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谢飞刚上“大五”，听高中同学刘潇说，金城到山城这两年要开通高铁。
谢飞明知道自己只在山城上一年学，这样的好事肯定享受不上，但他还是很高兴，在他心里，凡是呆过的地方都要主动融入进去。
如果说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与我有关”和“与我无关”来划分，那么谢飞渴望凡他所呆过的城市都“与我有关”，但他所交往的人大都“与我无关”，刘潇是少数几个谢飞上军校后还会保持联系的老朋友。
高考结束后，刘潇考到了金城当地的交通大学，毕业后他抓住机会分配到了山城地铁公司，和谢飞到了同一个城市，平均一个月左右，刘潇就会给谢飞打来电话倾诉自己目前的努力方向和发展近况，每次都要提一下谢飞高中就是年级第一、上了大学参加竞赛得了不少奖，让谢飞心里感到很受用，二人感情就靠着刘潇的主动一直保持的很好。刘潇总说，谢飞是他学习的榜样，还时常提醒他别忘了自己的梦想，真是个难得的挚友。
为啥谢飞还要到山城上个“大五”？这要从他高考说起——
高中毕业后，谢飞考上了被评为国内前三的综合类军校，上军校是谢凡海提出来的，那会儿军旅题材的电视剧大火，尤其受屏幕上特种兵热血男人的形象感染，让谢飞对考军校也欣然接受。
给谢飞选学校和专业时，谢凡海求教了孙鸿飞。孙鸿飞的儿子孙军是国防生，马上面临毕业分配，所以他对军校和部队都有比较深入的了解。
说起谢凡海和孙鸿飞，这二人高中毕业后一起去酒泉插队，返城后同时分入地县的钢厂当工人，后来由于家里老人病重，谢凡海放弃了钢厂的工作回到金城，没几年厂子破产成了下岗工人，而孙鸿飞则在钢厂上了中专，熬出了名堂，又乘势做起了生意，很快腰包就鼓起来了。
相比而言，谢凡海上高中学习成绩也是年级第一，甩孙鸿飞一条街；插队作为负责知青的“点长”管着孙鸿飞；在钢厂自己学的炉长专业，还干了几个月代理炉长，孙鸿飞给他当助手，年轻时候谢凡海可算是一直压孙鸿飞一头。
可后来孙鸿飞混成了尖子，甚至在社会中达到了可以踩在谢凡海头上吆五喝六的地位，这让谢凡海心中憋屈了多年。这次要不是为了谢飞，谢凡海决不能求教孙鸿飞。
孙鸿飞也不推辞，主动帮忙参谋，没两天，带来了消息，第一志愿选金陵市的军工大学，学通信，专业前景好，其他志愿选个兵种类的，推荐炮兵。
至于选择“指挥类”还是“非指挥类”，问到了谢飞。“指挥类就是带兵打仗的，非指挥类就是搞搞技术。”听着孙鸿飞直白的解释，谢飞心口一热，一拍脑门：“既然当军人哪能不指挥打仗呀，就选指挥类。”岂不知后来这个决定被谢飞称为是大脑进的“第一盆水”。
谢飞不知道，军校的“指挥类”和“非指挥类”还有几个小区别，“指挥类”要比“非指挥类”多一年任职培训，这一年便是谢飞在山城的“大五”。“非指挥类”允许少量学员考研读博，不读研的学员经历4年本科可以直接下部队；“指挥类”则要下部队几年后才能考研，至于具体几年，在基本2年的要求上，不同部队还有不同的规定。
随后，担心谢飞体检时视力不过关，孙鸿飞还帮忙找了体检医院的副院长。一路过关斩将，很快顺利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谢飞父子二人摆两桌对孙鸿飞表示感谢那是不用多说。
一晃眼，大学四年紧张匆忙地度过了，谢飞距离成为合格的初级指挥军官只差一步——“大五”的任职培训。
在山城那一年不愧是所谓的“任职培训”，学习的课目全是实打实指挥打仗的本领，部队初级指挥官需要什么，就培养什么，或者说是全军最基层最野战的通信类部队需要什么样的排长，这里就怎么训练。
武装泅渡后紧接着一个武装5公里；凌晨3点宿舍楼道上学员们全自觉趴在地上，练习标绘作战图；各型指挥通信装备架设运用，抡大锤抡得满手血泡……忙而充实，整个学员队都打足了鸡血，无人敢懈怠。
在集体中，一旦形成了积极热血的氛围，一切不积极的表现都如在瀑布中逆流的鱼，势必转随大势，谢飞是这群鱼里冲的最靠前的一个。
