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大门是一种至高的权力。
人们聚集在门口,水泄不通,等着大门开启。能决定什么时候开启的,是看门人。
从工作内容上,看门人更接近狱卒、衙役一类的角色,但这是人们的误解。实际上他是帝王,至少在这一刻他是。那十来平米的斗室就是他的皇宫,疆域则囊括了左右两道由他控制的伸缩铁栅门,现在,它们紧闭着,钢铁的城墙跟护城河,更像是看门人伸出的左膀右臂,不由分说地隔开了这边的人群与那边的世界。
他站在那里,面色严峻地左顾右盼,目光扫过簇簇涌动的人头。有那么一刻,你会相信如果他有把刀,就会拔出来在人们的头上挥舞:你,退后一点!你,急什么,时间还没到呢!你得承认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刀,他冷漠的目光就是刀,像春天冰冷的雨水一样敲打着人们的脑袋。
不过时间好像的确还没有到,时间是个易受惊吓的动物,越多人议论,它就越害羞,常常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溜烟逃之夭夭,这就害惨了非它不可的分针。眼看着针尖已经指向人们翘首企盼的那个数字,但就像临阵折戟的战士、在终点前崴了脚的跑者、阴谋败露的叛徒、功败垂成的将军……长针停了下来,长久地陷入胶着状态。人们终于愤愤不平起来,在看门人那儿遭受到的屈辱此刻化作怒气,像一窝愤怒的蜜蜂,尖锐地指责时钟的失职,嗡嗡嗡嗡,嗡嗡嗡嗡。现在,有人站出来了,按捺不住地开始向看门人发问。
“你们的钟是不是有问题啊?”
还没等看门人开口,质疑者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时间还没到呢。”人群中发出了宽容的笑声,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千真万确。哪怕全世界的钟都到点了,可高悬在那间小屋墙上的那口钟说还没到点,就是没到点,莫说差一分,差一秒也不行,这就是一个看门人——不,一位帝王的尊严。当然作为帝王,他展现出了应有的大度,傲慢地瞟了那个愣头青一眼,又把头别开了。沉默本身就是有力的回答,就算是一个看门人,也是知道这道理的。
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终于,这位尽忠职守的刻耳帕洛斯抬起一个手指,按下了遥控器,铁门吱呀作响,缓缓地向两边打开,人群骚动起来,每个人都如释重负,将手机收进怀里,急急地鱼贯而入,粗壮的人流从大门口涌入,撞上迎面而来的楼群,顿时散开来,变成颜色各异的细小支流,被蓄谋已久的门廊和楼梯渐渐吞掉,不过很快人流又会循着原路返回,支流再一次汇成洪流,涌过大门口,一点点被奔涌的街道稀释掉。
终于,门口变得稀稀落落,再没有人会朝那个小房子、那个人多看一眼,尽管就在几分钟前,他们还胆战心惊地向他仰望,鼓起勇气和他打着哈哈,期待着能够开恩允准早一点被放过去。这一位呢,似已早习惯了这种落差,依旧站在那儿,漠然地扫视着人群,看着他们从自己落日下的影子上践踏而过,无视他的权力、罔顾他的尊严,风一般地穿越他的领地,头也不回。
最后一个人远去之后,看门人回到自己的小屋,看一眼墙上的钟,那只永远饱受指责的钟,此时就像被遗忘在世界尽头的孤鸿,只有细微的滴答滴答声还在遥远地传来。现在,他可以给自己点一支烟了,把身体埋进老旧的藤椅,小心地调整坐姿以避开屁股下的那个洞。他在等待,等着下一次时机来到,他将再次成为万众簇拥的国王,手握权杖,头戴宝冠,威严地俯瞰着他的子民,那是他的时刻,一个看门人的全部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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