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

终点

这本《手记》是我在整理长良的遗物的时候发现的，里面记录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生活的点滴。

长良亡故于七天前的一场事故，那是一场意外，却毁了两个家庭。我受长良父亲的委托，作为长良的家里人，代表两位悲恸的不能自已的老人家，处理长良的身后事。

“请节哀。”

出羽匆匆从维也纳赶飞机回来，顶着红通通的眼睛，向我深深鞠躬。我看到了她耳边的碎发，有些已经泛白，藏在黑发之下。

“谢谢您。”

我还礼之后接过出羽手中的白菊，轻轻放在长良的遗像旁，在台子上轻轻的扣了三下。出羽听到了，本就红着的眼睛彻底失控。

这是只有我们三人之间的秘密。

长良小时候家教甚严，伯父出身于教师世家，伯母也从事教育事业将近十年。二老为了养育长良，伯母辞去工作，转作转职家庭主妇。连我们去拜访，也会规定时间玩耍，多出一刻钟都不行。因此我们三人约定，如若可以相会，便用手轻扣台窗三下。

“他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我送别所有的宾客回到楼上，看见出羽捂着脸坐在窗边，这个房间是长良的。我慢慢地走进去，坐在出羽的身旁，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微微抽泣的声音在我的胸前响起，出羽扑在了我的怀里，眼泪打湿了我的西装和胸前别着的那朵白菊。

“他是如此善良的一个人。”

我抚摸着出羽的头发，环视着这个房间，这里处处透露着熟悉的气息。我仿佛看到长良就坐在床上冲我们微笑，在他的脚边，床单滚做一团，床上摆着水果盘和他心爱的游戏机。

“我不能接受，前段时间我们还才通过电话，他告诉我要带我们去那家新开的店，去吃特殊的烤鱼！”

出羽的声音渐渐变大，却凌乱，还夹杂着哽咽。我抱紧了出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

长良喜欢出羽。

这件事情，我知道，出羽知道。

长良知道我也喜欢出羽，出羽也知道。

但是我们三人的感情却从未因此发生变化，我们没有一人开口，都以小心谨慎的心来维系这持续多年不断的友情。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滴在屋檐上。像是六本木阴沉的天空突然坠压在高楼上，破碎的玻璃飞了出来，摔得粉碎。

出羽哭的累了，就伏在长良的床上睡着了。我为她盖上毯子，而后坐在长良的书桌前，翻开了这本《手记》。

一 晴

我认识了两位朋友，时生和出羽。

时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他常常抱着书坐在报刊亭前，一坐就是一下午。

出羽呢，是个好漂亮的女孩。她有黑珍珠一般的眼睛， 像是父亲从海边带回来的大蚌，掀开之后，一眼就能看见的那种。

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三十 雨，西北风两级

出羽出国留学了，时生与我一起去送行，我看到了时生送给出羽的礼物。我想，如果出羽知道这礼物是我和时生一同挑选了一下午的，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我们看着出羽进机场的时候，我看到时生偷偷摸了眼泪，我也是，但是他没有发觉。

四十二 阴

第一次从梦里惊醒，时生正坐在窗前读着他的文件，出羽在一边弹着吉他，他们看见我醒了。出羽把我的吉他放在床沿，递给我桌上的水杯。时生放下手里的笔，把干净的毛巾给我。

——你居然做了噩梦？

——哈哈，连长良也会做噩梦吗？

你们两个真是坏家伙，居然笑话我，我现在先记下来。

五十 晴

从医生手里接过那张印着抑郁症的诊单，我像是被宣告了死亡的鱼，已经被洗刷了鳞片。

——长良先生，你的病情尚在稳定的时候，我希望能够尽快为您安排治疗方案。

医生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海岸传来的美人鱼的歌声，我被那歌声引诱着，失了魂，诱着我走出了医院。

时生一脸关切的样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实在不想让这个家伙知道我这么开朗的人居然得了这样的病。

哈哈哈，或许有些事情就该一个人承担吧。

五十二

慢慢的走，那里的日子还未知。

不要祈求还会遇到相同的人，经历相同的事情。

就像从光明里一下子跌进了深渊。

我宁愿，永远沉沦。

我补上了最后的第五十二，出羽已经睡熟，眉毛微微晃动，风从窗外吹来，雨已经停了。窗外是一片原野，有萤火虫，有蛙鸣，有虫鸣。

透着窗子，我看到有三道人影站在原野上，手里一同抱着一盏高大的孔明灯。他们各自在面对自己的地方写上了一些文字，而后点燃灯光，看着孔明灯越飞越高，飞过重重云雾，变成点点的光，变成白菊。

长良，出羽，时生。

两位老人站在原野上，将手中的一把黄纸甩向空中，飘荡。

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