诽，黑龙江大学可不差，你怎么混成这个样子，在我们大学附近摆地摊呢。但灰豆没问，她觉得问了的话，是对他的质疑和否定，会让他不舒服的，灰豆是个善良的姑娘。随着越聊越深，灰豆的疑惑也慢慢解开了。

虓龑从黑龙江大学毕业之后，在找工作的时候受同学哄骗误入传销组织，经历了很多辛苦和危险才从那里逃出来，但他无颜在没找到工作，没能养活自己的情况下回家去见自己年迈的单身母亲。他边说边苦笑，看起来别扭极了。可灰豆明白，这是男人，你不可能要求他跟女人一样，讲述悲伤经历的时候抹眼泪。

灰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静静不说话，等虓龑自己缓过来，他看着灰豆笑笑说，谢谢你愿意听我说。

在小师妹赶回来灰豆走之前，虓龑问灰豆电话，灰豆在给与不给之间犹豫着，虓龑看出了他的犹豫，说，你放心，我就想和你交个朋友，没事不会骚扰你的。虽然勉强但灰豆最后还是告诉了他。

隔了几天，灰豆都快忘记这件事了，某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说想借下她的借书卡，去图书馆借几本书看看。灰豆思量一下：如果他是坏人，借了我的卡去借了书不还，我们每次最多只能借十本，就算让我赔，我应该还是能赔得起的。可如果我拒绝的是一颗好学求知的心呢，我可不接受。于是灰豆爽快地答应了他，让他在她上午下课后到宿舍门口来拿。

上午上完课已经是中午了，灰豆把借书卡给他，说：“这都中午了，你没有饭卡在学校里吃不到饭，我请你吃饭吧。”虓龑看起来有些意外，但随即答应。灰豆平时自己打菜一般都是两个素菜，一块五，但今天也算是招待客人，打了两个素菜两个荤菜，还打了二两卤肉，花了她八块钱。虓龑看着这些菜，突然低下了头，灰豆看到他的眼泪滴下来了，她不知道怎么了。虓龑抬起头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呀？”灰豆被这个问题问懵了，不知道虓龑怎么会这么说，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定了定神，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

虓龑红着眼眶，告诉灰豆，从传销组织逃出来之后，没有钱，只能摆小摊赚点钱，可那点钱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好久他都没有吃到过肉了。灰豆忙解释，不是觉得他可怜，她连他这些遭遇都不知道呢，这只是待客之道而已。不知道虓龑怎么想，但他还是拿起筷子开始吃了，但肉吃得很少。吃饭的过程中，虓龑告诉灰豆，他接下来准备考中科院的研究生，这次找灰豆借书，就是想找回当初做学生时看书的感觉。灰豆问他，考试和以后读研的费用怎么解决，虓龑说，考上了中科院不用交学费，补助高，会够生活的。他不愿意成为母亲和姐姐的包袱，他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美好的生活。

灰豆从小家庭环境不好，能一路读到大学，受了不少人资助，对虓龑的情况感同身受，如今，当她有能力来帮助虓龑的时候，她愿意帮他，虽然她的帮助只是一张借书卡。她告诉虓龑，借书卡暂时不用还她了，他愿意借多久借多久，只在期末的时候给她就行。

回到宿舍，灰豆告诉了室友们怎么遇到了这个人，怎么把借书卡借给他了。室友们一致认为，灰豆被人骗了。不会有一个优秀落魄的男人等着被拯救，倒是有一个傻乎乎的女人要被人骗了。灰豆很不开心，她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鄙视，也觉得室友们并不了解穷人的无奈。决定不再跟他们说关于虓龑的任何事了。

油菜花开的季节。虓龑说要邀请灰豆去他租的房子处吃饭，他房子的后面是一大片油菜花海。灰豆欣欣然赴约。走到虓龑家楼下，虓龑买了几瓣菠萝，灰豆以为是给她的，说不用了。虓龑说，他还有室友，这是代灰豆给他的室友们的。灰豆笑笑，觉得自己特别傻，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那天的午饭虽然清淡，但灰豆还是感受到了虓龑和室友们的热情。

三四月的天气还有些微凉，虓龑总是穿着同一件薄薄的外套，灰豆说要把弟弟的毛衣借两件给他，被虓龑拒绝了，灰豆生怕自己又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就不再提了。

转眼快期末考了，灰豆的数学一向糟糕，为了能通过考试，她在考试前一个月就开始复习了。以往陪她复习的是从一所高中升上来大学又同一个专业的刚哥，这次，在灰豆和虓龑聊天中，她说数学太难需要人帮忙复习，虓龑特别兴奋地毛遂自荐。

虓龑不愧是学霸，灰豆的数学书他只翻了一下，当灰豆有疑问的时候他都能够快速解答，只是，他解释得很深，灰豆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糊涂了。有时候她听不懂还要发脾气，虓龑不恼也不退缩，换种方式再讲，可灰豆觉得虓龑并不清楚她到底要什么，她的目标是通过考试，不用搞清楚背后的原理，对此，她觉得还是刚哥更了解她。

虓龑经常来找灰豆一起自习，在六月的某个晚上，虓龑送灰豆回宿舍，在微风习习的湖边，虓龑突然拉住了灰豆的手，灰豆怔了一下，把手抽出来，问虓龑做什么。虓龑说，做我女朋友吧。灰豆除了单恋暗恋，并没有真正的恋爱经历，但她很清楚，她对虓龑没有心动的感觉。她看虓龑就像是另一个自己。她明确告诉虓龑，她不喜欢他，她有喜欢的人了，虽然那个人并不喜欢她，但她也不会因此喜欢虓龑。虓龑有些尴尬，可能没想到灰豆的拒绝如此干脆，但是也好，干干脆脆总比拖泥带水要好。很多年以后灰豆已经恋爱结婚了，回想起这个场景，一边心疼当年的虓龑一遍庆幸自己当初的决绝。当年的虓龑孤独落魄，他需要一个女生来抚慰他的心，而自己确实不是那个人。

之后虓龑和灰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像以前一样相处，并不觉得尴尬。那年的六月底灰豆考试完回了老家，虓龑也走了。没有告诉灰豆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一年以后，虓龑打来电话，说考上了中科院核专业的研究生，再两年以后，他说要继续读博，再过两年之后，他去了清华做博士后。灰豆听了很开心，那时她也已经工作了，经常给同事们吹牛皮，说她有个搞核研究的博士后朋友呢。灰豆以有这个厉害的朋友为荣，但其实圈子早已不同，偶尔打电话听他说他的工作，说跟了院士导师、做了什么牛逼的课题，学校的管理比管小学生还严格，灰豆不懂，但只知道他很开心，他对目前的生活很满足，他过得很好就可以了。再过了两年，他说他结婚生子了，只是研究太忙，愧对了她们母子。再后来，灰豆开始写回忆录，他说，你也写写我们俩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