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乌审
起起伏伏的黏土路是唯一通向目的地——乌审旗达布察克镇的主干道。汽车在呜呜咽咽的颠簸中,随着太阳的升高,拥挤的车厢内飘浮着尘土、汗酸和呛人的烟草味。
离开小城东胜已足足走了两个小时,丘陵状的土山逐渐变成漫漫的沙丘,沙丘在炽热的太阳光下白的耀眼,偶尔生出的几蓬沙蒿,所有的绿意已经被白色压抑成灰绿和枯黄。心中神往着草原,那牧歌式的浪漫情调,令无数人倾倒。心怀惴惴,但沿途根本看不到羊群,也许在这夏日的骄阳烘烤下,牧人和羊们早已不知道躲藏到哪蓬沙柳下伸长脖子喘气去了。更看不到草原的灵魂,那种充满诗意的白色的蒙古包。
步出校门向往火热的社会生活的那份情结,被一股股热浪剥蚀的点滴不剩,只有沮丧和心灰意冷伴随着颠簸的汽车在摇晃。
忽然,拥挤的旅客缝隙中从后面车厢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时高时低,委婉而苍凉。虽然听不懂歌词,但那种高亢中略带伤感、悠扬曼妙中充满憧憬和别离、渺小的人类在大自然面前那种无奈和孤独的韵味极富感染力,像一股清凉的风拂过脸际。我的心与嘈杂的人声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汽车发动机呜呜咽咽的声音和着这伤感的长调在咿呀。间或闪过的一株白杨树,就象沙丘的休止符,演绎着鄂尔多斯蒙古族民族音乐生生不息而浩瀚的源流。
这才是草原的灵魂。
原来心中的草原不仅仅是呼伦贝尔绿的世界,水草丰美的天堂,也是西部大漠中蒙古长调在心灵中热的燃烧、冷的颤抖、回甘无穷,令你拿不起放不下如鲠在喉的一种惬意。
那是一群暑假回家的中学生,想像不到,这些半大孩子懵懂青春的心底竟然能生出这多无限凄凉、孤独,充满沧桑感的歌声。即使再不懂音乐的人也应该听出这是祖祖辈辈的蒙古人对旅途艰辛、寂寞的传统诠释。在这些半大孩子唱来,更能令人潸然泪下。我的心境有如这凄凉的长调随着起伏的沙丘跌宕……
邻坐的老人把我从睡梦中推醒。
走下车来,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已是午后十三点。整整七个小时的颠簸,命运之舟将我抛到这个语言不通、举目无亲、人口不足两万人的小镇。背着行李在车站小旅馆草草登记后,索性顶着酷暑漫步黄土街道欣赏起达布察克镇没有层楼的景致来。
小镇虽显破败但很宁静。商铺零零总总不足三十家。榆林商人质朴的货物就象没有鼻音的陕北腔,地道中透着农耕文化的韵味。乍看起来就象回到电影里的五六十年代。唯有一家浙江人开的铺子里的电子表和五颜六色的绣线吸引着蒙古族少男少女,干干净净的土街才显出些特有的时代味。我敢说,这个浙江人是先锋。
问过十多人后,终于找到了只有六间老式蓝砖平房。麻纸顶棚被雨水多次渗漏后形成黄色的云状图案,两只十几年前的旧屉桌权作柜台的乌审旗支行。报到之后隔墙望去,不仅凄凉而哑然。原来车站与支行仅一墙之隔,却让我绕了大半个小镇问过许多人去找寻。
那是一九八七年七月。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惠及全国各地。海南建省,如火如荼,掀起的开发热就像少年躁动的心,各类公司、经济实体以及皮包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到处滋生的时节。但小镇的节奏却有些格格不入,仅有的商家落后的商品静静的躺在橱窗里,慢而悠闲。
支行尚未开办现金业务,现金全部由工商银行代办。七十余户开户单位存款仅二十万元。闲来无事翻看每户的帐务记录,到后来每天结账时所有账户的余额,就连角分都记得清清楚楚。
有一次,一位牧民拿着蒙文填写的支票来取款,对我这个连简单会话都听不懂的会计员如睹天书,急忙找到蒙族副行长,在支票背面翻译后才记了帐。有意思的是与这些耿直的蒙族同胞交流或交往,一定要语气委婉,多以比喻或象征的语法表述。这是一种特有的民族文化和牧区生活形成的思维方式。这时的鄂尔多斯牧区已很少见到以马代步的牧民了。“绒毛大战”的结果倒是给牧民带来了现代文明的好处,苏木(乡)、嘎查(村)间到处都是摩托车,五颜六色大大小小,尾气加尘土是一道特有的风景。站在这种风景里,呼吸着沙蒿、尘土、羊粪夹着燃烧过的汽油味,看晚霞在远处沙丘和树顶燃烧。这就是我的乌审给我的最初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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