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刀割一样的冷风呼呼的刮着,七零八落的黄叶面了一地。山林里云山雾罩,泥泞不堪的地面被冰封住,踩上去卡兹卡兹的响。
妈妈最先起床,用灶头的材火,为一家人点燃生活的温暖。刺骨的水终于在锅里咕嘟咕嘟的升起了蒸汽,就像新的一天升起的希望。
我只有运动鞋,爬坡上坎的走到学校时,泥了鞋底,湿了脚面。行走所带来的那点热量,在坐下来的瞬间被穿堂风卷走。一双脚就像铁坨一块,很快失去了知觉。
没有棉袄,只有把夹层的衣服多穿几件,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可手脸还在外面,顶风冒雪。
一个冬天,我的手、脚、耳朵,都生满了冻疮,痒死了,忍不住去抓,抓破了就一直流着黄水,开春后一个疤连着一个疤。
那时候的冬天,可真冷。我总是幻想着有一双带有绒毛的皮靴和一件加长的厚实的大衣,让它们护住我体内的热量。
后来我开始挣钱了,首先就买了一件长至脚踝的羽绒服,就像把铺盖披在身上一样,实实在在的暖和。雪地靴、长筒皮靴也穿了一双又一双。
我多少年没有生过冻疮了,在身体上也感觉不到冬天有多寒冷了。因为总有更保暖的装备去对付它。
房间里有空调,被窝里暖和舒适。可人到中年却没有了激情,过日子也没有了虔诚,只有重复的千篇一律。
开始接受长辈一个接一个的衰老和离去,开始面对漫漫无期的孩子培养和教育问题,开始操持柴米油盐一地鸡毛的琐碎,开始做顶梁柱,肩负起家庭生计和发展的重任。
曾经粪士当年万户侯的热血青年,在现实的左冲右突下,身体慢慢暖和了,心却渐渐的冷去,变得市侩和麻木。
前年身边的同事,一个中年汉子,突然持续低烧不退,进医院就诊断为白血病。大家都比较震惊和同情,皆慷慨解囊捐钱资助。因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骨髓配型,身体逐渐衰弱,也许预知了最后的结局,大家都冷了关注的热情。就像荒原的一棵小草,只有任其自生自灭。
接二连三的身边同事,有脑瘤在手术台上没有下得来的;有年纪轻轻就脑溢血,如今生活不能自理的;有心肌梗塞,突然去世的;有正被确诊为乳腺癌,还挣扎在生死线上的。
我们正处在开始出病的年龄,却上有老下有小,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修整和喘息。对他人的厄运和遭遇,爱莫能助,也就慢慢处变不惊了。中年的荒凉和冷漠,早就无处可逃。
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就像是蜗牛的壳一样长在身上了;每个人都在栽种着自己的实验田和自留地,根本无暇顾及旁人庄稼的长势。我们的物质再没有了以前的薄和冷,精神却日渐萎靡和消瘦,那是穿多少衣物也暖和不了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身边同样被生活击溃得精疲力竭的枕边人,我没有了述说的勇气。害怕我出口的语言不当,就变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母亲和公婆已经衰老,眼巴巴的望着,指着我们自己能在家庭这艘船上好好导航,他们没有了帮忙划桨的力气,只有呐喊助威发挥一点余温了。
孩子是我带到人世间来的生命,就要负起责任。就像栽种的一个树苗,要时时浇水施肥,直至长成参天大树,变成有用之材。
我们就像一块燃烧的火炭,需要把热量带给身边人,待能量消失殆尽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堆冰冷的灰烬。
少年的冷和中年的冷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是物质的冷,一种是精神的冷。物质的冷可被蓬勃的生命力捂热,精神的冷只有靠心灵的自救了。
从前几年开始,我就在探索突围的方式。我在挖一条隧道,一条心与心之间便捷交流的桥梁,一条直通老年和死亡,能平稳过度让人不恐惧的洞穴。
挖得很深,几乎在地平面上看不到痕迹。也用不上嘴,只用眼睛和头脑,加一支笔一双手就可以完成。
挖得深了,有了厚厚的地衣,外界的寒风刺骨与冷雨冰霜都浸透不了。自身温暖了,才能变成自光源,而不是被光源。
多少中年人都在逆水行舟,季节的风刀霜剑又无法避免,冷是永远不能逃开的生命感受。我们要先安顿好心和灵魂,才能调理好代我们受过的肉身。
如果我们不幸落入水中,全身湿透,通体透心凉。我们也不要悲伤和嚎哭,只有用手优雅划出水花,才能引来岸上人的赞扬和钦佩,不是悲悯和嘲笑;而最终能不能上岸,渡你的只有自己。就算最后要沉入水底,也要留下一道优美的弧线。
无论多冷,我都还可以用文字烤火取暖。如今冬天已经真正来临了,你准备好用什么避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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