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则香

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书房，我却起过几个斋名，瘦茶庵是最喜欢的一个。平日在报刊发些小文章，瘦茶也是我爱用的一个笔名。清人陆廷灿《续茶经》引《金陵琐事》记：“茶有肥瘦，云泉道人云：‘凡茶肥者甘，甘则不香。茶瘦者苦，苦则香。’”

这一个“苦则香”，真道着茶之味。如今一班所谓茶人，专要喝好茶，他们的好茶标准，便是“鲜爽甘甜不苦不涩”。闻之叫人发笑。王思任有一篇《游慧锡两山记》写得很有趣，写他游山途中，见一卖酒妇人“意闲态远”，他便“予乐过之”，妇人许他先尝后买，他尝了嫌酒不甜，妇人嗔他一句：“吃甜酒尚可做人乎？”他也解风情，直呼：“冤家，直得一死！”

怕辣喝什么酒？嫌苦喝什么茶？苦涩乃茶之本味，茶人们只要喝“鲜爽甘甜”的茶，怕也要落人家妇人嘲一句“尚可做人乎”。扬州八怪之一的汪士慎有诗云：“知我平生清苦癖，清爱梅花苦爱茶。”喝茶人爱煞的正是这一口茶的苦中有味啊。

苦茶老人也有诗云：“旁人若问其中意，且到寒斋吃苦茶。”前几年有两位著名学者对谈，说周作人的文章“只是雅趣而已”，“无思想深度与思想力度”。我就猜，这两位学者一定也是喜欢“鲜爽甘甜”的，读不懂苦茶老人笔下的苦涩也就不奇怪了。周作人自己说过，“拙文貌似闲适，往往误人，唯一二旧友知其苦味”。

“苦则香”，茶和文章，味都道着。“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曹雪芹叹世上解味人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