要点燃一个年轻人的热血，一段视频、一首歌、一段演讲足矣，可要维持一段时间的热血，需要有够得着的目标吊着他的胃口，让他不甘心。大五这一年最终面临的就是毕业分配，如地方大学的学生在求职面试时使出浑身解数，军校生的毕业分配同样要使出浑身解数，毕竟部队待遇看似标准化，实则“山沟沟”和大城市天壤之别、科研院所和野战部队两个世界、大机关和小基层更是两种人生。
那一年刚刚施行综合量化排名，前四年的成绩全部清零，最终结果要看第五年，这叫做“在哪个山头唱哪里的歌”，到了任职培训院校就要完全服从这里的管理和安排，这样无时无刻不量化，也就无时无刻不比较，也就无时无刻不打鸡血。
排名差一名，就永远去不了心仪的单位，如果相信“分配决定论”，就是毁了一生，如果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那也要先让青春蹉跎几年。
分配结果公示了。即将离开学校前几天，学员队组织了离别茶话会。
整个学院建在山上，除了训练场地是平地，其他房屋都高高低低骑在山上或挤在两山之间，学员队的宿舍就靠着一面山，登上30个台阶有一个篮球场，有山做遮挡，机关楼望不到这里。茶话会前，篮球场四周藏好了几十件“饮料”。
禁酒令已经下发到了院校，茶话会没有酒，只有“饮料”，按照学员队政委的话说：“男人喝男人的‘饮料’，女人喝女人的饮料！”政委拿起一瓶“饮料”仰头“吹”尽，表达对这140多名学员的感谢。
短短一年时间，这支学员队被学院领导们评价为“精英”，他们几乎拿遍了学院组织的全部比武竞赛的大奖，相比于其他分配早已定好单位的国防生队，以及定好大单位的大学生提干和专升本的学员队而言，这支“4+1”的军校生队拼得太亮眼了。
政委把茶话会的主体时间留给了学员们，他就匆匆离开了。后来得知，原来他去给大队领导“背书”了，这顿“饮料”喝的风险不小！
政委走后，这座篮球场沸腾了。再多的“饮料”也架不住要致敬的人多、感谢的话多，骨干向所有人挨个致敬，区队与区队、班与班、兄弟和兄弟、平常低调的情侣之间都在相互致敬。由于自己专业一共9个人，谢飞很快敬完了要敬的人，退到一旁，静静地看着整场茶话会！
“大飞，我真是没想到，你看看咱们身边这些战友，他妈的，有三分之一要去边疆，90%要去一线艰苦部队，这个比例比他妈边防学院人数还多，今晚这一幕太悲壮了，好像一群即将赴死的勇士！”家辉端起“饮料杯”凑过来，和谢飞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在颤抖。家辉是谢飞大学期间参加数学建模竞赛的队友，二人感情从竞赛中建立起来，到了毕业分配，难免心心相惜。
“形势比人强呐！今年山城通院划分给了新成立的陆军，谁也没有想到。”谢飞又问道，“你分配到哪里了？”
“新疆，操，真是万万没想到，我要从大东北跑到大西北，跨了大半个中国！”家辉的眼眶红了。谢飞主动用“饮料”和他碰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
“我分到了武城，问了一圈大家都没听过那个城市，有人告诉我那里一年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哼，这他妈不就是全年都在刮风！”
“你专业排名第一，咋也分配成这样了。我是没好好学，我认了，你这太亏了！”
“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小专业9个人，7个战士学员，他们都把自己的单位联系好了，剩下两个专业名额，都不球行，想我是个北方人，就选河北这个地方的电子对抗营了。”
“也是，今年咱们山城通院分配全是陆军和个别火箭军的野战单位，比起西安通院全军分配而言真是差远了，他们倒数几名分配去战区陆军直属部队的都比咱们集团军下属野战部队的强。”
