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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在姨妈家

苏东坡在姨妈家

作者: ShakespeareSky | 来源:发表于2018-01-09 15:12 被阅读0次

    苏东坡在姨妈家

    ShakespeareSky

    因为妈妈兄妹有六人,所以我就有了三个姨妈和两个舅舅。

    又因为外公是老师,所以,妈妈和姨妈们的名字,都带有明显的时节特征。

    大姨妈的名字带有一个“春”字,大约她是生在一个温暖的春天,又或者是赶上了“立春”和“春分”的节令;妈妈是二姑娘,生在金秋时节,所以名字里边带有秋天怒放的菊花;三姨妈的名字里头有个“蓉”字,大约是那年的外公,正好看见了芙蓉花开;小姨妈的名字就更不用谈了,直接叫“小满”,没错,那是一个茂盛又热烈的时节,外公索性给了她一个能让人一下子就能联想到由来的名字。

    那还是90年左右的时候,家里还住在故乡的村子里边,嫁出去的姑娘们,只有逢到外公外婆的生日,才能回一趟娘家,又或者是农闲碰上节日。因为,平时都要忙于农活和生计。再者,因为物质条件的朴素,礼尚往来的压力会大一些。

    然而,孩子们还是要想尽办法去看外边的世界。

    没错,那就是去姨妈家过暑假。

    春天和秋天,要上学;大冬天的,哪里都不能放开了地玩;所以,大夏天的,不出去放风,是没有道理的。

    并且,还有舅舅家的表哥带着,姨妈家,那是必须要去的。

    至于是先去的哪个姨妈家,到了如今三十岁开外的自己,已经是完全回忆不起来了。但是,姨妈家的各种好,却是永远也说不完的。

    没错,尽管就是在故乡的那一小块地方,走动一下,也不过是十来里的路,但在七八岁的时候,能出个远门,还是相当爽的事情呢!

    没错,没有比那更爽的事情了,表哥带着我,去和姨妈家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会合。

    到如今,去大姨妈家的过程,都忘记了,至于是谁拿的主意,又还是谁做的决定,甚至,是怎么去的,一点都记不得了。但记得的是那一次,可是在大姨妈家住了好久,久到都能把自己的一双塑料凉鞋都给蹬坏了的。

    然后,都快要回家了,大姨父特地起了个大早,给我买了一双漂亮的拖鞋穿回家去。

    大姨妈家在红星,归一个叫“绿杨”的乡镇管,那里的风物和故乡稍有不同,故乡的四围,都是低矮的土丘,所以,房子都是零散地建在土岗子上,东一家西一家的,偶有几家住在一起,也是各自选了方向开家门。

    而我的大姨妈家就不同,她们家的那个村子里的房子,都是建在一块平地上,一排又一排,像极了如今的城市小区单元房。虽然,也要绕出一条大土岗子,才能到达外边的大马路上;可是,一进到村子里边,就是一个整齐划一的小天地。

    没错,第一次去,我就喜欢上了那里。然而,喜欢的深刻原因,并不是因为建筑的形式,因为那时候的自己,也才只是六七岁,能知道个什么呢?是吧!而是因为去了大姨妈家之后,在那里看到了许多在故乡不曾见过的东西,荷叶塘,向日葵,还有玉米。

    姨妈家的大表哥,比我和舅舅家的表哥,都大了很多。记得那时候的我,才那么一点点小,他就已经是在黄石上大学。

    那年的夏天,他们村上组织防汛抗洪,他一连出去了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代表家里去大堤上住了六七天,直到洪峰过后,扛了一个好大的西瓜回来,一睡过去就是好几天。然后,劳累一恢复过来,就带了我和表哥去采荷叶蒸粑粑。

    我第一次闻见荷叶的清香味,大约就是那一次吧。然后,托着一片荷叶,看着上边的水珠发着耀眼的银光,调皮地变着花样滚动,都不会在毛茸茸的荷叶上留下一点点痕迹。这也太神奇了吧,之于故乡的树叶和草木,这都是我未曾体验过的快乐。

    同时,又认识了向日葵,独杆的瘦长茎子上,顶着一个巨大的花盘,看着就要觉得累。

    大太阳晒上一整天,杆子上的条形叶子,都要蔫不拉几的,可是他们却还是没有倒下去。

    大表哥说,向日葵会随着太阳的移动,而要转动花盘的,于是,我就觉得更神奇了。

    可是,他一说完,就领着我们回家去了,我就没能坐在向日葵下,观察它是怎么在转动花盘的。

    甚而,到了眼下三十岁开外的自己,仍是要觉得神奇啊,那就是每天早上的太阳,是从东边出来,向日葵从东边跟着太阳转,一直要转到西边,太阳落山。然后,就没有阳光了,它还怎么转?在黑夜里停住了?