“可不是吗，这就是我脑子里进的‘第二盆水’，第一盆水是选了指挥类。去年在金陵我专业第一，辅导员让我第一个挑分流院校，还提前给我做工作让我选西安，我非带头来了山城；来了就算了，我又不听队长的劝，非要选小专业学电磁频谱管理，搞得只有两个分配指标，连家都回不去。”
“你就是太喜欢争了，看别人喜欢报哪里，你就报哪里，实践证明，集体智慧比个体智慧低多了，大家削尖脑袋要钻的地方都不咋地。要说还是战士学员经验丰富，他们当时抱团要去西安通院。”
“经典呐！咦，你看了那么多经典著作，不也跑到山城来了，当时还是你主动选的呢！”
“我不是看你也过来了吗？咱们在这边还能一起搞搞建模，共创辉煌。”
“哈哈哈，话说回来，咱们建模小组的双双，能留在山城不留，反而主动选择去北京，真是条硬汉！”
“不光是他，还有建云，主动选择到特战旅，他选完后全场掌声雷动啊！”
“掌声里有不少是庆幸特战的名额被别人抢了，那你说咱们分配最好的是谁？”
“相对能轻松点的大都是自己找的单位，刘佳去了北京一个直属的测绘大队，是他爹妈专门安排的，在他之前一名的朱华想选那个单位都被恐吓回去了，说起来要我也不敢选人家找来的单位，不知道背后使了多大的劲儿呢！不过在西安通院那边，也有个排名倒数的兄弟给同专业所有人明说了有个离家近的好单位是自己爹妈找的，可大家伙也都不傻，从这哥们平常总爱投机取巧，断定他是“诈名额”呢，硬是有人把他顶掉了，就这事差点闹得打起来，反正这两个人这辈子见面是很难再做兄弟了，竞争太激烈了！另外麽，其他要说分配不错的，就都是你们专业那几个战士学员的了！”
“嘿，你这么说真是，有个人在指标下来之前基本都知道有啥好名额要过来，提前都把自己安排好了，不是去省军区，就是去频管大队，真是神了！”说到这里，谢飞脑海中浮现出了两个人——彭成和江飞龙。彭成就是告诉谢飞武城一年刮两次风的人，而江飞龙则是谢飞的班长。
“哎呀，真是应了那句话，”家辉和谢飞交换个眼神，异口同声说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句话是他们来到山城通院后才学会的，两人哈哈一笑，注意力同时回到了茶话会上。
这时，本来感谢的主旋律正奏得平稳和谐，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兄弟们，虽然我们这一批分配的很惨，但以后边疆各个市和全陆军的野战部队基本都有咱们自己人，兄弟遍天下呐！”“是啊，干杯。”一人呼应，所有人都跟着应和起来，每个人喝得并不多，可胸中的“不爽”很快让他们变得醉醺醺的，说起了“醉话”。
这边有人提高音量说道：“等我休假了，我要去西藏，一个城市一个城市挨个去看你们！”
那边立刻有人回应道：“你可拉倒吧，人家去西藏的年假比你多一倍，那时候谁看谁还不一定呢！”
这边说：“那我去新疆，新疆每个城市我都要去，去看看我的生死兄弟们，我必须要见你们。”
又有人接起来：“行，大家都欢迎你，来了管吃管住啊！”
……
人群渐渐划分成一撮一撮的单个诉说起了衷肠，有回忆第一次见面时，把体能服塞进体能裤，光着圆脑袋的画面；有的哭诉刚刚因为毕业就异地导致分手的悲伤故事；有的谈起了来山城给大学生带军训时还有个女学生追求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怎么说都说不完，人群散到了宿舍楼里，还在说，又说起了这一年为了竞争互不相让，开始相互道歉；又说起了之前和区队长顶撞，自己不知好歹；还有一对男女学员悄悄说起了下部队第二年就准备结婚……
月牙歪着身子挂在天上，时隐时现，远处的蝉鸣都听不到了，宿舍里藏的“饮料”终于被消耗完了，学员们带着对未来忐忑的期待，各怀心事地躺下来了，握着的手机屏幕上还不时跳出大家祝愿未来的信息，就连西安通院的战友也一起拉进了一个大群里。
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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