    可是,问题是:第二天的太阳,又是从东边出来呀!难道,向日葵要因为突然惊醒,一下子从西边转回东边来的?猛地一甩头顶上的大花盘,再陪着太阳转上一天?

    所以,这情况不仅很神奇,也很吓人呐!

    如果碰巧出太阳的时候,你打向日葵旁边走,它猛地发现太阳竟然又是出在东边,再突然把花盘“呼地”一下,转个一百八十度来,只怕就是个大人,也要被吓得魂飞魄散的。

    想象一下那情景,四围正静悄悄地,你正在想着心事默默走,“唰”地一下,硕大的花盘。一个冷不防地打在你的头上,只怕是要教人吓得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

    所以,我又想,如果真就是这样的,大约也没有人敢种向日葵了的。

    可是,它们又是在什么时候,悄悄地转回东边来的呢?仿佛,这真就是个麻烦又复杂的问题呢。

    一根独杆子,顶着那么大个花盘,还要白天跟着太阳转,晚上再默默地转回来,该是要多累呀!

    况且,晚上又没有阳光带着它们转,一旦转错了方向,就要扭着了颈子;并且,夏天的夜里只有那么短,一开小差,没赶着时间转回来,又该是怎么办?

    嗯,这个问题很复杂,我还没想明白,大表哥和表哥就睡着了,还打着呼噜,外边也都安静下来了,黑灯瞎火的,我也不敢到田埂上去看。

    姨父是石匠,在那时候,起房子还得靠石匠来开石头下屋脚。所以,姨父白天都在忙,忙完了双抢,就又每天挎着一小木箱的凿子,去到村外的山上开石头,晚上回家来一起吃饭。

    姨父的母亲是个倔强的婆婆,谁也不爱,却独爱我。嫌姨妈做的饭太硬,她吃不动,就自己煮豆糕吃,还要时时惦记着喊我过去盛一碗。别的孩子们都吃不到,她老人家一看见我,就要慈爱地笑。

    姨父的哥哥家,住在土岗子的上头,那时正好起了一层红砖的新房子,我和表哥就在大表哥的带领下,吃了这家睡那家。

    大雨过后,还能提了篮子去松树林里捡枞菇。大人们都像是怕极了我们的样子,那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末了,要开学了,就得回家去了,要走了,却还惦记着姨妈家地里的玉米。嗯,玉米真是好吃啊,跟米饭完全不一样,有嚼劲,吃得满嘴跑,还有草甜味,吃起来就要觉得踏实。

    于是,就又让大表哥和盈盈表姐,给我们去掰了半编织袋的玉米棒子,带回村子里加盐煮了吃,分给小伙伴们,说起绿杨的姨妈家,是怎样怎样好,喏,这是我的大姨父给我买的新拖鞋。

    好像就是次年的暑假,出嫁不久的三姨妈回娘家了,光顾着跟外婆说话,把一个铝锅放在蜂窝煤的炉子上烧穿了底子。外公一回来,就大骂她一顿,可是,她就当做是没听见。

    末了,带着我和表哥去她家。

    她的家,那可真就是远呐,是一个叫做“高坪”的乡镇,翻过马路下去的土岗子是一个小村子。

    那一次的旅行经历,我大约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我们一大早从外婆家出发,姨妈推着她的嫁妆自行车,又因为自行车太新了,不肯给我和表哥在后座上压坏了,况且,她也带不了两个孩子,然后,就硬是靠脚,走去她的家。

    我和表哥,几乎就是要在那条路上随时晒晕过去的,因为太阳是那么的大,那路真就是走得人想哭,也没有带水在路上喝,看着田埂边的水沟里头哗哗流,几乎时时都要忍不住一头栽下去喝个饱。

    可三姨妈又说,那里头是有农药的。然后,又总说慢慢走,就到啦,马上就要到啦!

    可是,却永远都走不到,并且还要被她骗着继续往前走。

    路边,看见一家小餐馆门前有一筐空啤酒瓶,就央求着姨妈去搞点水来喝,姨妈决然地说人家肯定也没有水喝。就又恳求姨妈买瓶啤酒也行,姨妈立马就大变了脸色,喝醉了怎么办?天一黑,就走不到了。

    可是,我都要走得哭起来了,可还是得往前走。

    因为姨妈说,不去是吧,那你一个人往回走吧,走丢了,可就不归我管了啦。

    我简直都要恨死我的三姨妈了,她的心,怎会是这样的狠,把我哄得走到找不着回家的路的时候,还要在我都快渴死了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狠话。

    然后还能怎的,还得继续往前走,却又怎么也走不到。好远的姨妈家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的,也不知道表哥当时心里的想法,反正,翻过一道土岗子去了之后,突然看见底下的人家,人就一下子活了过来。

    姨妈往下一指,喏,就是那一家,快跑过去吧!

    然后,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做客的,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跑过去,冲进人家堂屋里去,果真,堂屋的大饭桌上,正摊了两大玻璃瓶的凉茶。

    二话不说,捧起来就“咕噜”着一气猛灌,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吐气,渴死啦!累死啦!热死啦!狠心的三姨妈,幸亏她没有说假话,是真的有茶水在等着给我救命呐!

    我独个儿喝了一轮,表哥和三姨妈才到家门口,她的公公接了自行车又招呼表哥喝茶,问姨妈我是哪家的孩子,怎会是这样的胆子大,不叫人,也不说话,一口气冲进屋里喝个一气,又一屁股坐地下。

    然后,我和表哥就开始了在三姨妈家的暑假。

    三姨妈家所在的村子,又和大姨妈家不同,大姨妈家住的地方,相当于是一个小集镇,三姨妈家所在的地形就更复杂,房子是在一起的高高低低的散落着,不成排也不成行,左手一圈,都是高耸的大土山。山脚下是一条长长的水渠,什么也望不远的情况下,是幽深的宁静。沿着水渠走到尽头,才是开阔的田野。

    然而,那也是我许多年都忘不了的地方。

    尽管,那个小山凹,是那样的小,却也是那样的祥和安逸。

    那时的姨父出门去了,不在家,三姨妈带着我和表哥玩,她的公公婆婆忙里忙外地伺候着我们吃住,和村子里的孩子们打成一片。

    姨妈的婚房很敞亮,那是因为做装潢的三姨父,在结婚前给装了一樘好几开扇的钢柱窗。然后,还有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全玻璃壁架和厨格,漂亮得不敢让人去触碰,怕是要一不小心就弄坏了的。并且,三姨父还有一个画家朋友,为他和朋友画了一幅碳灰素描的合影挂在墙上。在九三年左右,那可都是相当难得一见的事情。

    然后,我和表哥晚上就跟三姨妈睡一起。当然,是必须要这样的,我只会跟我的姨妈睡,谁也不行。

    姨妈的婚床上,是那时候刚刚时新起来的带百褶花边的蛋糕式柠檬黄床罩,看着就要怕弄脏了的,而能睡在上边,该是多么地让人不能接受的难忘和幸福啊!

    然而,因为她的家,实在是太远了的,我走得太累了的,夜里,一倒下去,就睡到了大天亮。醒来才发现,我竟然在那让自己都不忍心去碰一下的漂亮床罩上,拉了一大泡尿,把三姨妈结婚的席梦思都给尿透啦!

    啊,那个羞啊!简直就是让人不能忍受!我只觉得自己真就是太混蛋了的!不过,这都得怨姨妈家实在是太远了的,累得我一夜都没有被那么大的一泡尿憋醒。可想而知,我是有多累,姨妈家是有多远。

    那时的姨妈家,还是一座三厢的平房,中间是堂屋,左边是姨妈和姨父的婚房和一个套间,右边是姨父父母的房间,后边是厨房。厨房的后门旁,有一个手摇的汲水泵,可那水泵真就是太大了的,手杆也是又粗又长。汲水的时候,我和表哥轮流来,他摇累了我跟着上。可我又太瘦小,摇它不动,然后就搭着小凳子吊在上边摇。摇得是费尽力气的同时,都把大人们笑翻啦!

    问三姨妈,家门左边的那棵大树上,怎么结了那么多的扁豆哇,还要长得那么的大。

    姨妈说那是皂荚树,皂荚可以用来洗衣服。

    然后,我就和表哥拿了长竹竿去打,墨绿色的皂荚打下来一剥开,里头的皂汁都能拉出丝来,嗯,还有淡淡的香味。

    然后,我和表哥每天晚上就用大皂荚来洗澡,还真就是能搓出泡沫来的呢!神奇啊!快乐啊!

    三姨父的父亲好脾气,手也巧,家里的巧东西,就更多了,比铁丝粗不了多少的小钢条,都能做出个好漂亮的小板凳来,然后,我和表哥就天天抢着坐。

    然后,姨父回家了,骑着他的那辆帅呆了的哈雷摩托车,让我骑在油箱上边,在那条我走得要死去活来的机耕路上晃晃悠悠,送我和表哥回家。

    这是三姨妈家,有个长杆的水泵和一棵参天的皂荚树,风物景致和大姨妈家不一样,可是家的味道更深刻。大姨妈家,是世外桃源的鸡鸣桑树颠,热闹又多彩;,三姨妈家,是得道修仙的遁世幻境,有禅茶一味的清雅。

    小姨妈家嘛,在洗马镇上,可就和大姨妈家和三姨妈家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妈妈大了小姨妈将近十岁,所以小姨妈出嫁的时候,我已经有了一点记忆,记得的是那天的嫁妆很多,装了一大卡车,有月亮的夜晚,吹着铜管的乐队来娶亲,我们都在外婆家的大堂屋里,为小姨妈送嫁。

    那时候,刚有了液化气,所以,嫁妆里头有一个小液化气坛子,不知是谁一不小心,扭动了钢瓶的阀门,“嗤嗤”响的压缩空气,一下子把亲人都吓到了。

    因为小姨父的父亲,是部队汽修退役的,所以,小姨父兄弟都会开车,开大货车,在九零年左右,那可是好吃香的手艺哇。

    所以,那天是小姨父亲自开着大卡车,来接小姨妈回去结婚,风光,非常风光,九零年左右,有车有房是什么概念?并且还是在一个上千年的大集镇的正中心的带着大门面的新式楼房。

    这在妈妈姐妹四人里边,真就算是嫁了好人家。直到眼下,过去了二十年不止,小姨妈家,仍然是过得最幸福的一家。

    可是,这对孩子们来说,真就是太麻烦啦,因为,镇上的人家,规矩可就太多啦,听起来都要害怕。

    据说,新嫁过去的媳妇,每顿饭不能吃太多,怕是要给人家笑话;然后,碗里的饭也不能吃干净,要留上一点倒掉,表示有教养,有吃相,还餐餐有余;煮饭量米的时候要审慎,升子里头的米不能一口倒在锅里,还得留下一点放回米仓,这叫有出有进,日子过得细心……

    好怕好怕,这个世界怎会是这样的复杂?

    然后不久,妈妈带着我和姐姐去小姨妈家看望她,第一次看见了婚纱,白纱,还有一个像斗篷一样的白纱帽。

    可是,小姨妈的脾气,还总是那样的大,一天到晚黑着个脸,蹬起眼睛来让我看见就要害怕。尽管,她的家里,总是那样的亮堂洁净,可一次也没在她的家里住过,一来是因为和村子里的家不远,二来是害怕小姨妈。

    但是,她们家的饭,可就真是好吃啊,住在镇子上就是好哇,顿顿有青菜和肉,两个表妹都要可爱得不得了。

    然后的某一次,看见小姨妈穿了一件黑色的薄纱披肩,里头是葡萄酒红色的长裙,吓死啦,那架势,那气场,我看着就要害怕,我的小姨妈和我平日里看见的女人们完全不一样,她往那里一站,你就得把头低下。并且,一天到晚都没有人招惹她,她怎么就能有那么多的大脾气要发?

    那还是九几年的时候,只觉得小姨妈家真是好哇。

    可是,也有不好的地方,那便是小姨父喜欢打牌,除了开车,一空闲下来,就能整天酣战。

    某次,去他家走动,上楼去,在楼梯边的一个小房间里,看见一个可移动式的浴盆,里边全是沤烂了的茶叶和烟蒂,还有一整盆底泡烂了的扑克牌,脏乱得不成样子。

    一问表妹才知道,那就是小姨父的站场,浴盆里边除了茶叶就全是尿液,扑克牌那是随时准备换新的,整副整副地往里头甩。

    没错,这就是我的小姨父的业余生活,一条烟,一箱扑克牌,一包茶叶加一把电水壶,他和他的战友们,就能酣战到天亮。

    怪不得我的小姨妈,一天到晚就像是有很大的脾气要发呢!

    可是,我的小姨父,又长得极潇洒,来来去去,就像是一个神话。

    跟三姨父一样,爱摩托车,各种车型换个不停,二十来岁的时候,那还是九三年的时候,都能搞到遥控暖车的豪华车型,车子停在那里,你打旁边过,一个冷不防,车子就轰地一下发动了,吓你一大跳。

    然后,还要换各种汽车,大车,小车,皮卡,越野,开腻一辆换一辆,只教人目不暇接。

    然而,他也不是总能这么潇洒,听妈妈说是有一段时间他缺钱花,硬是弄辆卡车去人家矿上拖了半年的矿砂,吃喝拉撒都在车子里,二十四小时不歇班,头发那是一块又一块地变白又脱掉,小姨妈说起一回哭一回,几乎就是不要命的搞法。

    神话!神话一样的小姨父,教我想起来就要害怕。结婚的楼房住腻了,他又心血来潮地在上边加出个小洋房来,一口气凿穿三层的原有楼板,开了一个窄窄的采光天窗直通楼下。

    小姨妈每天守着楼下的门面,一会儿卖卖服装,一会儿做做副食批发。眼下的姨父是被姨妈明令禁止在家里接待朋友战通宵了,可是,这样一来,他不玩到虚脱饿死,是想不起小姨妈和他的家。

    神话!我的小姨父就是个神话!

    我大学毕业两年整,小姨妈家的大姑娘也来省城上学了,豪气惯了的小姨妈竟然给表妹置了两件皮草来上大学,结果就是表妹大学几年,把同学都虐成了渣,那是让我无法想象的大学生活,我毕业前边快两年的工资,都没有表妹的生活费多,可小姨妈还是要操心表妹在学校吃不好,时不时让我的妈妈给我打电话,去关照一下。仿佛,表妹根本就不知道该是要怎样长大。

    转眼之间,大姑娘参加工作了,小姑娘也来省城上大学,那时的通讯公司都在抢占市场,给新生们发手机和号码,小表妹的手机多得用不了,要送一个给我。噢,对了,她的姐姐上学的时候,手机也多得用不了,也要送一个给我用。神话,我的小姨父就是个神话!

    三十岁的这一年春节,回故乡去,和外公外婆说起两个小家伙来,一个参加工作三年,一个参加工作一年,家里可是操碎了心的。外公外婆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照应和引导。可这又不是小的时候,都有了各自的心事,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问候一下,就都要死了脸似的互相调侃,怎么办?

    又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横眉竖眼地不是吼就是骂,工作和生活的烦恼,都是一样的,成长总是有一个过程的。大的还算是乖巧一点,小的完全就跟小姨父是一个脾性,在幼儿园的时候,都能打到别个小朋友吐饭,还要蹲在厕所里不出来,让人家小朋友拉裤子里。真就是让我去说她,我怕她都还来不及呢!就像是我高考完了的那个暑假,带她到我家去住,她都十二岁了,还非要跟我挤在一起睡不说,还要想尽办法搞得我怕她。是的,她就和她的爸爸一样,注定是个神话!

    三十岁的初夏,又回故乡去,见齐了三个姨妈,心上却又是要感伤得一塌糊涂,姨妈还是那三个姨妈,可是都有了白头发。

    大姨妈更瘦了,神情没变,身形却更单薄了,骨碌着眼睛,看着我偷笑,让我给裸婚妻子的照片她看,责怪我不带回来见她。大姨父还是那样的朴实,仿佛抛开了原本生活烦恼的同时,只剩下了无尽的默然。小时候听妈妈说起大姨妈小的时候,为了搞到纳鞋底的棉线,偷拿了家里的一升米去和人换,得了外公的一顿狠揍,才又把她嫁得那么远。眼下看着大姨妈笑起来的亲切样子,却又是感到那么地难受,一转眼就是二十年,我还没来得及长大,您和大姨父,眼看着就要走不动啦。

    三姨妈刁钻,一见着我就百般调侃,怕她!

    如今,她的两个孩子也都大了,一个在深圳,一个和他们在天津。小家伙顽皮,不肯上学,去学汽修,大姑娘在搞服装设计,安静又朴素。

    三姨父夜来和我睡一起,说起许多往事来,皂荚树还在,老房子依然,小铁凳子还在用,那幅铅笔素描画,已经搬到了在马路边新起的新房子里,责怪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想着去看一看。三姨妈得知我春节期间从天津过,该是要去她那里住上两天,帮她劝小家伙回来读上几年书,眼下,上大学也不是太难。我让她狠下心去打,她问我真就打死了该是怎么办?我让三姨父告诉小家伙,大学里头的女孩子,才是真漂亮。三姨父嘿嘿笑,说他眼看着是管不住了的。转而又说起他二十几岁的摩托车,如今还擦得锃亮,等着我有机会就去骑。

    小姨妈的脾气,还是那么地烈,在饭桌上都能和小姨父干起来,我对着他们大笑,他们才又觉察出不对劲,而立马收兵。和三姨妈一样,都有了白头发,和我的妈妈一样,身形不知什么时候,都变得臃肿。说起两个姑娘的实习和工作,还要气愤得不得了,因为我没有帮忙。可是眼下,不都渐渐地走上正轨了么?大的在努力,小的也在成长,那都是要有一个过程的。可小姨妈拒绝听我讲,用一脸的愤慨,表示对我的不原谅,完全就没有顾忌到她和小姨父曾在我心目中的光辉形象。不知不觉地,互相折磨成了中年人的模样。

    是啊,那大约是一个必然的方向。

    两个表妹同在省城,怎么能不操心?可是,眼下的世界又和他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也不是我们小时候的那样;因为各自的工作不同,对生活产生的感受也不一样;并且在这个年代,也不存在有好吃的,就喊过来补充营养;经常鼓励着她们多看书,可又不能影响了工作,可不都是一样地在成长嘛;发给她们的电子书,也不知道都读了没有;然后,就只能在朋友圈里边写写文章,让她们知道我一直在看着她们。

    妈的,都是一年都读不了一本书混蛋,出点什么差错,我该是怎么去跟那两个八十好几岁的老家伙交差?

    三姨妈家,一晃有二十年没去了;大姨妈家,在高二那年的大表哥婚礼上,去了一趟,竟然还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撩上了一个可爱的姑娘,只是到如今也有十四年之久了;小姨妈家,好像就是上大学之后,就没再去过了,到如今也有十二年多了。

    时间怎么会是要那么地快,突地见上一面,竟然都要变老了的,还要变得好脆弱起来了的,真是忧伤。

    姨妈家,红星,高坪,洗马,沿着故乡村子的外边散落着,小时候,都要觉得是那么地远,一长大了,再回头看,却又是那么小的一小块地方。

    向日葵的思考,皂荚树的快乐,一浴盆尿液的夸张,就那么一忽儿地卷走了我那童年的美好时光。

    转来转去,从读书到工作,从工作到梦想,一股脑儿地钻在书堆里边去,才发现,这其实是古已有之的忧伤和迷茫。倒转回去几百年,苏东坡在黄州做官时,也曾醉生梦死地流连在那一小块地方,有一首词,就写到了我的大姨妈家:

    西江月

    苏轼

    顷在黄州,春夜行蕲水中,过酒家饮。酒醉,乘月至一溪桥上,解鞍曲肱。醉卧少休,及觉已晚。乱山攒拥,流水锵然,疑非尘世也。书此词桥柱上。

    照野瀰瀰浅浪, 横空隐隐层霄, 障泥未解玉骢骄, 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明月, 莫教蹋碎琼瑶, 解鞍欹枕绿杨桥, 杜宇一声春晓。

    “绿杨”正是红星大姨妈家所在的乡镇,也是故乡村子和浠水县(旧称蕲水)接壤的地方,一直到小姨妈家所在的千年古镇洗马,中间的岔路是去到高坪的三姨妈家。

    而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小,苏东坡在三姨妈家玩得很欢畅,回来走得累了,又去大姨妈复醉一场,靠在绿杨桥头等酒醒,再经过洗马的小姨妈家,回到黄州去怀子由:啊,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喔唷,我也是才酒醒,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自己写成了苏东坡,好像很有点不要脸的感觉呢!不过也不要紧,各位看官尽管见笑!

    2018/1/9 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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